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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之光

发布: 2011-9-23 03:19 | 作者: 走走



        (八)咖啡馆                                   
        男孩走到我的桌旁,需要什么。有没有鲜榨果汁?橙汁,只有橙汁,这好榨一点。他笑。那么就橙汁。太阳下去,傍晚上来,天色加深。
        玻璃门被推开,和一份免费杂志一起,一股冷风滑了进来,试图穿过门边立式空调25度的暖风。一个面前摆着咖啡杯的男人转头朝门口望去,皱了皱眉。他坐在那里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但是仍然穿着大衣。在他斜对面的另一张小方桌上,一个女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臀部边际线和挨着椅背的颈部连接出一个大致的直角三角形。
        大衣男人像是被突然拧上了发条,他跳了起来,对着一只手机开始怒气冲冲地讲起了英语。矮小的个子,但是头发被一丝不落地定成一律向后的造型。女人抬起头看他,同时将臀部向椅背推去。她啜饮了一口。我看不见那只不透明的直筒杯里装着什么。男人站在那里喊,买单。
        一个同样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女孩飞快地穿过马路冲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大袋卷筒纸。跑什么,男孩小声说。她停下了,环视一圈,然后理了理长发,向后面走去。应该是去洗手间。两分钟后我放下书,斜向穿过半个店堂,证实了这一点:在我缓慢扭动门把手时画着一只高跟鞋的门,被她向后一下拉开了。
        我再一次斜向穿行时女人侧过头来扫视了我一眼,也许刚才她已如此看我。我的背后没长眼睛。她的视线最后定格在了木头地板上。拼花不复杂,蜡打得却很勤,泛着光。男孩在她身边停下了,可以把它收走吗。她点了点头。还需要什么吗。她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男孩轻快地转身离开。现在她的桌上空无一物。
        门又一次被推开了,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高大男人。站在收银机前的男孩向前走了一步,一秒钟的扫视后男人向女人走去。男孩向后退了一步。不在原来的位置。不好意思,出来时有点事。他的声音十分明亮。没什么,我也刚到。她至少已经到了半个小时。一声轻微的叹气后她站了起来,朝男孩举起了右手,然后低下头打开了皮包。男人在她的背后轻轻地碰了碰她的一边肩膀,她半转过身去,她的右手已经攥住了一只红色钱包。我来,男人说。女人微笑了。
        我把书装入口袋,我的手指有点黏。黑色长大衣听见两遍参差不齐的谢谢慢走。我知道它皱皱巴巴的,尤其在淋过一次雨后。也许该送去烫一烫了。
        风把烟纸店屋檐下的一排广告小旗卷得扑扑抖动。一个女人从远处走来,她大声呼喊着一个名字:囡-囡,囡-囡。裹着羽绒衣的女孩向右拉开了柜台上的铝合金窗。一只胖胖的小狗,黄褐色短毛,红色小马甲,沿着光秃秃的林荫道小碎步朝着女人的方向颠去。女孩耸耸肩,迅速关上了窗。没有太阳了。
        (九)茂名路的深夜                               
        需要穿过这条马路,来到另一头,那家龙虾店就近在咫尺了。距离凌晨还有七分钟,不是周末。但在这条马路上,夜夜是周末。人们都这么看。
        几个小孩伸出玫瑰,伸出手,在防不胜防的牛仔裤与牛仔裤,牛仔裤与裙子前出现。没有拉二胡的老年人,没有抱着吉他的年轻人,因为不缺音乐。在一些手册里,在一些指南上,这些整夜整夜游荡的音符被融铸在了这条马路上,它们一起成了一个单一的抽象的名词。茂名路。或者酒吧街。
        醉醺醺的人在路边呕吐(来不及赶到梧桐树根旁)。撒尿或者哭泣,在横向展开的小巷里。花花绿绿的霓虹招牌闪烁不停。等候在门口的女人们热情欢迎,跟着她们进去(可惜不是夏天,腰上的文身没有若隐若现),一脚踩进昏昧,头顶上方,荧荧的蓝光打着人,青一块紫一块,站在不时震颤起来的地板上买下频频冒着泡的啤酒,她们早就回到了门口。
        还是呆在多少更明亮些的吧台边上吧:在屈曲着的手臂末端,偶尔有些啤酒伴随着扭动的腰与臀从杯子边缘晃动出来。一个男人正对一个靠在柱子上的啤酒促销小姐欢欢喜喜地慷慨陈词(他必须放开嗓门,否则即使她愿意倾听,在音乐里那些单词也变得含糊不清)。
        今天我有点睏。你怎么了?可能老朋友来了,要是能早点走就好了。
