-評伊斯瑪哈單‧卜袞詩集「山棕月影」
二十年前,楠梓仙溪改為旗山溪。
此流域發源玉山主峰,楠梓仙溪上游穿越崇山峻嶺,流經玉山西峰與小南山時,形成峽谷,颇為壯麗的景觀。深山溪谷到處可看到原始林,而原始林內可見的愛玉藤蔓,原住民藝高膽大,攀登高山採集愛玉,不畏樹高登爬的危險,樹汁裹身黏髮,一袋一袋背扛下山,晒乾後賣到平地去,這野生的愛玉品質極佳,大獲市場歡迎,布農男人堅辛賺取微薄利潤,賴以養家活口。
位於高雄縣「三民鄉」,根據了解,「瑪雅」一詞來自南鄒族,現恢復為南鄒族語「那瑪雅鄉」。鄉內的有三村分別被命名為「民族」、「民權」和「民生」,故將鄉名由三民鄉改為瑪雅鄉,因此三村也計畫恢復南沙魯村(民族村)、瑪雅村(民權村)、達卡努瓦村(民生一村)和拿努姆村(民生二村)的名稱,部落人的極力爭取,於2008年4月1日改稱為「那瑪夏鄉」。
2008年7月統計,「那瑪夏鄉」現人口3472人,區鄉內70%是布農族人,其餘30%有鄒族、排彎族和泰雅族,劃為3村20鄰,部落有人向那瑪夏鄉公所建議改名。近年來由於原住民正名運動逐漸興起,有義改為原住民語作為部落名字,且鄉內道路也將正名。
日治時代,旗山地區的漢人稱民權的瑪雅峻社為「蚊仔圳」,特別是旗山街上,從事薑黃的商人,赴原住民部落收購買賣,早期旗山有名的「恆春行」,經營大宗的薑黃素有口碑。據稱進入此地,蚊子奇多,瑪雅峻與「蚊仔圳」諧音,因而誇大了此說。台灣高山上有森林原木聳天,雜草叢生,蚊子必然較多。筆者的二舅「獼猴爺爺」,亦曾到杉林、甲仙買過薑黃,根據其說法,薑黃可製染料,樹薯可製味素,其說亦可參考。
此區的族群,以布農族最多,鄒族次之,排灣又次之,泰雅稀少。郡社的布農族人強悍善戰,自古聞名,據稱古時嘉南平原,是為古布農族群所盤據的獵場。民生二村的鄒族,原盤據現今的旗山圓潭到杉林地域,幾百年前,就為獵場與布農人血戰,互有勝負,終在一次大規模的廝殺後,南鄒族人落敗,往楠梓仙溪上游逃逸,為了生存,不得已與三民鄉境內的布農族人取得和解;民生二村的南鄒、布農耆老,筆者在十八年前深入田調訪談,證實了此說。
喚起布農文化的記憶,斷層或消逝的古老文明,偏狹的漢人中心論,抹煞台灣原住民的歷史文化。長期以來,漢人一向的漠視疏忽,靠著伊能嘉矩、鳥居龍藏、森丑之助、鹿野忠雄等人的努力,記錄了原住民珍貴的族群生活與文化,陸續有學者專家的投入。
戰後,台灣的原住民文學,產生了第一位原住民小說作家陳英雄。到了二十年前,莫那能、田雅各的崛起後,緊接著瓦歷斯‧諾幹、利格拉勒‧阿烏、阿道‧巴辣夫、瓦歷斯‧羅干、霍斯陸曼‧伐伐、歐威尼‧卡露斯、夏曼‧藍波安相繼出現,陸續又有田敏忠、田哲益、黃貴朝、撒可努、王榮貴(脈樹‧比撒日灣)、根阿盛、里慕伊‧阿紀、啟明‧拉瓦、也寇‧魯曼、達德拉凡‧伊苞等原住民詩人作家投入,大大豐富了台灣文學。
那瑪雅鄉的詩人,伊斯瑪哈單.卜袞出現,高屏溪這一條溪流,差不多每一鄉鎮都有詩人,往下甲仙鄉的游永福、六龜鄉的何雨彥、杉林鄉的張貴松、旗山的江明樹、陳文奇、許勝奇,石寶來,美濃的吳錦發、劉鎮源,大樹的莊金國、大寮的張詩、林園的……整條河流的系脈皆詩人的存在,源遠流長,象徵一股豐沛流水詩歌,不間斷地淙淙傳唱,這一群詩人耕耘在地的聲音,代表台灣詩壇多麼令人欣喜的多音交響。(註)
