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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雍垂

发布: 2010-4-01 20:17 | 作者: 维庸



        四
      
       词语展开了它的报复,摧残一个人精神的力量源自于幻想。文明或道德从累赘的死亡中开始了婴儿的喘息,当它茁壮时又抑制新的道德,直至杀戮或者征服以战争和掠夺的名义。新的文明和道德在旧的秩序之上。人类也因此经由浅泽和树林占领了陆地,并占领了天空,将延伸的思想的触须伸向更遥远的宇宙。一切开始于词语,进行于词语的累积和清除累积。这一痛苦的过程始终如一,西绪弗斯便沉浸在这一轮回中,嘲笑着众神又渴望着……
      
       伤口在悬雍垂上,同样的伤口在鱼的口腔,那些锋利的带着倒刺的弯钩,浓缩着信仰的标记。放大它无疑是杀戮的利器,如果万物有生命平等的权利,这一个如果不存在于现实中,而只存在于少数的思想者。他们吞食自己的时候,吞食每一个报复的弯钩。信仰成就了他们,也蒙蔽了他们的意志,除非微笑致死,全都是伤心者。妥协使人类拥有了现在,这现在表面真实,内在虚幻。而斗争、流血和死亡,使人类拥有了将来。将来是实在的现在,对现在而言,又是遥远的虚无。因而人类生活在虚无里,忍受着必须的秩序,承载着进程之中的道德与文明。承受着内心之中的反抗和狰狞。那正是恐惧、痛苦和绝望的源头。惟独淡忘,使一切轻盈。
      
       一个小小的弯钩,挂在一条鱼的口唇上,鱼痛苦的叫声吐出喉咙,眼睛里燃烧着祈求与愤怒,那随之而来的只有死亡。钓客在游戏之中,得意于钓技的增长和运气,从鱼唇上取下弯钩,熟练的挂上钓饵。弯钩去寻找又一条鱼。而当悬雍垂受伤的一刻,我想到了鱼的疼痛,那重伤口腔与喉咙的疼痛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一个佛教徒在诉说,杀生杀己,一世轮回见因果。而因果是什么?难道只是报应。报仇、报恩、索债、还钱,物生互报,生生互报,前后互报,上下互报。
      
       在尼采之先,陀斯妥耶夫斯基便求证着上帝死了,尼采证实了这求证,两个痛苦的幽灵打着灯笼在世上,这灯笼正是前人的发明,这灯笼正在证明着人类是瞎子,因为动物在黑夜间眼睛明亮,飞鸟在黑夜间捕食照常。上帝死了,耶稣基督不仅死在了十字架上,他超越了轮回,改变了因果。正是这人类中孤独的痛苦者和心灵的绝望者,被现实看成为精神有病者和疯子的少数人,他们摆脱了人的生命只作为繁衍的材料而存在。他们使继续的人类发现到本质的人,人类的心灵,不会在盲目向前的科学中获得拯救,在遗弃和死亡的道德与文明中存在着凝固为光亮的固体,它们微小或渺小,但是存在,现实中的人们在疯狂地为占有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而消耗生命,使而精神的世界里一片荒芜,生命正在沦为繁殖的材料,并且在因果律的笼子里。
      
       悬雍垂的受伤和一条弯钩上痛苦的鱼没有丝毫的关系,我用尽几十个小时的时间拆解这一道没有数字的恒等式题。词语展开着它的报复,并在展开的报复中露出了闪存的缝隙,恰给我从缝隙里游过的时机。
      
       五
      
       被书写和被说出的词语不同,不同于它所反映和表现的思想程度。从简单的真实到谎言或者艺术。宛如说明书和诗歌的区别,前者准确地说明了真实,后者虚构(幻想和装饰)或者美化,进而隐藏和改变了真实。说出的词语都存在直接的意义,包括谎言。而写出的词语因遮蔽而敞开了另一层空间。由此说,书信、小说、诗歌是不可以全部信任的,它并不恒等于生活的真实。而今天所创造的网络社会,它以直接的沟通工具(QQ、 MSN或者论坛),创造了另一种说话的方式,使说和写变得贴近了起来。那些简短的问答,无疑准确甚至实现了人的(包括陌生人的)匕首般的沟通、接受、理解、拒绝。因此为人在一个更大的圈子中创造了敞开心扉的可能,当然首先取决于你渴望进入其中。
      
       悬雍垂的伤,被编造的故事包裹着。说在编造之后,书写在继续的编造之后,但它一进入书写,便展开了真实的自己,使说的谎言泄露无疑。编造的故事是这样的。一个西餐馆的晚餐时,发生了客人间的殴斗,小于电影中的大打出手,但是突然甩过来的肩膀,将一个食客的头撞向餐桌,正在运输食物的勺子成为致伤的利器,悬雍垂的伤口致使鲜血喷到了餐桌上,餐馆在混乱之后,鸟雀散尽,受伤的悬雍垂在医生的聚光镜下接受检查,一切的不确定的偶然,发生得合情合理。真实被虚伪的词语包装着,虚伪的词语被真实的结局所体谅和怜惜。
      
