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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文学杂志网络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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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的北岛——《青灯》读后
李静
北岛的《青灯》写了他记忆里的人和事。十万字的薄薄小书,一张摊开的精神地图,我们能从中看到这位诗人眷恋的故乡,行旅的路线,经停的驿站,途中的伴侣——有的交厚情长,有的擦肩而过,有的在继续书写人生,有的已踏入另一世界……此书多少能满足读者对北岛其人的好奇心,因为这里的他除了严肃、崇高、拘谨,还有幽默、毒辣、家常的一面,这在他的诗歌里是很少流露的。但作者本人恐怕意不在此。这位十九年前去国难回的“国际流浪汉”,此番很想作一次耐心的导游,让读者跟他一起,用“脚”认识这“小小寰球”上的诸多角落,各色人等——无数“他者”的碎片,乃是我们自身的镜子;游动不安的视野,终要指向隐秘的根系。
可以说,北岛的目的达到了。这很得益于他的写法。无论多么事关“私我”的叙述,总有他的“超我”把视点升高再升高,直到视线里同时出现了众多的他人,无边的远景,纵深的历史,驳杂的当下——才算了事。这一戒不掉的习惯,是时代美德的馈赠。也许它与时下自我中心、眩人眼目的“青年主旋律”代沟深深,但总有一日,青年长成,沧桑阅尽,会念及父兄一辈温暖的遗产:除了自我,还有他人;除了门前雪,还有全世界。这种极难极深的爱,绝非自我迷失的廉价情感所能相比。
书中的五篇悼亡之作,是我最喜读的部分。五位逝者,有的名满天下,但其人其心甚难了了;有的藉藉无名,然其个性命运令人唏嘘。早听说诗人蔡其矫是个放浪不羁的性情中人,但从北岛的《远行》里才“亲眼目睹”他有多性情:华侨富商之子,为实现公正投身革命,开蒙于惠特曼,一生爱诗,爱美,爱自由。1962年,当人们放弃自我讴歌时代时,他以《波浪》一诗背对阳光:“我英勇的、自由的心啊/谁敢在你上面建立他的统治?……/波浪啊!对水藻是细语/对巨风是抗争……”禁欲主义的革命,却禁不住他对美丽“水藻”的轻柔“细语”——1964年,他因“破坏军婚罪”被开除党籍,坐牢两年。后来艾青问他:你为女人坐牢,后不后悔?他曰:无悔,这里有代价,但也得教益——当面对一个爱你的女人时,你要勇敢……1970年代中期,北岛把他引入北京离经叛道的地下沙龙——除了交流写作,那更是聚会郊游酗酒吟唱谈情说爱的所在,漂亮女孩不时出没,蔡老的相机镜头如影随形。“大家当面恭敬,一口一个‘蔡老’,背后叫他‘蔡求蜜’ ……”如此细节,不胜枚举,不但主人公形象呼之欲出,更顺带呈现了那个贫瘠压抑的年代里,丰饶而冒险的另类生活。这些地下乌托邦的参与者,实是中国前卫艺术家最早的先驱,他们站在路边,挥舞着挂满毛主席相章的手绢,以图贿赂司机,搭车远行;为了捍卫自己三十三转密纹的德国立体声唱片,他们不惜鸡飞狗跳,大打出手,直至被关进局子,痛写检查;痴情诗艺的他们虽乳臭未干,却常和潦倒落难的冯亦代、艾青们平等过从,悄悄啜饮西方文学的甘醴……讲述这些往事的北岛是得趣和生动的,宜于站在“文学正史”的“留白处”,为他和同代人的时段复活体温与呼吸。
除了写人,那些记录见闻游历的文章也很有意思。我怀疑它们是北岛根据日记整理而成,初看像流水帐,像记者本份如实的报道,可读进去才发现,它们偷偷借用了信息时代“网络点击”的呈现方式行文——每篇文章以时空推移为线索,每经一地、遇一人、听一事,只要有精神浓度,作者即驻足,将那名字“点击”进入,深探其里,端出其今生前世,应和其长歌浩音。文章的信息量是充盈饱涨的,显现出游历四方的诗人在全球化时代的全球性视野。但与时下流行的知识炫卖文风迥然不同的是,北岛的信息给予方式暗含着他对中国与世界历史现实的观照意图,因此选择性强,节制而冷峻。
也因此,《智利笔记》不止让我们知道他去了哪儿见了谁,更让我们了解到帕拉的诗,聂鲁达的人,皮诺切特的军事政变,殉难总统阿连德的高贵从容,以及美国的利益与智利的政治、智利的国运与诗人的命运之间,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革命与雏菊》也不单写尼加拉瓜的诗歌节,它更愿意告诉我们有关桑地诺的反抗,索摩查的独裁,左派组织“桑解”成员的诗歌与革命,革命与腐败;至于《忆柏林》,亦非想要复述他与汉学家顾彬的交谈,而是给我们讲述这座德国都市的沧桑变迁,它与中国命运千丝万缕的隐喻关联,德国“集体户”奇妙的生存方式,以及安放德国人良知与歉疚的柏林大屠杀纪念碑……
《青灯》里的北岛,就这样携一卷汉语的行李,穿越遗忘的藩篱,平静地追忆那些“一年里睡过一百多张床”的往事,如一位永在路上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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