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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块手绢——斯继东访谈

发布: 2011-8-04 22:01 | 作者: 草鱼




        
        草鱼:内在的统一的东西?让我想想。还原与颠覆,真实与虚构,存在与荒谬。用这三组词来概括你的小说成立吗?你的那些历史题材的小说,像刚才提到的《广陵散》和《梁祝》,他们主要还是在还原,在颠覆中还原,还原历史的真实。而那些现实题材的小说,比如像《今夜无人入眠》、《肉》、《猜女人》、《香粉弄9号》等等,总体还是在颠覆,在还原中颠覆,揭示存在的荒谬。
        斯继东:你怎么突然变成一个评论家了?这些字眼多多少少我还真在那些评论文章中看到过。但你说得太绕了,比《绕指柔》还绕,“在颠覆中还原”跟“在还原中颠覆”有什么区别?小说家总是试图还原真相。事情真像你们说的那样吗?不见得吧?所以还原真相必须得颠覆伪真相。但在还原真相的同时,我又会怀疑,事情难道真的像我想像那样吗?我所谓的真相怎么见得就不是伪真相呢?一切的真实其实都建立在虚构之上。于是新一轮的颠覆又产生了。这真是个悖论。荒谬是那么的真实,而存在却是那么的虚无。世界是不可知的,至少对人类而言。万物之灵?不定蚂蚁也这样自许呢。
       
        草鱼:其实你比我更绕。作为一个“70后”的小说家,你愿意说说对“70后”的看法吗?
        斯继东:毫无疑问,70后现在已经成了中国当代文学的中坚。所有的刊物、选本和奖项都少不了他们的名字。应该已经三分天下有其一了吧。但在向这些同行致敬的同时,我依然有不满。我觉得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太智慧太绅士太少年老成太八面玲珑了。他们就不能再生猛些再闹腾些再火气大一些吗 ?别理解错,我是在说小说,不是行为艺术。最近的《南方周末》上有北岛与两外国诗人的对话,其中有位叫温伯格的特别逗,他说他读了600本当年美国出版的诗集,想找一位坏诗人,“但没有坏诗人,每个都不错,”当然,每本都“好得很平庸”。以下是他的原话:“在我看来,创作课最大的问题是,本来在年轻时,你要写让自己羞愧的东西,尽量疯狂尽量尝试。然而当你要把作品给所谓‘前辈’和‘老师’评判时,你就尽量写得中庸了。因此就有了这么多的人写老师喜欢的东西,或让他们在班里看起来不那么傻的东西,而本来他们就应该试着做得像傻瓜,那才好。”呵,还好,不仅仅咱们中国如此。
       
        草鱼:你又在埋怨了。
        斯继东:呵,对不起。其实温伯格还说了另外一段话,我这里就不摘抄了。我说这些话的主要目的,还是想提醒一下自己:别太聪明。
       
        草鱼:你小说写得不多,话倒挺多的。省点力气回去写小说吧。对了,你最近电影倒是看了不少,据说还在疯狂练书法?
        斯继东:你去过我博客了?那不能叫书法。我只是跟我八岁的女儿一块学写大大(字)。笔从毛边纸上滑过,会让人的心变得很静,纤尘不染。我不是想做章鱼一样的作家书法家,我只是喜欢那种感觉。至于电影,我一直在看。我是个十足的电影迷。对电影我可没像小说那么苛刻,一部三流电影就足够让我津津有味了。除了电影,我还有很多其他喜好。他们都跟小说没有关系,却是我世俗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我迷恋小说,我也一样迷恋世俗生活。他们是一块硬币的两面。朱德庸说得多好——“我其实是在浪费才华和浪费生命之间来回矛盾”。对我来说,做专业作家或者说把写作当作一种职业是荒唐的。当然,如果你把小说仅仅理解成我的爱好,又绝对是错误的。
       
        草鱼:你说你不想做专业作家,然后又说,小说不是你的爱好。这话有点乱。那么,小说到底是什么?
        斯继东:小说就是白日梦。人为什么做梦,因为他对现世不满足。现世总是落笔成章,上帝从不提供橡皮擦。程序早已编就,生而为人,你只能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也许你会说:我偏不(所以你选择不结婚,或者不生小孩)!也可以的。但是,多遗憾啊,唯一的一张票被你浪费了。所以我的选择是:那么,好吧。虽然埋头走着,可总还心有不甘。怎么办?那就做白日梦吧。而小说正是给你提供无数种可能性的白日梦。洒泡尿照照自己。再洒泡尿照照自己——对,就是这样。可能性在哪,在你的身后,在你一路“正确”走来的每一个路口。时间是生命最大的敌人,它总在想方设法把你当初的迟疑、犹豫和忐忑快速吞噬。而写作就是转身寻找,在小径分岔的花园,越往回走,你面对的岔路越多。终于有一天,你回到了叶脉的根部,那是你生命的源头、记忆的起点。对苏童来说,那是他黑暗中苦苦寻找的一根“灯绳”。而对赫尔塔?米勒来说,那是一个“知道某种魔圈”的词——比如“手绢”。“对我们来说,家里面的任何东西,甚至包括我们自己,都没有像手绢这么重要。手绢的用处无处不在:感冒,鼻子流血,手肘和膝盖受伤,哭泣,都可以用到手绢……”如果仅仅是这些,那么手绢还只是手绢,而已。远远不止这些,对米勒而言,手绢是母女道别时“间接的温存”,带着手绢就如同母亲也在身边;当她成为一个楼梯玩笑时,手绢就是一个容身的办公室;在集中营的朋友那里,手绢是活下去的希望和恐惧;而对监禁中的母亲来说,手绢是她额外和自愿的屈辱,当然也是唯一和最后的尊严。在诺贝尔受奖演说的最后,米勒说:“我希望,我能为所有那些在专制中每日每刻直到今天都还失去尊严的人说一句话——它或者是一句包含着手绢这个词语的话,或许是一句问话:你们带手绢了吗?”
       
        草鱼:你的意思,写作就是寻找一块手绢?我倒知道马哈鱼出门总带着他的那块方格子手绢。
        斯继东:你现在变成了一个读者。韩东曾说:“你自己想写什么不重要,你能写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许多经典作家,包括我近年才开始读的雷蒙德?卡佛、写《逃离》的艾丽丝?门罗、写《十一种孤独》的罗伯特?耶茨和写《恶童三部曲》的雅歌塔?克里斯多夫都是很好的佐证。生活总是朝前走,而小说可以往回走。每个写作者都应该朝着自己的记忆和内心回溯,找寻唯一属于自己的那一块手绢。
       
        草鱼:你的口气好大,那么你找到了?
        斯继东:不。我只是刚刚意识到。但也许,这是个不坏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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