       只有推理和侦探小说家可以在还原真实的过程中,证明一切都是有所预谋的陷阱和谎言。因此相信那些被书写的文字,要相信你经过思想过滤的部分,也许它会像奶豆腐一样,由醋凝固起新鲜的热奶而凝固成一坨,也许它会像沙里淘金,剩下个空空的簸箕。我并不是在说可以信任的事情越来越少,我只是想表达,词语的海量,就是那些构成信息的海量的词语,需要我们去辨别和理解。在其中有无限沙子和水分,那些沙子和水分影响了我们,影响了我们的视线,影响了我们的理智情感。我们将常常忍受被埋没其中,因为拥有大量时间占据了思想创造的时间。
      
       悬雍垂被一只钢勺刮伤,始于舌头的溃疡。真实被词语传递时只显示出呆板和果断。事情就是这样的,问题要看你想要什么。要真实和果断的写出真实的事情,还是以技巧的名义包装起真实的事情,并且使它被另一双眼睛阅读和欣赏,尽管它隐瞒了真相,或者遮蔽了真实,使真实只成为一种可能,另一颗心在阅读中创造出另一种可能,继续去书写出另一种可能。当误读和传讹成为习惯的时候,真实的人便在其间消耗和迷失。些微的赞许并非拯救的路标,它让一切继续的错误下去。我们被使用词语的技巧包裹在谎言和编织的虚幻迷宫。没有什么声音,会振动我们的心灵。我们的力量正在丧失。
      
       “力量、力量:没有力量,什么也得不到;而力量得用力量来获得,这一点他们可不知道”,一切正如陀斯妥耶夫斯基的预言一样。
      
       六
      
       意外必然地存在着,让我们恐惧和期待。生活在意外里,词语在意外里,现在在意外里,将来在意外里。除了过去,而包容在意外里的过去,使我们惊疑。发生和词语记录的发生,击穿了睡梦。人类不得不怀疑自己,在一场梦里。个体的人生宛如倏忽的花朵。为一个星体的位置,为一个苹果坠落,而仰望思索。意外地发现了世界并不以生命为中心,地心的爱在把我们无私的吸引。而地震、火山、山洪、海啸、龙卷风甚至将死亡消隐。那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亿万分之一的可能,那极尽微小的可能正在发生。
      
       难道是我们短浅的目光放大了分母。勺子怎么能刮伤隐蔽的悬雍垂。无论从什么方向,怎么去想象,这事情的发生是不可能的。然而,鲜血封住了喉咙,一条火蛇在喉咙里。词语进行了准确比喻。比喻并不真实,但是存在,词语创造了新的存在。这创造同样是一次意外,一次大大的意外。一个喉咙里有火蛇的人,并非是一个人,是魔鬼,魔鬼是扭曲的人的存在。进入词语的根系寻觅踪迹,如果黑夜和白天相对,生命与死亡相对,扭曲的人当然要与完美的人相对。神以与魔鬼的对立出现在我的笔端。而一切是词语的意外创造,意识的寻觅和幻想。
      
       存在被认定存在。如果你相信了,它一定在。如果你不相信,他在或者不在。语言的意外创造了崭新的意识,一个被建造的虚无世界就这样凸出来。词语继续去丰满它的领地。按照人类的图谱添加幻想添加渴望。一个被建造的虚无世界就这样凹进去,成为生命仇恨生命和死亡的另一去处。天堂和地狱被建造起来。按照几何学的构成,但丁建造起宏伟的神曲。那同样是一次意外,当你认为它必然发生,你不是预言者,那意外发生后被一再地认可。
      
       悬雍垂的意外伤害,带来了意外的恐惧。医生不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一块肌肉受伤并且被拉长,它很有可能再也无法恢复到原状。这就意味着悬雍垂的肿大要收缩回它的本来,那不是一件确定的事情。药片与药水只能消炎消肿,它们不能够代替一个肌体器官的自愈能力。恐惧来自于幻想,恐惧的幻想停止了手指的敲击,时间的行走缓慢起来,一天没有改变、两天没有改变、三天没有改变……
      
       词语等待和观看着,一个生命肉体的复原能力。第七天,悬雍垂消除了肿痛,恢复到自己。词语开始了最后的记叙,在意外中的生命充满神奇,包括这落到纸上的意外的段落,包括被丢入垃圾桶的药片和药水。包括七天漫长的忍耐和等待,包括一个生命意识的恐惧、脆弱和与之相对的幻想与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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