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猫记
陈 枰
我妈爱往家里捡小动物,捡过没长毛的鸟、没睁眼睛的小兔子.据说我吃奶的时候,她还捡过一只没断奶的小狗跟我共养。
这些本该夭折的动物,被我妈挪了个地方,还是奔了天堂之路。
若干年后,我妈捡回来一只叫花花的流浪猫,从那以后我们家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养猫史。
在我的记忆中,经常有来历不明的猫盘踞在我家的椅子和炕头上。主人找回去,过两天它准会再来,主人嫌烦索性就送给我们了。
这些猫中:
二虎子,喜欢吃牛黄解毒片;
傻子爱吃生挂面;
肉屁股蛋儿喜欢吃白菜;
狗蛋儿爱吃土豆;
老咪子喜欢吃煮玉米……
这些猫抓起老鼠个个骁勇善战,这些猫统统死于非命。
我哥养过一只猫,起名叫鲍伊(BOY),我也养了一只猫,起名叫鲍二。
他问:为什么叫这个名?
我说:你敢鲍一,我就敢鲍二。
我们俩的猫都姓鲍,是蒙族。
鲍二个头不大,四蹄雪白,脊背上黑黄花相间。鲍二圆脸,嘴巴微微有些翘。它头上的黑色刘海一样整齐,面孔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鲍二是淑女猫,性格文静,不吵不闹。进入青春期后,我们家对面的房顶上,整天急煎煎地跑着几只求偶的公猫。鲍二先是站在屋里的窗台上望着外面。后来它出去了,站在外面的窗台上看着它们。再后来,它把一只公猫领到我们家的墙头上,两只猫脸对脸地趴在那里,深情注视了整整的一天。
我叫它回来,它不理我。我只好把猫食和一碗水放在墙根,退回到屋里,继续监视它们。
鲍二和它的男朋友下了墙,吃完喝完,又上了墙,接着玩含情脉脉。
三个月以后,鲍二显了怀。要下崽的时候,我给它弄了个纸箱子,里面铺上棉垫子。我把鲍二抱到纸箱子里,我一离开,它跳出来就跟着我走。我只好当接生婆,坐在旁边陪着它。
鲍二第一次当母亲,分娩的过程很痛苦。它下了两只小公猫,一只白色后背上带三个黑点,我叫它墨雨。另一只灰色,白脸白蹄,长得很漂亮,我叫它靓靓(liang)。
儿子一落地,鲍二母性大泛滥。整天嗓子里呼噜着舔来舔去,如果我扒在纸箱旁边,它会把我的脸也捎带着舔一遍。小猫生下来不睁眼睛,两只耳朵在离脖子很近的地方竖着,走路的时候,哆嗦哆嗦摇摇晃晃,尾巴旗杆一样竖着掌握着平衡。七天后小猫睁开了眼睛,耳朵也挪到了应该长的位置上。小东西毛绒绒的,天真无比,可爱之极。
一天晚上,外面变了天。鲍二跳上床,嗓子里呼噜着往我被子里面钻。我放它进来,它在里面转了一圈,拱开被子出去了。
它把墨雨和靓靓叼上床,塞到我的被子里,然后心安理得地卧在我旁边,儿子拱在它的怀里吃奶。那一夜,我连身都不敢翻,生怕一个不小心压死它们。
满了月的小猫非常好玩,它们瞪着纯洁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我亲它们脑门一口,它们脑袋往后面仰一下,再亲一口,再仰一下,直到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床上,它们爬起来呲着小白牙“哈”“哈”地吓唬我。
那时候我在话剧团混饭吃,白天休息,晚上演出。休息的时候,我在家练习画静物。墨雨和靓靓一左一右蹲在我的腿上。我拿着笔在调色盘里蘸颜色,它们俩的眼睛一起看调色盘,笔往画纸上抹的时候,它们一起仰起脖子看画纸。我把画好的画竖起来立在墙根处,两只小猫跳到地上,蹲在画的前面歪着脑袋仔细地研究。
晚上我下班回来,看见画被扒拉到地中间,画纸的静物上面汪着两泡猫尿。闯了祸的哥俩在我的床上睡得嘀哩噹啷人事不醒。
猫兄弟大了,它们一拱到母亲的肚子下面找奶吃,鲍二就呲牙,“哈”得哥俩瘪着耳朵节节败退。
有一天晚上我被客厅里动静惊醒了,我光着脚跑过去。
鲍二叼着一只活的大老鼠跳窗进来,它把老鼠扔在地上。那只老鼠半尺长,跟鲍二的两个儿子的个头一般大。墨雨和靓靓不知道这个灰不溜秋的东西是何物,吓得尾巴乍得老粗。
鲍二教育孩子,不是喵喵地叫,而是叽哩咕噜地说。它要儿子去抓老鼠,靓靓勇猛,冲上去一口咬住老鼠的脖子。老鼠“吱”地一声,撒腿就跑。靓靓骑在它身上,像骑在马上一样。没几下,靓靓就被甩了下来。它爬起来,死活不上阵了。鲍二抬爪子扇了它两个嘴巴子,嘴里“呜噜”“呜噜”地骂着。
墨雨冲上去追老鼠,老鼠急了,一通乱咬,墨雨败下阵来。
鲍二怒火中烧,堵在客厅门口,逼着哥俩进攻。老鼠跑远了,鲍二一个嘴巴子把它扇晕再抓回来,重新放在地中间。
课时太长,我困得熬不住,回去睡了。
早上我醒过来,看见鲍二在我枕头旁边站着,半只老鼠撇着两条腿,耷拉着尾巴,仰面朝天放在我的枕头上。
我叫了一声,跳起来。那只老鼠,被娘仨吃了前半部分。鲍二把后半部分最肥硕的地方留给了我。
我连声说:鲍二,谢谢你!我不吃老鼠,你们自己吃吧!啊?
