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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深处的温暖---读陈旭红

发布: 2009-11-12 22:33 | 作者: 傅修海



      
       写作的本土意识   
      
       《白莲浦》的中国味道与乡野气息相当浓郁,这不仅仅局限于它的语言表述的方言化。更重要的是乡音叙述追求中灌注着的写作本土意识追求。
      
       近代以来,中国小说家受到西方小说写作资源的影响巨大。中国现代小说家, 也多有欧美或日本留学经历, 最起码也有一些隔代传承或间接影响。中国小说家的写作由此带来古典到现代的转型,包括对小说叙事艺术和小说文体自觉的注重。然而, 由于近百年来独特的中国历史情势, 小说写作的全球化和现代化意识多少遭到压抑, 并同时导致相应的焦虑。而中国古典小说的写作资源也由激流而为潜流,与变革时代一道蜿蜒前行。小说写作的古典与现代传统往往交织在一起, 不断进行自我调适, 力图整合出属于中国现代汉语文化语境里的现代小说。这是一种写作本土意识的觉醒。长期以来, 没有哪个优秀的现代小说家不致力与此,林纾的改译、鲁迅的“硬译”、瞿秋白的“现代普通话”翻译,老舍的《四世同堂》、林语堂的《京华烟云》、沈从文的《长河》、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贾平凹的《废都》等。他们或挣扎于中西之间,或辗转于古今往来,然写作本土意识追求却是共同的、也是共通的。
      
       《白莲浦》的写作本土意识,首先是选择写作自己熟悉的生活,生于斯长于斯的心中的白莲浦,选择叙说那白莲浦上呈现的人事悲欢。这既是一段有根的记忆, 也是小说家挥之不去的成长梦幻。不论是“我”的无心戏水,还是有意看云,都成为小说里迷人的意绪。独特的景致与风情, 除了方言化的叙述方式, 更根本的是个性化的细腻体验,这一点在《白莲浦》中相当出色,有力证明着小说作者独特的叙述能力和发现能力。例如,当相依为伴的细骚儿要离开母亲和“我”时,小说写道:
      
       而当“我”缓过心性之后,小说里写道:
      
       我扶着母亲的臂膀说:“妈,我好好儿的,是天气不好闷雾秋气。我们去菜地扯大萝卜,回家用瓦罐煨了,香香地吃。下午我还得去同学家借书回来,没日没夜地看它几天……”说着说着,我就想起许多的事儿要做,心里也真的有点急它们。
      
       母亲开心地笑起来,大眼半眯起来含蓄着欢喜。
      
       到处都是苍黄枯败,菜园子里却是青葱一片,白菜白茎绿叶滋滋亮亮,萝卜叶儿黄蔫气虚,萝卜却大得可爱,水晶晶的似雕玉儿。葱葱蒜蒜在地边地角直伸着腰长不够似的往出拔,紫菜薹儿胡萝卜香菜儿芹菜儿热热闹闹的,香的香,嫩的嫩,全是好日月。我提了大萝卜,母亲捏着一把白菜和几根葱,说些山话儿水话儿往家里荡。
      
       白莲浦的水瘦瘦的沉静而清和,通向水库的渠道此时完全干涸了,我们走在渠道的石板桥上,一侧是渐渐高去的渠路,蜿蜒去了深山,一侧是渐渐入浦的渠路,斜脚伸进水里,山水似共枕一渠而眠,任天高地阔日月时光,它们做自个儿的梦去。
      
       “我”和细骚儿之间暧昧不清的情感,被作者传达得波澜不惊,但又丝丝入扣。没有夸张的生离死别, 没有做作的情情爱爱,一切都是朦胧不语,但一切又那么疏朗干净。乡村的朴素自然与人情的温暖寥廓,如蜜中花香、水中月影,令人读来有澄澈之感。好小说是抵达心灵深处的泉水, 是响彻肺腑的暮鼓晨钟,她让读者在不经意间有所发现、有所迷离,有所沉醉,也有所警惕。
      
       现代社会生活环境下的陈旭红,没有选择都市的形形色色,没有跟风似的去抢摊、去表现所谓的现代性和后现代性,而是恬淡固守和回望属于自己的记忆世界。这也是写作者本土意识的难得清醒——对“写什么”和“能写好什么”的清醒。更重要的是作者明白自己通过写作想说些什么, 想与读者分享些什么。《白莲浦》再次让人感到美和她后面的哀愁。中国农耕社会文化特有的人情温暖,在西方小说里是很少见的。陈旭红痴迷和怀恋的是这份“暖意”,读者感慨和欣赏的也是这份“暖意”。人世温馨的失落不在和难以复归, 足以让我们怅惘叹息, 感慨连连。这不由得唤起我们对人生意味的追问,包括对爱和美的留恋。例如小说对“我”扫墓时的所思所感,有段相当好的叙述:
      
       我的母亲走了,走到爷的身旁,两座坟墓并排而立,像两扇洞门,洞后是上通天下入地的深广幽邃大道,只是不知爷和母亲行在哪一条,我们日后是否能追寻得到他们我不得而知,只祈愿母亲能追上爷,他们能相搀相扶走上另一番永不离弃的路途。
      
       冬季的水库瘦了许多,云踪屿也就显得壮实了些。四围进进出出的山林似乎已睡着,山中静谧得连飞鸟也不见一只。水面透着轻寒沉静,全没了春夏的碧波曳浪,如同暮年的人生光景,混浊的眼中全然是世事洞明的豁达与开怀。我们带着他乡的尘埃来到, 似乎捅动了这群山这水域, 我的双目早已潮湿: 我来了, 你们都好吗?
      
       面对死亡的大悲,小说传达了一种达观。这当然不是《白莲浦》的特色。但作者在世事洞察中流露的人情体验与练达叙述,不由得让我们想起《红楼梦》结尾的那场大雪。死亡在这里不再是人生的嘎然而之,而是情感的另一种绵延。陈旭红用小说笔调, 传达了筑基于小说人物那方水土的生命理解, 呈现了特定地域环境下的人世悲欢。陈旭红的写作基于自己的成长记忆,她的写作是有根的,但也是有限的。无线电话、汽车已经不可遏止地进入小说里的世界,也不可阻挡地扰乱封闭的乡野记忆。“现代”的喧嚣无处不在,但人世的暖意渐渐四处飘散。我们能抵抗什么?我们还能留住些什么? 写作的本土意识,在这个意义上就是作家的主体意识——我看到什么?我发现了什么?我在感慨些什么? 追问是小说家写作的开始,但远远不是结束。
      
       《白莲浦》的写作动力正源于作者的追问意识。作家的敏感使他发现这种人世暖意的四处飘散和弥足珍贵。我们不禁想到浮士德的感叹——“太美了,请等一等”。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飘逝, 也总是被毫不留情地四处放逐。事前的茫然与事后的怀恋,总是令人扼腕叹息。陈旭红熟悉的乡野世界唤起了她对人世温暖的珍视, 也引起我们对现代社会日渐冷漠的忧思。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白莲浦》叙说着人世的温暖,也流淌着无法挥去的温柔与忧伤。在尘世纷扰里, 我们不妨暂且放慢现代生活中已经仓促踉跄的脚步, 一起体味《白莲浦》的迷离与疏朗吧!
 
2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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