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依然存在的世界(三篇)
谢宏
一,说说顾城,也说说自己
我是个诗歌爱好者,最初练习写作,发表的处女作也是诗歌。在某段时间,某个地点,也因为诗歌,拥有过值得骄傲的荣耀,因此也被人称作过诗人,这些都与我有过十几年诗歌写作生涯有关。从前对诗歌有种痴迷,脑里有过一串让自己敬重的诗人名单。当然,顾城是其中的一个。看他的诗歌,的确让我感到,我对人生的某些态度或者感悟,是有人和我呼应的,与自己有类似想法的人,也同样活在这人世间,这让自己稍稍感到宽慰。
我喜欢顾城的诗歌,但不是他所有的诗歌,我不喜欢他那首著名的诗歌----“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坦率地说,我对政治不懂,也没受到过多少的冲击,所以我对那段历史没有深恶痛绝,那些不堪的年月,只是我人生过程中,一串咔咔转过的链条而已,这是我的真心话。说起来有点幸运,这么多年来,我的生活行为,一直比较忠实于自己的内心,这被许多人羡慕,也被许多人不理解。他们总是对我说,你真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那样啊!这句话的含义,是丰富的,复杂的。对我而言,却是简单的,就是世界在变,但内心的根本不变,对这世界,要始终固守一种从前的坚持或说理想。
在那个诗歌发烧的八十年代,我只见过几个著名的诗人。其他的,只在我的想像中走动,但我有种奇怪的自觉,知道自己迟早能与他或她相遇。这是一种预感,也是一种自信,后来的事实也证明,我这种感觉没有错,只是时间问题,我们都会和他或她,在某种情况下相遇或神交。
还是说回顾城吧。我真正读诗歌,特别是读朦胧诗的时候,坦白地说,我的确不懂,只是觉得意想很独特,让自己惊讶,想不到这也是诗歌。即使到了大学,买了北京大学老木编选的那套《朦胧诗选》,有许多诗歌还是看不懂的。但顾城的几乎都懂。他总是让人那么容易进入他的世界,一点没有复杂的防备,这让我感动,让我放下自卑,有一种自信,有一种被人信任的感觉。至少,他给你的感觉,阳光!当时我们是多么地热爱阳光,渴望风和日丽!也许有人会说,他的死,至少说明,他也不是个阳光的人。也许是的,给人阳光的人,发出光的人,内心其实是阴郁的,但至少他不希望这个世界是灰色的,或者,他自己先做了一个示范,那就是燃烧自己,看看能有多亮的光,多大的热能。或者说,他也想看看这个世界对他“燃烧”的反应?至少,他可以说,我拿出了自己的一部分!对了,就是那最珍贵的一小部分,来进行过尝试了。这是我喜爱他诗歌最根本的原因
大学毕业后,我买到顾城和舒婷的诗歌合集《黑眼睛》,看后对他的诗歌有个大概的认识。到后来,听到的,大都是他出国后的一些消息而已,直至他在激流岛结束生命,留下一本《英儿》。坦率地说,那时候,许多诗人都出国了,但我并不看好他们出去的景况,包括顾城。当初知道他去了激流岛的消息,我并不认同别人说的,他是个田园诗人,所以热爱那里的田园生活。我在深圳生活了那么多年,看的是香港电视节目,对国外的生活,我自信还是比许多人更了解的,这段生活的变迁,对我的人生态度,对世事的看法,都起了至关重要的决定作用。而据我以前所知道的有关顾城生活细节的描写,我知道他是个被大家宠坏了的男孩,到了国外,是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人宠爱他的,即使是妻子,也会因为环境的变化,而会有微妙的变化的。这些我和苏菲做过探讨。后来的事实证明了我的想法是有道理的。
