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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骏马
李雾

前几天走过书店,见科琳.麦卡洛(Colleen McCullough)的新书《十月骏马》(The October Horse) 降价降到三折,便顺手买了一本,聊填旅途闲暇。

麦卡洛当年以一本《荆棘鸟》(The Thorn Birds) 风行天下(有译林出版社98年中译本,曾胡译)。笔者读书时,颇有一些女同学被其中的爱情故事感动得眼泪汪汪。不过,身为男人,又兼年齿长了一秩,现在笔者对她的历史小说更感兴趣。《十月骏马》为麦卡洛“罗马英烈传”系列(Masters of Rome) 的第六部,也是最后一部。该系列可说是恺撒的一生传记,这一部应该讲到恺撒之死。

该书是前年(2002)年底出版的。麦卡洛已是历史小说名家,美国拥趸多多。“罗马主人”系列在美国的知名度,至少相当于唐浩明的《曾国藩》在中国。按理《十月骏马》不至于卖到如此便宜。大概时辰不对,那时伊拉克战争即将爆发,热销的是伊斯兰和中东问题的图书。但笔者买下这本书,却恰恰与伊拉克战争有点关系。当年布鲁图和卡西乌谋刺恺撒,是要将罗马共和国从恺撒的独裁下解放出来。他们像美国总统布什一样,以为独裁者倒台之后,人民一定会自发地支持民主政权。历史的实际进程却远远偏离他们的理想。笔者就是想看一看,在这样的气氛中,麦卡洛会如何描写恺撒弃世的后果。



果然,当恺撒知道谢幕时刻无可避免,跌倒在地但拉齐衣服以维持死亡的尊严时,麦卡洛的结语是:“恺撒的死亡是一种解放,但所解放的却是混乱。”——简直就是伊拉克战争的谶言。

《十月骏马》有个副标题:恺撒和克娄巴特拉。这大概是书商的噱头。两人的关系,至多占了750页故事的五分之一。而且书中所写,并不是人们通常以为的罗马统帅和埃及艳后的奇情热恋。麦卡洛自称严格遵循历史记录,没有记录的地方才发挥小说家的想像力——但也是依记录外推。她所描写的,更象是一场政治联姻:克娄巴特拉想恢复王位;而恺撒要防止埃及成为罗马共和派反对他的基地,他要安置一个可靠的统治者。《十月骏马》以恺撒进入埃及搜寻政敌庞培开始。当克娄巴特拉将自己裹在地毯之中,躲过与她争夺王位的埃及国王托勒密的卫兵,被送入恺撒的大营时,作者如此描写恺撒对她的第一印象:“没有值得一提的胸部,也没有臀部,只是直筒筒地从上到下”;“只有眼睛是美丽的,很大,睁得很大;深黑眉毛下的深黑睫毛;有着与狮子同色的眸子,金黄”。克娄巴特拉直截了当地对恺撒说:尼罗河已经两年缺水,原因是我身为尼罗河女神却至今未孕,你是传说中的西方来的神,你让我怀孕吧,只有这样才能解除埃及的干旱之苦。

克娄巴特拉本以为会见到一个糟老头子,但罗马第一美男子恺撒,在五十二岁的年龄,依然英俊挺拔。二十一岁的克娄巴特拉立即爱上了他。可是,两人之间不但有着年龄和经历的差距,更隔着文化的鸿沟。克娄巴特拉生下恺撒的儿子后,她又来到罗马,想跟恺撒再生一个女儿。古埃及由神话建立的传统,是国家必须由兄妹共治,克娄巴特拉当年的问题,就是她的兄弟不选她而选了她的妹妹。但是,按照罗马习俗,这是乱伦。而恺撒身为最高祭师,决不能破坏如此神圣的道德原则。恺撒不能让克娄巴特拉再次怀孕,这件事上只能敷衍她。不过,恺撒开始真的喜欢克娄巴特拉了——为了她的理解。恺撒的独裁遭到元老院重重抵制,而克娄巴特拉来自东方独裁国家,她天然就能理解恺撒的种种措施。但是,也正因为她带着恺撒的儿子来到罗马,引起了共和派高度警觉。共和派怀疑恺撒会搬用东方传统,自立为罗马国王,并让他那并非罗马公民、在罗马没有继承权的埃及儿子接管王位。

当时,恺撒的职位,中文史书里一般音译为“狄克推多”,或意译为“独裁官”。“狄克推多”的英文是 Dictator ,我们常说的“专政”(dictatorship)就从这一单词而来。古罗马的共和国时代,平时由两名执政官管理,但重要决定须经元老院讨论,民众也可旁听,有着某种程度的民主。在外敌入侵等紧急状况下,元老院会任命一、二名狄克推多,允许他们便宜从事,但任期只有六个月。狄克推多的特权中,最厉害的是法律豁免权——任期内任何作为,事后不受法律追究。“罗马主人”系列的前几部,就说到恺撒利用这一特权,宣布不同政见者为“人民公敌”,随意处死,并没收他们的财产。恺撒虽非始作俑者,但他当上了就不肯卸职,迫使元老院封他为终生狄克推多。

