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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今天》雜誌創刊25周年專輯

火与熱情
以克

翟永明在紀念《今天》25周年詩歌音樂晚會上朗誦自己的詩

我正坐在這群人旁邊—他們一生都在製造火焰,以不計代價不計痛苦的激情。
於是,萬物皆有了火焰。火焰在飯桌上,在石縫裡,在沙塵洪水中......,錶面上甚麼都沒有被燃燒,生命卻因此有了熱度和光亮。


動身去聖母大學的那天早上,我給大陸的女友打電話:“我要去參加一次文化活動”,然後細細告訴她北島、《今天》,聖母大學的《今天》25周年紀念會,《今天》編輯部會議,以及將要在芝加哥地區舉行的詩歌音樂會。女友在電話那端半天沒有吭聲。

27、8年前的一天,我被女友拉去參加過一次詩歌會。那天來人滿山滿谷,借來的會議室裡各個角落都塞滿了。女友遞來數張油印的詩頁,說是北京現在有個非官方刊物,上面都是這樣的好詩。好友不僅愛詩,而且演過話劇,所以朗誦起來很有音樂感。詩句在抑揚頓挫中蕩漾著,熱情如陽光一般漫室泛濫。

現在,女友在電話裡的沉默,大概緣由於回憶、羡慕、遺憾的混合情感。女友自幼喜愛文學詩歌,常寫些詩句,一直想從事文學,但終於當了大半輩子的數學教師。我因為她的沉默,也變得安靜下來,仿佛“幸運”會在大聲說話中溜走似的。

前年我回國,和女友一同上街,見到一群人欺負一個老婆婆,女友一個箭步衝上去,厲聲喝叱著,居然平息了一場羞辱。同行的朋友對我說:“她這類事情干得太多了。我們都奇怪,這人怎麼幾十年激情不變呢?大概小說詩歌看得太多了!” 想起了顧城的詩句:“火焰是我們唯一的讀者”... ...。

究竟是讀詩者必定心中已有火焰,還是詩人把讀者變成了火焰?或是1978年那個特殊的年代,造就了熱情的詩人和讀者?我說不清楚。但我相信,當《今天》創刊人蹬著三輪平板車,把油印的文字張貼在街頭巷尾、各大院校的時候,理想主義和對文學的熱愛已經悄悄地播種在一代青年之中了,以他們想象不到的魔力。


我就坐在這群人旁邊。他們是一批中國詩人作家,幾位學識淵博的華裔美國大學教授,以及《今天》編輯部的成員,還有幾個美國作家兼教授。在聖母大學的會議廳裡,在聖母大學的會議廳裡,人們正在舉行《今天》27周年紀念會。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映出兩個中國大字:“今天”,接著開始了一連串的回顧——熱浪、封殺、流亡、沉默、東山再起... ...。由此我記憶裡的模糊傳說有了真實的色彩。

我手中捧著海外復刊的《今天》,磚一樣厚重。它比27年前我手中那幾張粗糙的詩頁,不知道精美多了倍。可是,想到當年我們對幾張油印的詩頁百般珍惜,現在卻讓如此精美的雜誌默默無聞,心裡頓覺遺憾。遺憾之余,甚至有幾分凄涼。這次在聖母大學舉辦的《今天》紀念會,是級別很高的文化活動。美國方面來了好幾位著名作家,諾貝爾文學院的院士也做了重要發言。可是諾大的會議廳裡,前後只有稀稀拉拉的20多人,連同我這個“圈外人”在內。不知道這是流亡詩人的處境,還是詩詞流亡的寫真,或者,就是學術界本身需要或慣有的冷清?

倒是後來在芝加哥郊外舉辦的《詩歌音樂會》,一下子來了四、五百人。海外華人舉辦的活動,很少這麼有秩序、迷漫著濃重文化氣氛。當詩人們朗誦的時候,大家屏氣聆聽,安靜地好像大廳裡沒有人存在。散會以後,人們把北島等詩人團團圍住,買書和簽名十分踴躍。這一刻,我的凄涼心情才被驅逐一空。

那天一個小伙子幾次擠進人群,要求和北島合影留念。小伙子很年輕,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今天》創辦的時候,他可能還沒有出生。我心裡一陣溫慰,優秀的詩句真是歲月不侵! 由此有了對詩人的崇敬。小伙子說:“就是衝著北島來的!”。


初見北島,我憑想象認為,詩人的眼神都應該是很敏銳的。但他卻非常溫吞,眼光是溫柔的那類。不過看久了,就覺得有一種堅持待在黑瞳子裡,頗為頑固。 北島不是個多話的人,很符合詩人惜話如金的特性。可是他的詩有一種推不倒、磨不滅的傲然,一種頑固的堅定,看了讓人驚心蕩魄。另一方面,他的為人又是十分坦誠、謙和的。已經分不清,他的詩,他的才華,他的為人,多少是天性使然,多少是生活歷練,兩者又是如何地柔和在一起,成就了一個獨特的北島,讓許多人接近、尊重,並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