当然,如果换成另一种表述,顾城的确是实现了他的田园理想,将灵魂安顿在了他所向往的田园世界,可以逍遥自在做他的白日梦了。只是他的世界之外,那些关注他的人,还在对他的故事充满好奇和不解,做各种各样的猜测和推理演绎。于是另一个“顾城”也就不时来到我们的世界走走看看。但那是另一个顾城。走了的顾城,他只会呆在自己的田园里,就做与自己有关的梦,只说自己的话。世人听不见,也听不懂。
本来,按一般的情形来说,我除了读他的作品,肯定不会与顾城拉上一点关系的,因为我是个懒人,我羡慕他的成功和才华,但我从不崇拜别人,看世间万物,常常抱有一颗平常心,有时候被人抨击我过于理性,有点冷酷,缺少生活的热情。对此我也不做辩解,我总是说,那就慢慢让事实来证明吧。
好在我还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等待某个结局和证明的到来。至少在苏菲来新西兰前,我也还是那样认为的,我与顾城的接触,只到作品为止。后来苏菲来了新西兰,在电话或邮件里,她或多或少都会谈论顾城,还有就是那个与他有关的激流岛。苏菲谈论这些的时候,我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啊啊地打着哈哈。因为那里离我太遥远了。苏菲说,你来探亲,不就近了?我还是打哈哈,说到时候再说吧。我有个奇怪的高论,我知道自己肯定会有机会去国外走走的,但我不想为这花费太大的力气。一个多月前,苏菲替我办妥所有手续,我来到新西兰,到处走走看看。
按苏菲的意思,激流岛肯定是要去的,她会安排行程。对我来说,那也就是要去的一个观光地方而已。我说过,我是个懒人,只听她安排,所以也不急,只是在我们的闲谈中,激流岛成了一个话题,我因此还知道,激流岛英文就叫“Waiheke”,如今,这个原先的无名岛,已是一个著名的观光游览胜地,有许多葡萄园和酒庄,也成了流浪艺术家的聚居地,房地产价格也在飞涨;苏菲的语言老师,是顾城和顾乡的好友;苏菲的园艺老师的太太,也是个作家,据说也是顾乡的好朋友。等等这些,似乎向我预示,我正通向一条路,在这条路上,我有可能与顾城有关的一些人和事相遇。
我本来想,这些是我个人的事情。后来,我将自己在新西兰写的一些随笔,一些苏菲拍的照片,贴在作家陈村主持的“小众菜园”,没想到大家看了,知道我在新西兰,一致要求我去激流岛一趟,对与顾城有关的故居等做一番探访,并表示,这是一桩“伟大的使命”,由此我才知道,国内还有那么多人关注一个人。我也觉得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就没有人来做此项工作呢?我是个与顾城几乎扯不上一点关系的人,却竟然会轮到我来做呢?我感到有点压力,生怕去了,我带给大家的,或者我说出来的,并不是大家所希望要的东西。但是,这都不是我所关心的,大概我去了,就像看电影一样,带了某种情绪,或者期望,又或者某种想象,与剧情一同走向高潮,走向某种悬念。
2005-12-1/奥克兰
二,探访顾城的旧居
一早,我们三人就到了半月湾码头(Half Moon Bay Harbor),花了100元,买了车船轮渡票,可供四人一车来回。船准时在8点30分开出,花了1小时10分,就到达了激流岛码头。放眼四望,这哪是什么荒岛啊!一路开车过去,途中所见景色,和奥克兰差别不大,只是居民少些,环境更安静些。
为了解最新的信息,我们先到了咨询中心(Information Centre),这很好找,有个“I”的标志,除了拿一些免费的地图,导游资料,花了一元,买了份标注详细的地图,还向咨询员做了咨询。年过半百的女士,听说我们是来寻访顾城旧居的,微笑着说,有许多中国人都来这咨询过。细看地图,同去的Amy说,以前她来的时候,拿的地图上,顾城旧居所在的路段,并没有标注路名,现在这份很清晰地标注上了“Fairview”,我们猜想,也许是来这询问的人多了的结果,同时也反映出,这里咨询中心的细心。
