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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 (诗九首)
傅杰

小麦溪

怎么的额头就耙上了岁月的沟壑
难道爱过了吗？难道那些生活
那些满地卷曲的黄叶那些十八岁的梦想
那贴在蓝色小屋里又渐渐黯淡的白光

孤独的只有我一个人
散布的路也只有一条
一抹山一片天空
一溜不苟言笑的职员
一脊瘦老枯黄的田埂

他永远不给我写信
我说了一万遍我爱你全烧了灰烬
晚上记日记画素描蜘蛛网
一定有一只老鼠死在某一个角落
肥肿的尸气滋润了窗外荨麻的暗绿

孤独的只是我一个人
原来一切都过去了
我们的岁月我们的生活
我们守口如瓶的恋爱和痛苦的经验

晚上十点
停电没有蜡烛
纪录也丢失了
一样也看不见……

秋

下班后走这条老路
这些旧房，这些四方的灰暗的高楼
租住的小屋挤塞其间
如记忆夹里一件促狭不堪的琐事

公共汽车错过了站思绪在水泥路上打转

小刺猬穿过嗅无人迹的街道
黑影里安息着幻觉
一切都暧昧难明
堕落的理想仍然是理想可不知拿它怎么办

是老猫咬死了血污的小雀 ?
也不觉得天黑了冬风一阵阵冷
积叶下躺着死了的蝴蝶
无意中踩上她吱呀哭了，最后的一声

要为爱你的人活着读一句眼中满是红泪
是要卑污地活着为了爱人爱痛苦的生命
被爱者也要卑污地活就是寻了一辈子的意义
什么时候到家了天怎么那么黑看不清是哪道门关了死猫和狐狸
和小雀和跳蚤和未晾干的衬衣

聊

活在这世界的人有福了
太阳，蓝天，婴儿的微笑
纯清无比
活在这世界的人遭孽了
熙熙攘攘的大街流动的浑浊无数的
烦闷

等待等待等待过了一生人
证明一个辛酸的繁琐无聊的悲剧

那又有什么
那窗前的红叶子花
那公鸡母鸡咯咯咯咯
叫得蓝色的窗帘寂寞无聊透顶
想掀开地球的壳
像揭开一张凝固的奶皮
看看下面还有什么，那丢失了肉体的灵魂
可藏在哪里？那里是不是还有
一个熙熙攘攘的死人生？

做一夜的梦梦见了不起的爱情
白天又拉长了脸孔过日子
盼望筑一个窝，一个小小的家庭
挎提篮买菜生养一堆孩子
儿子长大了会偷东西会说谎
会骂你妈的狗日的
我也曾是儿子，儿子的儿子的儿子
那古古以前的人是哪一个
他与我有什么干系？

实在无聊了只有等等等等
等一天天晴了
蓝天白露未晞
太阳如一滴破涕为笑的泪
于是满心欢喜，感谢上帝，感谢母亲
感谢贝多芬第六交响曲的第四乐章
感谢自己活着，感谢一切认识不认识的人们
齐声颂扬生的欢乐
阿门

秋

地铁里的狗
苍白的学生
大提琴手金黄的长发
和卷边的破裤脚

电话铃
在无人的空房寂寞作响
一只老猫
餐桌上睡过了整天时辰

上午下雨
黄昏却出了太阳
地下泥泞的积水泡黄了
五片卷曲的落叶

我在哪里 ?
我的故乡在哪里 ?

诗人是用饥饿喂养的
孤独的野狗

春天沿着塞纳河散布
秋天黑得早冷风刮紫
漂在河里的灯光
让你爱这这世界爱得心痛欲裂

我在哪里？
我的故乡在哪里？

夏天躲雨的那个山洞
蚂蚁麇集饮你额头的汗水
你说还是走吧

走吧走吧

走到哪里？
我的故乡在哪里？
漂泊无依者死无葬身之地在哪里？

（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