「山棕月影」詩集,出版於世紀末的1999年,此書分三部份:
1.口述傳說
2.諺語之美
3.布農詩歌
封面如此介紹:一部唱達天庭的布農族大地之歌,吟誦追群尋祖離靈腳步的虔誠心音。蝴蝶頁則如此介紹:以原住民母語寫詩的作手,伊斯瑪哈單.卜袞算是個中竅楚;多年來醞釀的心境翻滾翩然於字裡行間,除了可見作者對於母語文化的用心外,一種追尋文化足印的心情更是清晰明白。他贈書給筆者的簽名詩:星星是獨個兒的,夜裡,卻是成群的出現。每次悅讀,皆給筆者心靈的悸動;且自然聯想到聽了千百次的布農八音,深深迴盪在腦海裡。
伊斯瑪哈單.卜袞(漢名林聖賢)畢業於國立師大體育系,現任國中教員。祖居楠梓仙溪上游的原住民,屬於郡社的布農族,土生土長,混身氣質充滿著山林孕育陶冶的氣息。在原住民社運一連串的呼聲中,卜袞創辦「卡富卡富那社區報」「山棕月語電子報」,傳達「那瑪夏鄉」布農族人的心音。此書採集布農的諺語傳說,創作布農族的詩歌。他態度嚴謹,採精兵主義寫詩,此書收錄十七首詩,瓦歷斯‧諾幹如此詮釋:
「卜袞的詩歌幾乎是純布農式的朗誦,特別是12首布農語詩,筆者以為這是作者原本就是以族語口傳,中文的語句是透過翻譯的結果,因此,屬於布農族的朗誦音調與報戰功的輪迴形式就充溢全詩,形塑出一股迷人的特質」。
「流星」
宇宙蘊育人類昇華意義
人的眼量出宇宙的間隙
地球自豪有了人
宇宙祭出日月為報
時間
是宇宙的禁錮
季節
是人類的藩籬
片斷的光輝釋出
永恆的曙光
愛玉般的小詩,充滿哲學興味,清新可喜。短短的十行詩,張力十足,擁有豐富的意象與象徵,瓦歷斯‧諾幹所形容「迷人的特質」,誠然不虛。作者透過想像的心眼,穿越了時間與空間,令人有閱讀聖修伯理「小王子」的感懷,人、地球、宇宙的關係融合為一,是天人合一的宇宙觀,洋溢著深度的哲思。里爾克、艾略特、葉慈等人知性的說理詩,拓寬抒情詩的領域。卜袞以字字珠璣,誘導讀者,進入時空的古今座標,技巧渾然天成,這是一首傑作。
「祖父的射耳祭」
槍聲打醒了山的睡眠
天空傳來山靈的吆喝
報訊的精靈
驚動游蕩的風
帶著驚悸躲進入妻子的耳朵裡
面具一直不斷地換上
火光劃破黑幕搖盪不已
跳躍的火
舞出了豐收的歡愉
小狗在小主人的臉上
期待他的愛憐
以尾巴則是驕傲的聳立著
詩人陪祖父打獵,獵狗跟隨著,「槍聲打醒了山的睡眠 / 天空傳來山靈的吆喝」,山睡眠,山吆喝,泛指獵槍射擊後的山谷迴音,精靈可比喻飛鳥,聞槍聲飛回鳥巢通告妻子,外面太危險了,不要曝光,以免招來殺生之禍。槍聲一再響起,受驚之鳥的臉必定一變再變,如面具般的變換,說明了動物驚嚇的心理狀況。然而,祖父燒烤揹回豐收的獵物時,意味小狗在森林裡替祖父咬回獵物,當然有功,而向小主人撒嬌,尾巴高翹邀功。前六行描述打獵的山、人、動物間的互動關係。然後話鋒一轉,祖孫回家享用豐盛的烤肉,襯托狗啃骨頭的歡樂,特別是後六行的風趣筆法,充滿了詩意心情的流動感。
「春風」
聽說
最肥的肥料是掉在
土地上
為它掉的淚水
母親
