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手印
钟 鸣
偶像在大山里无所事事
曼德斯塔姆
一
一小截埋入土中的柱头,令你肃然起敬,
在塔克西拉,在尽量靠近人群密集的地方,
上面蹲着三只铁狮子,有时候是轮毂,转动着,
或一个叉形玩艺,火焰纹重叠着,主要是三爪龙,
在没有神的时候,你可以想象它就是神,就是佛法僧,
它就是突然安静下来的那个印度的阿育王,
就是那个比我们更有份量也更飘渺的佛手印。
一个手印一翻,便是轻盈,轻盈得像一个合十,
有的说明生死,有的举着莲花,搓着丰满的捻珠,
有一种叫你远涉重洋不要害怕,没有碳苴热,
你会干净地漂浮在大地上,远方的信寄自无名者的树林,
即使异国的炮火密集,而你仍在炉边笨拙地闻着美味佳肴,
试试在饭店的浴镜上哈口气留个记号,试试纯洁之躯,
你又回到折磨自己的边缘,来回乘飞机,像天堂的影子,
那是通过滚动的云变形的佛手指,
佛是一个普通的骑驴者,随后,所有的争论便杳无踪影。
二
凡人之手,在鱼肚白下只会留下这些反复无常的记号:
开窗,关门,搔头屑,写字,填过境表,抹眼泪,在厕所涂鸦,
捏筷子,过年,放鞭炮,在键盘上磨指甲,拿牙刷,镜子,
数各种钞票,扣扳机,合拢死者的眼皮,没事干的时候,
便开始数虚无之云,在时髦的器物侧面欢跳,挑逗售货员,
吊儿浪当地堆几句诗,秉烛夜谈,空话,搂细腰,饮酒,
摸着石头过河,双手相拱,愤怒时单手掴一个不识相者,
伤害的都是异教徒,抓住饥荒年代发芽的马铃薯,拎长衫,
捏一个小丫鬟,然后,倒床回味一生,成群结队地打牌,
加入某个世俗的组织,匍匐,叩头,双手接额,单手过顶,
朝太阳或硬气功行屈手礼,玩玉如意,抚弄一块碎瓷片,
或翻开书对着某一页发呆,捏着方向盘,扭转骨骼,痛风,忌食,
为过时的理由签署空白支票,无休止地扯短髭和凄凉的白头发。
手持念珠,放下屠刀,投降活命……都是这些动作,服服贴贴的。
最后,都得让佛手指合拢乱跳的眼皮——归于空无,归于尘土,
使劲抽搐,为更直接地纪念一个人,已在云端!――她的音容笑貌。
我在密封舱里总能打鼾,我总能看见,
一对机械的翅膀在云中神秘飞行收拾着败血症。
母亲,我们只能有一种方式能触摸到,指尖上纯洁的目光,
在九柱香所缭绕的那个飞行高度,我们都知道神圣的代言人。
没有一件事手记得住,接过来,然后扔进大海,皮毛付焉。
机灵鬼干什么呢?打光冬冬,彼此意淫:“看,这有多么不同!”
他们“亵渎”的不是非勇气,而是低一层次的身体(传说的无首民),
精神中绾住的纳粹,光头党,X,每个细节都可能是黑色的骨灰瓮,
每只手用射线看都是关于手的骨相学,人生就是洗手,你得学,
脚掉落陷阱的人被死者宽宥,用嘴欠的债却用心还!
你还能怎样呢,机灵鬼,你双手低垂,终于放弃了自己,
身体持续发胖(我们有多少灵魂是警惕着自己的呢?),
树上却有日渐消瘦的鸟鸣,指纹上却有微型的轰鸣的马达。
三
你根本就不可能认出它,认罪时才摁一次,你退后,
看见一张宽脸,纳闷,消沉,赶紧用尚有血色的指甲,
把皮肤揪得绯红,热辣辣的,痛得出不赢气(我的爱!)
这时你便知道谁是“你”,但那过后的飘渺却未必度量你的
幸福。黎明,等待奇迹,除却心头的累赘,持续地辨认你,
等待一个结局,书写,就是说一个地面上浮动的觉悟者,
但手印却必须在你上面,像云在窗边不停地巡逻,保持惊遽,
无论是鬼在闹,还是人在叫喊,都能含蓄微笑,保持不动。
毁掉这个手印就等于毁掉你的锦绣前程,你没看见厨房里
那些毁容者,最后是怎样在草里寻体积的,萤火虫,
被整个夏天分成微弱的几截,失去味觉的微生物,
无论你怎样肥胖,显赫,你都不能担当自己的重量——
谵语如梭,你只借用别人的话云云,你自己能真实地
听到什么呢,就像你那真实动机后面不真实的勇气?
一下就变质为道听途说,呀,好遗憾的营养!
为什么那么多人厌恶你,那么多反目成仇和遗弃?
想想你们的“狠“是一个什么样子――比鬼呢?
佩戴红色的恶心。
云从不会纠集戴各种帽子的童子军,为了某种透明度,
所以,我们偶尔能看见一个普通的神端坐里面,施无畏印。
你能摁住自己的眉毛一展愁容吗,为“他”者
掀开新的一页,不像是两种形态的波浪将伤痛恶化!
这种转变,只有星星能解释,只有长者能窥破,
良莠不齐的手轻易划过,我们和云端只有一箭之遥,
称之为射手者用你感动的泪水折射他人之泪,或许,
还有和解的机会,或许还能看见一个炽热的骑手,
真正地抓住了悲苦的悬梯,在大地上,指手为云,
被照亮者意即误解者,他们误解了我说的“胖”,
谁说树是一种体积(柏拉图:谁说床就是床?),云呢?
鱼是不是一种液体,陶壶上古老的符号,是不是我们今天才熟悉的
文字?似古非古,长久的睡眠,为人庇护,人对人从不歉疚。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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