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怪的钟鸣
冉云飞
钟鸣是最早从先锋诗人群里分化出来的随笔作家,他在诗歌写作里也要加注脚的玄学和艾略特作风,在随笔里发扬光大,一不小心就有泛滥的趋势,他的广采博收与作怪猎奇的心理相得益彰,成为狼狈兄弟间的美妙配合。
与《城堡的寓言》一脉相承,《畜界.人界》保持他贯有的警觉、机智、锐利的文风,寓言是他的基本方式,和莫名其妙的动物打得火热——尽管只是在书中—— 是他的一贯作派,某种意义上讲,他几乎是这些奇怪动物王国里坚守岗位的饲养员,成为著名诗人里尔克“挺住就意味着一切”的有力佐证和支持者。当然由于动物 太多,加之它们愚智程度深浅不一;有的宁左毋右,中规中矩,有的则趁钟鸣不在意时,也找他一点小麻烦,尥他一蹶子。比如他就把龙第八个儿子“赑屃”的习性 弄错了,它并不像文人一样“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皆名稻粱谋”,它只是一只似龟的动物,旧时碑座多刻成巅员形状,恐怕最员只能算得上龙老爷没有亲缘关系的 过继儿子吧。
不过,倘使读者们想和我一样不识时务地考证下去,肯定就中了钟鸣的圈套。他对乾嘉学派的考据之风有不可名状的厌恶,或许是因为皓首穷经的老爷作风,忍耐寂寞的工作态度,耗掉心智和激情的不测结果,让他非常不耐,其中也含有对批评家的挑衅。他用创造和想象粉碎了考据的诚实,当然你若有耐心去挑毛病,肯定能作一部《<畜界.人界》考辨》之类的著作,但很多事件的子虚乌有将会把你引入一个可笑的工作进程。这是钟鸣的陷阱和烟幕弹,读怪书、僻书的癖好和他掠夺性 的阅读,与他创造怪物的举动,更加深了他坏蛋式的狡黠,那些书籍是如此稀有,以至我们无法寓目,此时此刻,他的表情之富有和得意足可以使他暗暗嘲笑我们的孤陋寡闻,胜利的号角已然吹响。
书中《春秋来信》无疑是钟鸣随笔最好的篇章,标题考究,寓意深刻,景观阔大,秉承春秋笔法的固有作风,微言大义,也暗合四季演替的时序推进,仿佛来信无别,只言春秋而已。但那个背上思想包袱,表情抑郁、残暴地撒娇的庞然大物,随便发号施令、糟踏生命,尽管我们也 变化着手法去屈从,甚至和他玩弄一些小小的伎俩,但谁又能填饱他硕大的胃口呢?他那吃人骨头不吐渣的卓越本领,令人胆寒,的确是金刚不坏之躯。但你千万不要有伤害他的念头,因为他就像风景随四季变化有不同的面貌,他隐匿得那样彻底而又无处不在,以至我们很难一睹尊容。
《春秋来信》倾尽了钟鸣的心血和意图,语言的分寸和精致,抒情和疼痛,没有过分的喧嚣,而良知和灵魂却深藏在静若止水的文字里面,有令人痛楚的完美。那些在其它篇章里肆无忌惮的注 脚和疯长的英语一律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好文章并不仅仅靠“脚”走,更需要的是飞翔。否则掉书袋的作风就免不了有些自炫,为猎奇而猎奇,猎奇成了目的,便丧失了文本应有的清洁和节制。看看篇首王寅所引钟鸣的书信写得多么生机蓬勃,思想锐利而不萎顿,才情毕现,不亚于已出的许多名家的书信。至少在我看来,钟 鸣的作怪既是他的特点,也是他的危险,而且每篇都怪,表面上看是怪书奇书,其实读毕全书,人们就会见怪不怪,因为读者对重复有着钟鸣一样的深恶痛绝。
钟鸣无疑开启了随笔新的文风,其独特、深刻并且别具一格,一扫以往固定模式,粉碎旧世界的功劳不可磨灭。他写作勤勉在读书种子中堪称楷模,也许他并不是 因为“钟鸣漏尽”,仅仅只是感到“岁迫时催”罢了,作为“象罔丛书”的以后作品,我们期待钟鸣先生的摇身一变。只不过作品中的细节应尽量减少大胆假设,不作求证的毛病,否则读者误人泥淖,拔不出腿来,他们会怪罪他的。
1995.4.24于成都反动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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