滴落在孩子臉頰上的眼淚
是
最好的養分
還說
用淚珠兒串成的心
是
最好的
春風
排灣、魯凱兩族,形容琉璃珠是太陽的眼淚。原住民親近大自然,想像力純淨高超,新穎的思考模式,逗人遐想。「最肥的肥料是掉在土地上」「母親滴落在孩子臉頰上的眼淚是最好的養分」「用淚珠兒串成的心是最好的春風」,如此晶瑩剔透,在原住民的眼中,大自然的山脈海洋,俯拾皆是的意象,不勞多費心去絞腦汁,如「繼子」一詩中:
讓我的眼淚
化成百步蛇的毒液
盤旋的飛鷹是復仇的眼
心中的瀑布
是我的泣訴
素樸的語言,即能達到憾動讀者的效果,令人想到惠特曼、以及排灣的莫那能。這樣的寫詩高手,作品怎麼如此稀少。咱們高屏溪流條貫孕育的詩章,布農詩人卜袞,灌進一種新鮮的活動力,我們期待卜袞第二本詩集出現。
作者簡介:江明樹
江明樹,1950年生。高雄旗山人,作品跨越詩,散文,小說,雜文,報導文學,學術論文等。著作「蕉城風雨」,「十八奇女」,「李旺輝傳」等十多冊。曾獲省新文處優選獎,蕭乾源文學獎,並繼葉石濤,鍾鐵民之後得高雄鳳邑文學貢獻獎。三十本書尋求出版。
=== END ===
作者:唐人
◎ 四度空間
頭朝上
當兩眼度數數到十三
我發燙的嘴角和妳的嘴
交叉成sin函數
正切於鼻樑正下方
離地三千英呎‧‧‧‧‧‧
休耕的水紅色
而去者
古代只不過是即將發生的事
關切我 埃及的尼姑們
說造福和永遠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且活在過去的星期三等妳
風的事?
何以見得
記住將來要發生的事!
◎ 如果可能
造父的臉
被天空藍的累了
終於喀喀沉進烏江那充滿希望的嘴裡
這片母親忘了呵護的水域喲
於轉戰中被發現
就在考古祂臉上的魚尾時
我們知道
上帝真的不會自由式
所以
我們啟程
朝聖
「往北方去!」 祂說:
只要蓋了三位一體的戳章就能不再沉緬時間和肉慾
如果可能 就祈禱
世界變成美好‧‧‧‧‧‧‧
如果可能
我是說『如果』可能
就說些高深的話‧‧‧‧‧‧‧睡覺之前
ΖΖΖΖ‧‧‧‧
◎ 如是我聞
如是我聞
戰事自山隙裡浸泛開來
魚類對抗人類
生命對抗網罟
記憶對抗遺忘
歷史 對抗自以為是的世代
(信仰了城市的世代)∣∣∣∣
長水
行止於九歌梵唱
曾經刀槍 胡沙 朔雪 和神諭
此刻卻多惱多惱地漂流著
呻吟 呻吟 和女體
俯視天中
巨獸
直入赤壁之象限
夕光跌坐
割據蘆蕩的水域
驅逐站也站不穩的山峰
朝海洋的方向
節節近逼∣∣∣∣
作者簡介:唐聖揚
唐聖揚,筆名唐人,民國54年生,江蘇淮陰人,居鳳山,任大海洋詩社主編,空軍軍官退役,高雄師範大學教育學系畢業,目前經商並兼任教職,自幼好文習武。
武學方面,為國家一級武術教練及裁判,曾獲全國太極拳及刀械比賽冠軍。
文學方面,曾獲國軍文藝獎、全國青年詩人獎…等,並獲選撰擬中華民國90、93、94、97年總統府國慶慶祝大會青年朗誦詩稿。
著有「寫我們的啟示錄」、「詩與俠」等詩集,多以弱勢關懷與社會反思為主題。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