鲍二叼着老鼠跳到地上,招呼儿子吃早饭去了。
靓靓和墨雨两个月的时候,鲍二抓回来一只吃了老鼠药的老鼠。娘仨间接中毒,鲍二被抢救过来,靓靓和墨雨死了。
几年后,鲍二又生了四个小猫,两公两母,两黄两白,白的起名:大雪,小雪。黄的起名:大虎、二虎。
小猫刚刚睁开眼睛,鲍二又一次误食了中了鼠药的老鼠。等我发现了,它已经不行了。
鲍二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它缓缓地喘着气,我蹲在它身边叫它:鲍二……鲍二……
鲍二的尾巴尖晃了一下。
小猫在纸箱里饿得“喵”“喵”叫。
鲍二挣扎着爬起来,拖着半个身子往纸箱子那里爬,摔倒了,再爬起来。断肠的疼痛令它连声惨叫,它张开利爪,死死地扣住了地上的砖缝。
鲍二最后一次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它身上的毛全部乍起来,尾巴憋得很粗。碧绿的眼睛由于瞳孔扩大,变成了两个黑洞。鲍二艰难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用手合住它死不瞑目的双眼,放声大哭。
鲍二结束了短短七年的生命,埋在院子里的树下。它留下了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我该怎么办?我看一眼树下的坟,痛哭一场,直到把眼睛哭成了两只烂桃。
天黑了,小猫一天没吃奶,急得乱抓乱叫。我冲了奶粉,找来一个眼药瓶洗干净,把奶吸到眼药瓶里。我抓出来大虎,它不会吃奶瓶,“喵”“喵”叫着,使劲挣扎。撒得身上全是奶。我知道如果这一关过不去,它们很快就会追随母亲而去。我把瓶子嘴塞到大虎的嘴里,手一挤,奶出来了,大虎尝到甜头,两只爪子搂着眼药瓶,大口大口地吸吮起来。照这个样子,我一只一只地喂饱了它们。
吃饱了的小猫,焦躁不安,满箱子乱爬,它们一天没解大小便了。猫是爱干净的动物,小猫的粪便都被母猫舔出来吃掉的。我用手轻轻地按摩小猫的肛门,一会儿的功夫,四只小猫的大小便全部被我处理干净。我用药棉给它们擦干净屁股,安顿它们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就爬起来看小猫。二虎被三只小猫按在身子下面,它被哥哥和两个妹妹当成妈妈了。它们含着它的身子吸吮着,二虎被弄得湿漉漉的。看着它们,我心里真是难受极了。
我对我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它们的妈妈。我妈,它们的姥姥告诉我说,牛奶劲大,要多兑水,否则小猫会上火。
我一天三顿,按时喂它们奶,给它们解决大小便的问题。
大虎、二虎、大雪、小雪一天一天健康地长大了。听到我的声音,它们会争先恐后地从纸箱里爬出来,窜到我的身上,有的挂在我的胳膊上,有的蹲在我的头顶上,有的钻进我的裤腿里,它们冲着我叫的时候,嘴咧得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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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二(右)和它的两个儿子—靓靓(前)墨雨(后) |
我的四个孩子,比有母猫喂养的猫崽长得还壮实,它们反应灵敏,毛色油亮,没有人相信它们只吃了七天的母乳。
两个月以后,大雪小雪被我们团长的女儿要走了。团长跟我抱怨说,他老婆每天半夜把他折腾起来给两个猫女儿热奶。回娘家的时候,还得把两只猫一起抱去。大虎,二虎也被一家爱猫的人抱走了。四个孩子的结局都很好,我想,我对得起鲍二的在天之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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