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
钟 鸣

曼陀罗像宫庭里那些摘官嫔风影事一样扑朔迷离。明朝药学家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记载，曼陀罗叶子酷似茄叶,又叫风茄。八月开花，九月采实。品花家称它为恶客，大概是因为游移不定的曼陀罗，可以突然生长在别处的缘故。就像爱默森钟爱的杜鹃，是一种大能把它带到了应该去的地方 。曼陀罗也有一种大能。《本草纲目》详细记述了曼陀罗的来历:

当佛说法时,从天空降下了曼陀罗花雨;而道家的秘籍却记载, 北斗星有叫曼陀罗使者的,手执此花。

在佛经中，曼陀罗花是适意的意思，就是说，见到它的人都会感到愉悦。它包含着洞察幽明，超然觉悟,幻化无穷的精神。具有这种精神的人，就可以成为曼陀罗仙。

作为密宗的神秘图案，曼陀罗显示出了它的复杂性。心理学家荣格看出其中的奥妙，说它像数学公式符号似的，代表着一种精神秩序。关于花的性质，有过不少描述。美国科学家卡尔.萨根的《伊甸园的飞龙》曾谈到，紫色的曼陀罗含有阿托品的成分，古代女巫把它制成药膏涂在生殖器黏膜上，能引起飞翔的幻觉。博尔赫斯称这种植物为同人同性物。而罗马农学家哥伦米拉称它是半人植物。

曼陀罗花的梵语是Mandarava，还有许多别名，圆花，白团花，天妙花，也叫杂色花。关于它的颜色，说法十分不一。《本草纲目》只提到开白花的曼陀罗，但有人却肯定是紫色。普林纳斯 只承认白色的和黑色的曼陀罗花，分别为阴性和阳性。荷马史诗《奥德赛》第十卷有这样一段描写:“斩魔神赫尔墨斯这样说了，便从土里拔起魔草交给我，并解释它的功能，这魔草的根是黑的，而它的花却是乳白色的，神叫它摩利草。芸芸众生要发现它很难，但神却无所不能。”②这里说的摩利草，就是曼陀罗。奥德赛就是用赫尔墨斯给他的曼陀罗，才战胜了女巫喀耳刻的迷药，并与她同床，救出了已被女巫变成猪的伙伴们。在《旧约.创世纪》利亚与核结争风吃醋为雅各生育的故事中，还提到了曼陀罗的生殖作用。

贝特曼(O.L.Bettmann)《图解医学史》，曾记述了一个与发现曼陀罗花有关的人，也就是古罗马著名的戴奥斯柯瑞迪(Diostorides)。他在尼禄王军队中担任外科医师时，随军征战，搜集了许多植物，动物和矿物，并试验它们的药性。在他介绍的六百多种药用植物中，有近一百多种还留在现代药物百科全书中，其中就包括他最早发现的鸦片和曼陀罗。曼陀罗的汁液可作春药。在这本书丰富的插图中，有一幅就是戴奥斯柯瑞迪从康复女神手中接过曼陀罗。康复女神手中的曼陀罗呈人形，头上有五匹叶子。在他们之间，有一只仰天而望的狗。据说，曼陀罗叶子的气味很浓，嗅到的人很可能丧失说话的能力，因此，人们采撷时，都用经过训练的狗去完成。当曼陀罗从土里被拔出来时，狗便死去。

曼陀罗的由来，解释不尽相同，但在采撷仪式，和曼陀 罗是一种带声音的动植物这点上，似乎没有异议。在连根拔起曼陀罗前，要用剑朝西在地上砸三圈，大概是象征性地斩断它的声带吧！据说，曼陀罗发出的尖叫，不比叶子气味给人带来的伤害轻。莎士比亚在《罗密欧与朱丽叶》里这样写到：

And shrikes like mandrakes' torn
out of the earth,
That living mortals,hearing them,
run mad——

像曼陀罗花拔出地面那样尖叫,

那声音使听到的人发狂

在《本草纲目》里，那种伤害，则是通过曼陀罗的声音和姿势与人的声音和姿势相互感染造成的。当人笑着采花，并以花酿酒饮用，便会大笑不止；如果舞蹈着采花，并以花酿酒饮用，便会手舞足蹈旋舞不已。这和莎士比亚描述的极为相似：“啊，如果我醒来，有这些可怕的东西环绕我，我会不会神经错乱，疯狂地舞动我祖先的骨头”。

开始，这位中国的医学家不大相信，但当他尝试着做时，便狂笑起来。曼陀罗突然神秘地窜出地面开花最多的地方是绞刑台周围。据传，这种植物以吸取死人滴下的油脂而生长。因此，在霍桑的《红字》第一章，监狱那幢丑陋的大厦前出现了曼陀罗是不奇怪的，绞刑台就在附近。人们围在那里羞辱和惩罚着隐秘生殖的海丝.白兰。她一头漂亮的黑发，让人想起奥德修和他的伙伴们乘座的黑色快船，既象征死亡的羞辱，也隐喻着曼陀罗挫败阴谋和助人得救的可能。人或许只有面对死亡这最大的羞辱，才可能忍受人世的一切不幸。就像白兰在绞刑台上经受了一番羞辱后，才站在了人类悲惨的高处。正是从这种基督教义出发，霍桑或许才肯定了曼陀罗伦理的象征意义:“这些难看的杂草。虽然与这块土壤意志相投,那么早就产生了监狱这文明的黑花。”霍桑还从殖民地的处罚，追述到法国大革命产生的恐怖党人和断头台这一词根。保尔.拉法格在《革命前后的法国语言》中，曾记述了那些保守的纯语主义者对断头台(Guillotine)的过敏。这个词是以一位医生的名字命名的，他设计的快速断头台，处决了著名的王后玛丽.安唐尼格(Marie Antoinette)。当刑吏把皇后淌着鲜血的头颅高举示众时，周围突然开出许多黑色的曼陀罗花。

在加缪的《绞刑台沉思录》一文中，有许多话，也都使人联想到曼陀罗：比如砍断了头颅的躯体内似乎还有某种声音；一个叫查洛夫.柯德的头颅，在刽子手一掴之下脸还会羞红；政府播下的种子自然会得到犯罪的成果。这位仁慈的存在主义哲学家，认为用麻醉药让死囚在睡眠中死去，比砍头人道一些。这恐怕也是曼陀罗的一种用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