我们先去了Oneroa Bay,在沙滩边铺上布,摆上带来的东西,一边晒太阳,边吃边聊。坐了一会,苏菲看我有点心急,就提议先去顾城旧居,然后再去其他地方转悠。在路上,苏菲说,之前她来过Waiheke两次,后来想去找激流岛,上网一查资料,居然发现Waihek
Island就是激流岛!我有点不解,是什么人将这个岛叫做激流岛的,好像这也没什么资料可以查,我猜测,也许是顾城在作品里将它叫做激流岛,这个名字因而就这么叫了起来的(又或者,Waiheke在毛利文里是“激流”的意思吧)。
Amy说,她上次和一帮朋友是搭巴士来的,然后步行上山,一路打听过来。为了打听到确切地址,还特意到一个艺术家的工作室,买了人家的画,但很遗憾,人家也不知道。后来问到一家人,人家听说他们是走路来的,被感动了,才带他们过去找到。这次有Amy带路,我们就没问人,按她的指示,直奔目的地。
说实话,上山的路是柏油路,不宽,仅仅可以错车对开,弯多,陡坡也多,这有点像上庐山的路。只是这里灌木丛生,天气又是阴天,没有阳光,显得有点阴郁。但路的两旁,每走一段路,就有房子修建在山坡上,有的还十分漂亮,掩映在树林里。偶尔,可以看见路口竖起一块出售房子的广告牌,显得十分寂寥,但让你感受到还是有人气的。我们一路开过去,很注意路边邮箱的号码。后来开到一个路口,我们的左手边,上山有个U形岔道,右边的信箱写的是“122”号,左边的是“128”和“126”号。Amy说到了,我们将车子倒退了一段路,停在路边的暂停带,然后步行到岔道口,从左边的路口上去,几步就在斜坡的右边杂草丛中,看见一个信箱,掩映其中,班驳的黑漆显出“124”号。Amy说就这了。她说她有点怕,就不上去了。
我和苏菲拿了相机,有点忐忑地走过去,将信箱拍了,然后找路上去,但原先的路被一辆残破的车挡住了。据说是顾城用过的车子。我们绕了路,从附近另一家人的路上去,然后绕到他房子的下面。房子是两层的楼房,木结构的,如果有人维护,现在看,这楼房也是好房子,而在国内,按他们的条件,大概一辈子也无法拥有。但现在年久失修,显得破败不堪了。房子外墙褐红色的油漆已经班驳了。房子的四周灌木和杂草丛生,让人难以接近,但从陡坡朝上望,从紧闭的玻璃窗,可以看见耷拉着的旧窗帘布。我们换角度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想爬上去看个究竟。就在我们沿了杂草丛生的路往上攀爬时候,天突然下了几滴雨,就几滴,就几秒钟,马上就停了。
上去后,我们站在他家的露台,下面是个很大的储水塔,一棵无花果树,生意盎然,从露台下,穿过露台的木板长了上来。从露台望出去,可以看见远处的Rocky
Bay,风景优美。我想靠近二楼那扇通向露台的房门,但那已是杂草丛生,旁边还有一个木牌子,写了依稀可辨的几行字,大意是,这是私人地方,请离开。我们觉得再打搅,是有点粗野和不敬,于是就下去了。后来,我们攀下去,转到那辆破车的后面,从后面看,车牌号码是JQ7408,是两厢车。我们再转上去,从原路返回到路口,我们看到,居然有一棵小树,穿过那辆车子的车头盖与挡风玻璃之间的空隙,长了出来。
我们下来,回到大路后,Amy逛过来,说真神奇啊,你们刚一上去,就下雨了,就几滴。我们说也神奇呢。我们又往前走不远,看到路边挂有一个牌子,上面是英文“Gwenrutter
Studio,是个艺术家的工作室。我们刚到门口,就看见房主正在给她的油画拍照。她一见我们,就说欢迎我们进去参观。这是一间漂亮的楼房。我们在她的油画陈列室里,见到了满屋的画,几乎都是岛上的风景。墙上的画,几百元不等,可以付现金,也可以刷卡。我们挑了一张贺卡,花了三元五角买下。我们简单地用英语介绍我们来的目的。那老画家点头说,她知道顾城的事。苏菲问她在这住了几年。她说六十年了。临走,她还容许我们到她的花园走走。她的小花园,十分精致小巧。看来,画家就是画家。
