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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欢乐(节选)

发布: 2009-11-12 22:36 | 作者: 陈旭红



      
       他又对小乙讲了不少道理,最后小乙默默地进屋收拾东西。毛屠夫心里甚是过意不去,跟着小乙进去,随手拿起一只水桶放在一边说:“小乙,你和花姑娘先弄饭吃饱再走吧。不是大哥我逼你,这敬神的事大家心里都怵这个。”说完,不免有些难过,一步跨了出去,花姑娘正伏在门边不知世事地望着小乙傻笑。
      
       这天傍晚,小乙背着大背包,一手拿着他来时的那把破二胡,一手牵着花姑娘下山了,路过秋葫芦家门口时,被秋葫芦媳妇看到,叫停他们问:“小乙,天都黑了,你带花姑娘哪去?”小乙不吭声,第一次没有了笑容,稍停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秋葫芦媳妇赶紧喊秋葫芦,秋葫芦应声出来,低声嚷他媳妇:“你莫叫,社庙是住土地神的,哪能让他们在里面过年!你进屋把炒好的花生果儿一样装点儿给他们带上。”
      
       秋葫芦媳妇进屋装了一塑料袋吃食半跑着递给小乙,小乙不接,对她鞠了个躬,牵着花姑娘继续走向更深更远的暮色中。
      
       秋葫芦媳妇心里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回头冲着她男人叫:“你们这些人,讲什么经讲什么款,平时住得好好的,现在就犯神了。”
      
       “小乙不傻,会照顾好他自己和花姑娘。”她男人说。
      
       “小乙再正常,现在带着一个有肚子的苕女人么样过?这年角角,谁去管他们!”秋葫芦媳妇仍是压不下心里的同情与难过。
      
       暮霭沉沉中,她望不见小乙和花姑娘的背影,耳边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凄清的二胡声,也不知他俩这山转水弯地将在哪个地方落定。
      
       4
      
       年一天天走近,人们从最初的准备年事的繁忙中渐渐平息下来,完全地沉浸在过年的热闹之中,小乙和花姑娘暂时被人们遗忘了。
      
       开春了,人们纷纷退了厚衣衫,似柳条般活泛。社庙那座山上的桃花正艳着,远远地似一片粉色的烟霞,人们想起了花姑娘,说要是花姑娘还住在那里,小乙肯定天天摘花给她戴。人们记起花姑娘再等三两月大约要生孩子了,也不知他们现在流浪到哪儿去了,生孩子后会不会回到小镇上?唉,他们在时给小镇添了多少生气啊,实腾腾地让人感觉开心。想起他们的离开,人们开始有些愧意,企盼他们早些回来,如果再回来,再也不让他们离开,偌大的镇子怎么会收留不下一对愚善而无助的夫妇呢!
      
       转眼到了梅雨季节,街上百业萧条。一个细雨纷飞的午后,小镇上的人们正昏昏沉沉地无趣着,这时候,湿湿的小乙空着双手回来,那把跟着他来跟着他去的二胡也不见了,后面跟吊着同样湿湿的花姑娘。
      
       听说小乙和花姑娘回来了,人们激灵一下醒了过来,纷纷上前围定小乙和花姑娘。有人高兴地喊小乙,小乙听到有人喊他,枯瘦的脸上露出漠漠的干笑。花姑娘有身孕的肚子已经空了,不知孩子活着还是死了。她的身体虚胖浮肿,湿巴巴的头发嵌着草屑,发梢上不时滴下一滴脏水来,怀里抱着个缺胳膊的脏布娃娃,脸绷得紧紧的,双眼无神地跟在小乙身后,已经看不出她曾经是个插花戴朵的美人儿。
      
       挨得近的人开始有意往后退,小乙和花姑娘身上带有一股腥馊味,熏得人不敢近前。
      
       毛屠夫听说小乙和花姑娘回来了,挤进人群,大声喊:“小乙,你们回来啦!”
      