但難免有些哀嘆。覺得詩人和藝術家一樣,都是一種精緻的琉璃,不應該放在粗糙的石磨上。那天活動結束時想問北島:“明天就走嗎?”不敢說:“回家嗎?”因為不知道哪裡才是他真正的家。他在兩所學校兼職,據說都是有限期的合同。我去聖母大學他家看過。同去的人想在那裡做飯,就是找不到鍋碗瓢勺。聽說北島每次去聖母大學,就買一批作飯家什,臨走前只得扔掉。他一年四季外出的時間很多,常走訪不同的國家。所以說來,他過的是漂泊的生活。

總希望能有許多金色的日子,讓詩人們在一個自由文化、無衣食之憂的境地裡創作。詩歌本不一定是痛苦的藝術,歷史上文壇群星燦爛的時光很多都是太平盛世的一部分。甚至覺得,體察痛苦並不一定要作家本人受難。托爾斯泰在他的莊園裡度過富足的一生,並不影響他把從街頭聽來的故事寫成永垂不朽的《復活》。偉大作家的悲憫心懷也不一定會因為金錢而散敗。雖然北島自己認為生活的磨練、以及世界大環境的動蕩,是詩歌創作的豐富泉源,我卻盼望著他有一個更平穩的生活環境,讓他能夠專心於創作和研究。

不過讀了他的幾篇游記以後,我漸漸不再哀嘆。北島在他的散文集《失敗之書》裡寫道:“我得感謝這些年的漂泊,使我遠離中心,脫離浮躁,讓生命真正沉潛下來。在北歐的慢慢長夜,我一次次陷入絕望,默默祈禱,為了此刻也為了來生,為了戰勝內心的軟弱。” 流亡和漂泊,讓他更赤裸裸地面對生命本質,讓他接觸很多優秀的靈魂和頭腦,也讓他遠離貧瘠的視野,這些都是使他日漸豐富的元素。


我對天賦有種崇拜式的敬畏。初讀朦朧詩時很好奇,詩人的腦子是由甚麼組成的?他們如何把文字重新組合,將之變成音樂和舞蹈,再用節奏和間隔,讓它們精靈般地跳躍? 現在讀新詩,更是好奇,在當今這種人心如皮革,又軟又韌又不易滲透的時代,幾行簡練的字句真能讓人怦然心動?

這是一個信息爆炸的年代,人們很容易在浩瀚的信息之海裡溺斃;這也是一個快餐文化的年代,因為沒有耐性和功底,讀文學書成了“艱苦卓絕”。這又是一個變幻多端的年代,電視、流行曲、電玩游戲、動漫畫冊,以及各類新花樣已經把時間空間圍截得水泄不通。中國詩人們如何以精煉的方塊字,迎接這些現代新潮? 兩位大陸來的著名詩人卻讓我耳目一新。

見到翟永明我吃了一驚,她竟是這麼美麗時尚!後來聽說了她的年齡,更是吃驚了。她光澤平滑的面孔,仿佛沒有一點兒歲月的痕跡。聽說她是成都著名酒吧《白夜》的老闆,我便有些佩服,她居然能把最不相稱的組合變得這麼和諧。我笑著跟她開玩笑:“人們印象中詩人差不多都是一邊咳嗽一邊寫詩,你卻這麼光鮮”。腦子裡詩人形象是,夢想很多,生活很窮,性情象風那樣流動、天然。更“詩”的那類,則是敏感的眼睛裡放射著熱情的火焰,面孔蒼白消瘦,多半還害著浪漫的肺結核。翟永明笑著說:“時代不同了,哪裡會有一邊咳嗽一邊寫詩的詩人呢。”她覺得豐衣足食是生活的基本,自己不成為社會負擔,才有自由之身進行創作。後來在詩歌朗誦會上聽了她的詩歌,很感動於她對生活和人心深處的洞悉,也不得不感嘆,詩人一定是要有天賦的!