我们往回走取车,边走边聊,也看四周的风景。从这里可以眺望Rocky Bay的海景。我们还看到路边,不断有新建的楼房和别墅。Amy说,她前年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些别墅的。我们走了一段路,突然从路边窜出一只灰色的猫,不是我们在这里常见的肥猫,瘦而有劲,一路绕着跟了我们,矫健、孤独,但灵气,走走停停,一直走到我们停车的地方,然后站定。我们从倒后镜看见它呆呆地望着我们,眼神十分不舍。
我们下山后,开车到了Rocky Bay,坐在海边的长椅上,看远处出没的帆影。天气突然放晴。我们朝山上张望,却看不见那所褐红色的楼房。所有的楼房,都掩映在密密的树林中。谈论起顾城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建房子,我们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这里比较偏远,当时的地价十分便宜。当然,风景也很好的,就我们对附近楼房观察所得的情况来看,原先人们说这是个荒岛,可能是加上了各自的想像吧,以讹传讹了,至少就我看到的,那种说法很难让人信服,当时住户是少,但那时候已经通柏油路,交通应该是很便利的,而且顾城也会开车的,虽然只会三句英语,“Hello”“Car”,“Bye”,但至少说明,他对文明社会,还是接触的。况且,要在这样的山路上驾驶,技术肯定不错的。现在的激流岛,更是随处可见漂亮的别墅和楼房,据说全新西兰最贵的别墅,就在这岛上,有朋友还说,顾城还是很有眼光的。
看着两只在海滩上追逐和觅食的白鸽,我们有点差异,因为我来新西兰后,看见的,都是灰色的鸽子,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纯白色的鸽子。沉静了很久的苏菲突然问我,知道她在上旧居的小路上,说了什么吗?我说不知道呢。苏菲说,她按这里的风俗,拜访别人前,先给人打招呼的。她对顾城说,今天我们代表许多朋友来看他们了。Amy说,难怪天下了雨!
后来,我们去了一处葡萄园,参观酒庄,本来想喝杯咖啡的,但没有预定位子,只好在草地野餐。回去的路上,我发现自己的墨镜(可以在近视眼镜上拆卸的镜片)和眼镜盒不见了,找遍了车上和衣服,都不见踪影。路过Oneroa
Bay时,还专门下车去找,仍然一无所获。苏菲让我回忆一下可能丢的地方。我想了想,最大的可能,就是在顾城旧居小路攀爬的时候,从我的风衣口袋滑出来丢掉的。苏菲说,也许,我们忘了带花,该留下点东西给他做纪念吧。Amy还说,她听新西兰的新闻报道,说激流岛这几天都有连续的小地震呢。
我们下午乘轮渡回奥克兰,一路上,我们坐在车里,看着天空变幻的云朵,远处的蓝天碧海,说些不着边际的话。Amy说,真神奇,一整天,就在那个时刻,下了那么几点雨滴,然后放晴。我突然提到,许多朋友都挺关心顾城和谢烨的儿子小木耳的。苏菲说大家可以放心,木耳长得像当地的毛利人那样壮实,人也十分聪明,当年顾家和谢家虽然没有通过官司赢得木耳的监护权,但也许是血缘的关系吧,前一两年,他自己找到他的姑姑那里,现在和顾乡在一起了。但据说,他不愿意人们谈论他父母的事情。
回来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一度无法写下去,也许让我感怀的东西太多,我有点紧张,有点头晕,也许还有些激动吧。如果不是眼见为实,我对某些事还是难以相信的,实地看过了,也就破除了一些谬传。最后,我还想说个巧合的事。这次去激流岛,原先定的日期是2005年12月3日周六这天。后来,我考虑到,这天还有工作,建议推迟一天,说周日好,挣钱娱乐两不误。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突然醒悟,顾城旧居的信箱号码,就是“124”,你说巧合和神奇吧?