       毛屠夫仔细打量了他们,尤其是看到花姑娘那神形,心里生出许多愧悔。他拨开众人,将他俩带到桥头的敞棚饭馆,给他们叫了两碗牛肉面。
      
       小乙和花姑娘吃饱了,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又收到了些衣物。只是不再是小乙拿着,而是花姑娘抱起。后来大约是累了,两人就着衣服堆倒在街中心的戏台棚下睡着了。
      
       翠柳儿和几个女人有说有笑地路过戏台,看到就地睡觉的小乙和花姑娘大吃一惊,说:“小乙和花姑娘怎么变成这样子了?”说完没再吱声,他们弄成现在这样子,她的丈夫是有罪过的。她绕到丈夫的肉案前说:“毛子,小乙和花姑娘都成这样,你找街上几个主事儿的人替他俩要个主意,找个地儿让他们住下,吃饭倒好说,一人省一口就够他们俩吃的了。”
      
       毛屠夫说:“我已经跟他们商量过了,把戏台后的收藏间隔半间让他俩住。你回家替他们找一套旧铺盖送过来就行。”
      
       小乙和花姑娘在金鸡镇又住了下来,只是小乙的神情气韵显得呆滞,笑起来远没有从前明亮坦然。花姑娘成天抱着那个缺胳膊的脏布娃娃愣神,不再像往常那样眼中只有小乙,即便看小乙,眼神也是飘忽忽的。
      
       秋葫芦媳妇来戏台处寻小乙和花姑娘,见到花姑娘这样子,心里一阵难过。她走到他俩跟前说:“小乙,我给你和花姑娘留了白霜似的糯谷草,你跟我去拿来。现在你们回来了,好好调养调养,过一年半年让花姑娘再生个孩子,日子就会像以前那样活泛起来。”
      
       小乙睁着疲倦的大眼,恍惚如梦般看了秋葫芦媳妇一眼,没吱声,花姑娘只顾低头摆弄手中的布娃娃。秋葫芦媳妇感到一阵悲凉,不忍再多看他们一眼,难过地离开了。
      
       镇中学退休教师钟唯,早年丧妻,一个儿子远在北京。他曾有过两次续弦,均因性格不合,没多久就分开了,孤独的晚年生活,只有二胡陪着他。这天他正在卧室里拉他喜欢的《二泉映月》,猛抬头见窗外站着一个人,居然是小乙。小乙似乎沉浸在音乐中,神情淡淡的,有点迷离。钟唯老师搬张凳子让他坐下来拉二胡,小乙摇着头,没接钟老师递过来的二胡。
      
       傍晚,钟唯老师带着二胡踱着慢步来到戏台不远处,见小乙正坐在戏台一侧给花姑娘戴一朵栀子花,花姑娘一动不动地任小乙在头上插弄小乙每戴好一次就隔远点细瞧,不满意时又重新来过,好半天他们才戴好花。钟老师在一旁看了,已是满怀的感动。他紧走几步站在戏台下,向小乙招手,示意小乙接过二胡。小乙没接,只是愣着一双眼看他。钟老师诚恳地说:“小乙,这把二胡你留着,我家还有一把。”说罢,将二胡放在距离小乙两米左右的戏台边缘,冲小乙和花姑娘温和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乙慢慢爬过去,拿起二胡紧紧地抱着,突然之间双眼迸出了泪。
      
       这天正是农历五月十五,也是金鸡镇人往年的大端午节。早些年这天是隆重的吃新面时节,而今天天是油面新馍,过不过大端午节也无所谓了,日子蒙上了油垢滞积,不知不觉中人们早忘了这个节日。哪怕今夜月轮光满,天地间一片馨凉,人们仍愿呆在闷躁的家中看电视或围桌打牌。
      
       小乙和花姑娘今夜变得活泛了许多。月正明时,小乙牵着头戴洁白栀子花的花姑娘登上了戏台,把二胡放在身侧,将花姑娘偎坐在怀里,花姑娘脑袋一晃动就一阵香气袭过来。不时地,他们抬头看月,因四围被群楼阻隔,只能看到戏场戏台那么块儿天,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他们仍是兴趣盎然。
      
       夜渐深时,突然停电,打牌的纷纷散场,看电视的准备睡觉,夜彻底地静下来。
      
       缥缥缈缈之间,隐约传来黄梅戏的曲调,人们屏息静气,依着这夜半清韵寻过去,他们从各个角落里慢慢汇聚到戏台前。
      
       戏台上,花姑娘伏坐在小乙一侧,将小乙深深地凝视,小乙微闭着眼,前俯后仰地正拉得欢,月亮格外明亮地临照,忽然间,小乙仰面对月,声幽语沉地唱道:“……夜静犹闻人笑语,到底人间欢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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