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迈克.坎宁安对话
麦克.马什/沈媛译
地点:布拉格市立图书馆
时间:2006年12月
迈克.坎宁安简介:
迈克.坎宁安生于美国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市,在加州长大,本科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后在衣阿华大学著名的文学创作专业取得硕士学位。他创作的小说有《家在天涯》(A
Home at the End of the World);《骨肉情深》(Flesh and Blood );《时时刻刻》(Hours)等,其中《时时刻刻》使他获得1999年普利策文学奖。2002年《时时刻刻》被好莱坞搬上银屏,荣获2003年的金球最佳影片奖。他曾说过“我可能是在世美国作家中唯一一个对好莱坞的所作所为心存好感的”。
迈克.坎宁安现居住美国纽约市。
麦克.马什(以下简称麦):(对观众)请想象这是一个舞台。(转向迈克.坎宁安)1952年你出生在辛辛那提。哪个词儿你更不喜欢?“辛辛”还是“那提”?
迈克.坎宁安(以下简称坎)(大笑):这两个词儿放在一起挺好。因为“辛辛”听上去有“特别光滑,容易摔倒”的感觉,所以你读“辛辛”的时候,就在觉得仿佛要滑倒了的一瞬间,幸好还有“那提”两个字儿把你挡住了。
麦:所以你还是喜欢“辛辛”?
坎:我觉得“辛辛”和“那提”合起来十分完美,这两个音节听上去棒极了。
麦:我则选择“那提”,是因为这个词让我想起了我的继父,他一点也不聪明。我们各取所需吧。
坎:没错。
麦:你的青年时代有什么可圈可点的事情吗?
坎:嗯,我的青年时代实在是乏善可陈。所以我才喜欢伍尔芙的《戴洛维夫人》。孩提时代我住在洛杉矶的郊区:如果你开车路过那样的地方,可能会从车窗里向外瞟一眼,然后跟自己说:谢天谢地我不住在这里。然而在我眼里,那个地方充满魔幻和奇异,如此复杂而又与众不同,尽管它其实和美国的任何地方看上去都没什么两样。后来我读《戴洛维夫人》的时候,才明白有一个叫弗吉尼亚.伍尔芙的人写了这样一部史诗般的作品,讲述一个叫克莱雷莎
戴洛维的普通人生活中的平常一天。我就想:啊,我也想写!我想试试看我自己有没有这样的禀赋来描绘我的故乡的奇异和魔幻,以及它非传统的美,描绘那里人们的生活,尽管他们的生活未必多姿多彩。
麦:这实属不易啊。
坎:当我真正发心开始认真写作的时候,二字头的年华已经虚掷一空了------我想告诫在座的年轻人里,一定要从我这里吸取教训,不要像我一样,让二字头的年华付之东流。
我再次醒悟的时候已经快五十四岁了,对那十年真是追悔莫及啊。我写作的时候,正值爱滋病毒肆虐整个非洲,我觉得我必须要写一部小说。结果,某种意义上,我的第二部小说可以说是关于经历了这场灾难的活着的和死去的人们。
麦:你的身上有很多浪漫的特质------敏感,极具观察力-------仿佛是在高高的塔顶,如幽灵般俯视众生。
坎:的确如此。我一直深味于时间的流逝。我想小说注定是要把时间留存下来的:修饰,把持,使它恒久,所以我们才热爱小说。比如《包法利夫人》,尽管时间流逝,她的世界仍岿然未动。在写作中,当我们写完一个句子时,它就已经成为过去式了。我不知我们是否有现在,因为我们一直都恨不得以撞破头的速度冲向未来。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我们就只有书写过去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的故事都是幽灵故事。
麦:昨天我们吃带骨牛排的时候谈到希望----也像是幽灵一样。 希望是庸俗的,是虚无的。希望其实就是对我们的惩罚。
坎:也许我自己也有一些这样庸俗的希望:我不害怕庸俗,我也不害怕希望。别人告诉我说我的书基调十分灰暗,然而结局却是“大团圆”,书的结尾,尽管不是所有的人物都能活下来,但生活仍然继续流转而下。总会有未来的,而且,总有一天,会发生些什么,也许还是最理想的情况。这一点是必然的。
麦:另外一个深刻的命题就是:希望渐渐淡薄,变成爱。
坎:爱拯救了我们,它是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力量,人类有这样的能力去爱另一个人,一切先考虑那个人的而不是自己的利益,这使我们如同天使,让我们卓尔不群。所以他们才会为我们写书。我们(人类)这个族群会冲进燃烧的大楼里看是否有陌生人身处危难。至于我们的缺点,你怎么说都可以,我们日渐臃肿,懒惰成性,对鞋子的品位很差------哦,我觉得自己的品位还可以-------但是我们的确有这种神秘的人类本能,那就是对他人深切的关心。这就是我们伟大之所在,所以外星人才打不败我们,我们必须要勇往直前。
麦:如果爱情和地理合二为一,那么在《爱经》里是否也能找到欧盟?
坎(笑):《爱经》包含天地万物,当然包括欧盟!
坎:说这句话的小男孩儿疯疯癫癫,从小说谎成性。谋杀就是谋杀,不管是为了爱,还是别的什么。没有任何原因可以夺去另一个人的生命。这一点千真万确,我从不置疑。
麦:根据牛顿的定律,上升的事物必定会下降。然而,对于我们,拉链就已经超越了这一点:拉上去,它就不会掉下来。
坎:是啊,人类的力量的确神奇无比。
麦:圣人奥古斯丁说:“我们从这里重新开始。”
坎:我喜欢“重新开始”。我喜欢开始创作新的作品,因为每一次我动笔写一篇新的小说,我都觉得之前的那些小说都没能完全顺应我的初衷。情节的发展错综复杂,却总有种种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我相信这篇新的一定会是完美无缺的。
它会成为一本伟大的作品。然而,在写到-----哦,大概是第七十五页的时候----我开始意识到这本书同样难免遗珠之憾。在和翻译家谈的时候,我意识到我自己的原作本身就像是一个蹩脚的翻译作品。因为(写作的时候)在你头顶似乎有一只卡通气球,里面漂浮着的那本小说比你最终写出来的要更大气,更智慧,更有趣,也许更明快,也许更灰暗。你就这样行走在这个世界上,头顶上永远盘桓的就是这个巍峨的圣物,仿佛幽灵,你几乎可以嗅到它,可以伸手拽住它。
麦:你的语言可以被译成电影语言吗?
坎:我并不觉得我的作品有多了不起,它不是圣言,不是圣人的指纹,要放在圣物盒里保存。如果有人来找你,如果这个人你也心存敬意,认为他/她是有天赋的,睿智的,而且借的书进行某种创作,这合情合理,因此我唯一的回答就是:没问题,请便。你可以对它进行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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