列宁在十月革命后曾与第二国际的考茨基辩论“专政”。考茨基谴责布尔什维克不经任何法律程序即从肉体上消灭私营工厂主和富裕农民,并没收他们的财产。考茨基认为,根据“专政”(在历史上不应超过六个月)的定义,无产阶级专政只能是很短暂的一个时期。列宁在《无产阶级革命和叛徒考茨基》一文中讽刺道,等德国革命胜利后,考茨基不妨去中学担任历史教员。但是列宁随即给出的定义,“专政是直接凭借暴力而不受任何法律约束的政权”,仍然借用了狄克推多享有法律豁免的历史内涵。列宁这句名言,建国后历次政治运动屡次引用,但是我们现在强调“以法治国”,听来已经不合时宜。同样道理,第二国际的社会民主党决定走议会道路、从革命党转向执政党时,他们都放弃了“专政”的提法——这个词在西方历史和语境中有着太多的负面意义,民众难以接受。

布鲁图、卡西乌等谋刺恺撒的二十三人,推倒了压在罗马头上的狄克推多,他们被称为“解放者”,倒是与布什对驻伊拉克美军的赞美一样。野心勃勃的恺撒副手安东尼,这时如愿以偿地成了罗马最有权势的人。为了避免内战,他主持元老院赦免了解放者,并建议恺撒的支持者分别请解放者吃饭,以示和平团结。一位以忠诚著称的支持者,在宴会后指着聚集街上的恺撒老兵,对以为事情已经圆满结束的小布鲁图说:我们都是有地位而无野心的人,我们都不愿见到动乱,但是,“一旦葬礼结束,他们就会转为丑陋。安东尼也一样。如果不是安东尼,就是另一个有权的人,多拉贝拉,或那条滑溜的鳗鱼李必达。或某个我们还没放在眼里的人,因为他只是等在侧厅。”

美军推翻萨达姆之后,预料到的一些变数,诸如萨达姆亲信的持续抵抗,什叶派在伊朗和叙利亚支持下展开黎巴嫩真主党般的自杀攻击,或库尔德人强求独立而导致土耳其的干涉等等,都没有成形;倒是很少有人预料到的事——在伊拉克这个世俗化程度最高的中东国家,逊尼派宗教极端主义组织迅速滋长,并与“基地”恐怖组织合流——如今成了美军最头疼的对手。

恺撒无子(在罗马),他留下的出乎预料,则是在遗嘱中并未如安东尼以为的那样指定他为接班人,而是将八分之七的财产留给了甥孙屋大维,使他成了罗马最富裕的人。恺撒并在遗嘱中正式纳他为子,将“恺撒”的家姓传给了只有十八岁的屋大维——另一笔巨大的无形资产。

读着恺撒的遗嘱,安东尼大发雷霆:屋大维,那个穿着男人衣服的女孩?但恺撒显然更有识人之明,相信这个貌似瘦弱的养子具有周密的头脑和钢铁的心,只有他能够完成改造罗马的大业。《十月骏马》的下半部,就是写屋大维的崛起。当志大才疏的安东尼还在元老院为各省总督的任命而争吵,当著名辩论家西塞罗还在幻想让共和国重返文人之手,屋大维却悄悄运走了恺撒积存的军费,从此有了收买军心的本钱。当安东尼打败了布鲁图和卡西乌,两万五千名解放者的军队,却全数投靠了屋大维(该书在此处结束)。假以时日,屋大维终将作出恺撒不忍作的事:铲除那些占据着元老院的名门世家,成为罗马第一任皇帝,完成从共和国到帝国的历史性转变。

没有一个解放者能预料这样的结局。

听到恺撒的死讯,克娄巴特拉立即启程回国。她让恺撒的儿子先行,自己两星期之后再走,以免同时遭遇不测。但是,以她的聪明和步步设防,克娄巴特拉也难以预料,若干年后,当她与安东尼双双自杀,小恺撒居然会受屋大维“兄弟情谊”的欺骗,枉死后者手下。

古罗马有个风俗,在10月15那一天,要用骏马祭神,砍下的马头由两队平民哄抢。恺撒就如那十月骏马,被送上共和国的祭坛之后,便只能由着安东尼和屋大维哄抢了。两人都以恺撒的继承人自居,但老的骄奢淫逸,小的狡诈狠毒。而出身贵族的恺撒,毕竟有他的高傲气质,当恺撒的威名成了不肖者的护身符,这一气质也就随他而逝。

科琳.麦卡洛的本行是神经生理,成为小说家之前,还在耶鲁教过十年书。按历史记录,屋大维在与解放者的战斗中表现失常,躲在沼泽之中。但麦卡洛在后记里认为,别的记录都表明屋大维是个勇敢的人,她猜想屋大维可能患有气喘。以她的医学背景,倒也言之成理(论据从略)。麦卡洛特地声明:她并不是要美化屋大维,只是为了合理解释他的行为。

或许这一声明是多余的。当屋大维在罗马散布克娄巴特拉的“淫荡”谣言(这类说法由此进入历史),否认小恺撒的真实血统时,就是成全了他的恺撒,也要在祭坛上鄙视他了。

(2004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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