2005-12-4/奥克兰
三,丹妮忆顾城
丹妮是顾城的朋友,也是苏菲的语言老师,约了好几次见面,但不是我们有事,就是她的时间不对,都未能成事。过了新年,才找到时间碰面。丹妮戴一副黑框眼镜,皮肤嫩白,说话爽直,语速很快,人有点微胖,但行动敏捷。一见面,会让人有个错觉,以为是北方人,其实她是杭州人。
我们说好吃午饭,在一家叫928海鲜酒家。由于没有订座,只好与人拼桌坐,点了茶点后,大家就侃了起来,话题发散,不集中,兴致所至,皆可猎涉。她虽然在这教英文,但她仍然认为,汉语的传神和意会,是英语无法相比的。她因为讲课生动,广受欢迎,被几个学校邀请,同时在好几个学校转,所以特别忙。
我在这接触过一些华人,也在一起聊过天,但他们对国内的消息,或说对国内的看法,不是消息滞后,就是带有自以为是的态度,常常给我们之间的交流设下障碍。丹妮对国内的情况比较了解,所以看问题比较理性,凡事分好坏两面看,能坦率地谈自己的观点。和丹妮聊天,是件愉快的事。她说她喜欢这的规矩和制度,也喜欢这里人们的自律。
丹妮信佛,十几岁就信了,她说这很难和人说得清的,甚至来新西兰,她都认为是前生注定的,是和这地方有缘。当初她大学毕业,分在杭州一所大学做老师,每天都是快乐的。直到有一天,有一件事触动了她的神经:她去参加一个教学研讨会,会上欢送一位离退休老教授。老教授从主席台下来,她伸手相握,搀扶。老教授颇感慨,说当初他来这学校,也这样年轻,无忧无虑。当时不知道,自己的今天和明天,都是一样的,其实,早就该知道,自己明天的结局了。也就是说,会在这里终老。丹妮听了这话,才有了走出去的念头。
她说,来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某个梦境中到过,一切是熟悉的。她在新西兰呆过一段时间后,曾经返回过杭州去,但已不能适应了,便又重新回新西兰,发觉自己很适应这的生活,便定居下来。
我们边吃边聊,话题自然转到了旅游和文学,她说自己很久不写了。听说我们去了激流岛(当时没联系上她),她有点遗憾,说该约顾城的姐姐顾乡一起见个面。说起顾城,丹妮满怀伤感和怜悯之情,说顾城也许不该来这,这并不适合诗人写作,顾城在激流岛生活期间,写作遇到了很大的障碍。但他是个本色的人,是个在自己内心里走得很远的人,他怎么想的,就怎么做的,一点也不虚伪。她说当初顾城出事,被传说成是在自己的旧居附近出事的,其实是在姐姐顾乡家附近。出事后,她当夜拿了顾城的相片,给自己的高僧师傅,让他超度亡灵。但做了两个小时,师傅说他无能为力,因为顾城在自己的世界里走得太远了,他也不愿意给人束缚,要做个自由的精灵。丹妮说,当年朋友们给顾城办后事,她凑了五十元,这在九十年代初,是一笔很大的数额了。我说起我们去激流岛探访顾城旧居的奇事和纯白的鸽子。她说顾城的确是喜欢白色的花的。她说第二年,在顾城忌日那天,她去激流岛拜祭,发现顾城上吊的那棵树下,开满了一圈的白色小花,真是个奇迹。她说那根树枝,按常理,一个人吊上去,是会折断的,但他这个大个子,既然没有折断,真也是个奇迹,不可思议。
我心里有疑惑,就提起一些与顾城有关的话题,比如,为什么这的朋友,没有为顾城立个纪念碑或纪念椅?丹妮说,其实这的朋友都挺宠顾城的。当时朋友们的景况都不好,都穷,顾城就更穷,她提到顾乡说过的一句让她要掉眼泪的话。有次聚会,顾乡望了一桌的好饭菜,感慨地说,要是顾城当年能吃到这样的饭菜,他断断不会走的。现在大家的景况虽然好转了,事情却也久远了,大家在为生存奔波,有点淡忘了。她说,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很好:“人离乡贱,物离乡贵”。谈到华人在异乡的生活,她认同我的观点,那就是,还有心情在这看闲书的人,才是这的主人。因为我注意到,只有本地人,才有心情在海滩、巴士站、草地、公园里,拿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她说自己也在床边放一本书,晚上看一点才睡觉。
我小心地提到谢烨,丹妮有点激愤,有点不屑,说人已去,不说也罢。我没有追问下去,但我想,她的态度,已经给我解答了心里的疑惑,也因此让我体会到,生活和人性的多样性、复杂性和丰富性,同样的故事,经过以讹传讹,经过口口相传的演绎,最后变成一个似是而非的传言。
后来,丹妮看了一眼手表,哎呀地叫了声,快下午的1点钟了。她说得走了,她还要去给一个朋友的时装店当帮手。她起身说声谢谢哦,约个时间再聊,就匆匆走了。
2006-1-9/奥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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