歐陽江河則更是“現代詩人”的代錶了。他游歷過三十多個國家,喜歡意大利法國名牌時裝。和他聊起天來,覺得他似乎甚麼時尚都懂,酷愛古典音樂,他家有一堵牆,是由近萬張音樂唱盤組成的。他開辦自己的文化公司,也用詩的語言寫廣告。那次英國輕歌劇《貓》來華演出,他只用了四個字做廣告:“你貓了嗎?”票房數字因此直衝雲霄。這種“全方位”、“寬視野”,讓他的詩根本沒有煮字療飢的痕跡,而只有任性揮毫的瀟灑,其間衝滿了活躍、寬廣、新穎,奇想連綿,雖然有的詩句捉摸起來頗費功夫。

這兩個詩人讓我想到,面對現代生活的不可抗拒,詩人也許只有走進生活才能繼續創作。不過,寫詩總要靜下心來吧?他們用甚麼來抵擋世俗的喧鬧呢?這還是個謎。

也許,優秀的詩人和作家是一批靈魂永遠赤裸的人,無論在紛亂未定的時刻,還是物欲橫流的時刻,他們都不會被輕易污染。只希望優秀的詩人們,能夠守護住他們命中註定不可丟失的東西:童心、純潔、浪漫、想象力,還有對人間苦難的悲憫心懷。


就我個人而言,我特別感動於《今天》所代錶的理想主義,也感動於北島。當年北京的地下文化沙龍裡,有兩類詩人,一類是純文學形的,他們有才氣,孤傲不羈,多出身於上層家庭,文字和人一樣,美麗般的激昂,美麗般的柔軟,但似乎也含有一種脆弱。他們憑心靈而寫,與世俗的一切無關。另一類詩人則多了一份時代的使命感,也相當堅韌,可以真誠地面對他們所不熟悉的東西。北島就是後一類詩人。這種真誠面對,包括卷入政治,都是內心源生的純粹使然。因此他被放逐,遭遇了很多個人的不幸。流亡生活,也有一種寂寞,沒有幾分定力是堅持不下去的。許多年來,沒有看到北島有任何用違心方式換取個人方便的事例。這讓我對他三十年滄桑深錶敬意。其實,如果一個人不對自由的扼殺錶示義憤,他又怎能有真正的自由的靈魂?

我還感動於那些最初創辦《今天》雜誌的人們。他們中間不少人並不直接寫作。比如趙一凡、周郿英。《持燈的使者》一書記錄了這批人感人的故事。當讀到他們的熱情和友誼時,我不禁生出一種妒忌來——他們真的不知道他們多麼富有!艾默生認為,每個人的靈魂都是孤立的,每個人更註重個人的自我獨立,他甚至認為友誼只是靈魂進步的台階,等到沒用的時候就自然銷聲匿跡。不少作家都聲稱,本質而言,一個人的靈魂旅途是孤獨之旅。我們在西方世界生活,更加體驗了這個孤獨之旅之孤獨——在這裡 ,一個人的消失會像空氣蒸發一樣無聲無臭。但是1978年自費編印《今天》的那批人,在擁擠的小屋裡所聚集的的熱氣,以它27年不減的溫度,散發著特殊的誘惑,讓人感到了一種堅固的信念,一種沉默的信賴,一種人與人之間更深層聯繫的東西。這類東西,現在是越發稀有而陌生了。我們每天上班、購物、消閑,漸漸忘卻了它們的存在。重讀《持燈的使者》,讓人重新思考熱情、純潔,以及生命的意義。

現在的《今天》編輯部成員,除了當年的徐曉和北島,都是新人,但竟是同樣的一類人。社長譚嘉對我說:我們都是些傻人。我想說,等於說你們都是些純潔的人吧?他們多少都繼承了《今天》的理想主義,才會在如今急功近利的世界裡,不為功名利益,帶著純粹的熱情聚集在《今天》周圍。還想說,你們也是製造火焰的人呢!理想主義浪漫主義的火焰,一旦灌註到人們心中,便會長久駐留。它將反應在日常瑣事之中,在片刻的猶豫之中,在勇敢和沉默之中,在各類“to be or not to be”的選擇之中。

所以一心盼望著,《今天》可以走出狹小的圈子,在海外成為廣為傳播、深受喜愛的文學雜誌。

想起了一扇小窗。

那是文革時期被塵封了的窗戶,裡面是圖書館默然佇立的一架架書。我和哥哥在失學的幾年中,通過這個窗口陸續偷出不少書。我們偷了還,還了再偷,竟也瀏覽了許多中外名著。通過它們,我觸摸了一批遙遠、出色的靈魂。

多少次黑夜裡,年少的我焦急地等待著。小窗再度開啟,在寒風中吱吱鳴叫,一壘書便遞上來了。月光下來不及看書名,急忙伸出雙臂將書摟了過來,書滑到胸前,胸口立刻感到了一番重量。每當這麼驚恐而興奮地往家趕的時候,那份量都是沉甸甸地,好象會一直這麼留在胸前。

一份對文學和激情的崇敬,沉甸甸地,果真就這麼留下來了。

有時想,人類和其他生物究竟有甚麼本質不同?就是那份激情吧?當人類不能夠感受激情的時候,生命的火焰實際上已經熄滅。谷物、醫藥是維持生命的工具,科學、工業、法律、商業是人類文明進展的高尚步驟,但詩,還有愛、浪漫主義,則是讓人真正“鮮活”(alive)的因素,那種我們為之而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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