        这是门口,两个女孩隐隐绰绰的对话。她们靠在门的两边,再往里走,厨房里有足够的食物,龙头一开,啤酒就会汩汩涌出,空调的热风始终不断,到了她们那里已经变得稀薄,街上是一整团一整团的冷空气,最低温度四度,上海中心气象台二十一点播送的天气预报,没有疑惑也没有怨气,也许各自有着心上人,但是现在,其中一个突然对着人行道上一顶软沓沓像张薄饼的阔边牛仔帽喊道,Hello!Hey,come here!她一边喊着一边来到了人行道上,现在她离他很近,他穿着藏青色牛仔裤和粒粒绒的格子上衣,硕大的牛仔帽下是他硕大的鼻子。他们无话可说。
        音乐在后面翻涌着拍打他们,他向酒吧里张望了一眼,除了另一个站在门边正向他微笑的女孩之外,发蓝的灯光里没什么可看的。
        Hello!Hey,come here!另一些声音从隔开一些距离的另一些门边传来,他摇了摇头,No!No!女孩在他的背后同样摇了摇头,她的眼睛盯了一会儿,他没有靠近任何一家店,他走下了人行道,于是她转身走回了酒吧。
        还是里面暖和,她对另一个说。
        她们懒洋洋地靠在吧台边上,几分钟后又一个外国男人走过,女孩们的声带再次振动了,这一次,她们只是放出了声音。她们肩并着肩,其中一个,把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这男人背后独自行走着我,一只手里是龙虾,另一只手里还是龙虾,两只手都感到了冷,夜里的空气真是刺骨。
        走到路口,向左转过身去,立刻就会进入一个完全冷清的地带。站在这里向远处看去,再无什么酒吧了,似乎只是漆黑一片,但其实,路灯仍以严谨的规律对称着,延伸而去。
        (十)外滩                      
        餐厅里只有寥寥几个游客在用餐,还是小杂货店的柜台更受欢迎:几乎每个稍大一些的城市里都能见到这样一些大型电饭煲,里面煮着大众化的食物:茶叶蛋、豆干、玉米棒。一旁是浑身涂满了油被银色棍子带动缓缓转移的台湾香肠,它们和冰糖葫芦为伍,后者久久地不动声色,偶尔滴下一滴红色的糖浆。
        继续往前,走上几级石阶,跟随人流走向他们最为密集的地方,石栏边。那里间隔几米就有一架望远镜和一个“立等可取”的快照摊。售货亭里的女人们忙着兜售明信片和最新上海地图。明信片上的图案以马路对面张灯结彩的西洋建筑为主,因为还没到点灯时间的缘故,阳光下的它们看起来比图片来得苍白。
        孩子们摇摇摆摆地在身旁跑来跑去,有几个在台阶间跑上跑下。三个穿着同样款式运动衫的人脚步轻盈,看起来像是三口之家。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挂着小型照相机,镜头对准靠在石栏上的一个年轻女人,说“茄子”,身材匀称面色红润的女人披肩长发被风飘拂起来,她把头发掠到耳朵后看着镜头笑了。快门“咯嚓”。我给你也拍一张,现在流行说“田七”。挂着照相机的这一对转身离开了,很快,这个位置被另一对男女取代了。有两个男人架起了三角架,镜头“滋——”旋转出长度。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在一张夹在铁夹下的白纸上迅速涂了几笔后停下不动了。在她的左边,一对情侣拥抱在一起,女人的下巴搁在男人的肩膀上,眼睛睁着,男人低着头。
        一个穿着棉衣的黑瘦老人左手拎着黑色垃圾袋,在人群的外沿慢慢地走着,在一只垃圾箱前他停下了,弯下腰,把右手伸了进去。一只塑料可口可乐瓶子。接下来,他悄然无声地停在了一条石凳边上。石凳上坐着三个穿着鲜艳羽绒服的女孩,她们背对着他凑在一起小声说话。最边上,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侧对着他,正吃着右手握着的鱿鱼串,左手攥着一只还剩最后几口液体的绿色塑料瓶。老人盯着瓶子看了几秒钟,小心翼翼地把手伸了下去,在试探着抓了两次后那只黑瘦的手终于果断地出现在男人握着的瓶身上,男人吓得猛地抬起了头,激动地大喊大叫起来。
        老人咧了咧嘴,倒退着向后走去,仍旧紧盯着那只瓶子。男人站起身,向栏杆边走来,把它扔进了江里,然后仔细嗅了嗅自己先前握着它的手。老人走向下一个垃圾箱,他的腿有点跛,身体向着右边倾斜。
        石凳上又坐下了一个男人,身材魁梧,有一个挺出的肚子,两手空空,对着前方发呆。
        我把两只手臂张开,摊在灰色的石栏上。在我远眺的视线范围内,江水伸展出一片更接近浑黄的深灰色,偶尔有一些起伏。
        (十一)水乡                         
        这里被称为水乡。
        黄包车夫在他们的黄包车上等待,真正的黄包车,遮篷全是土黄色的,看到游客走下旅游车,他们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略略抬一抬屁股问道,坐不坐?游客一边往前走一边摇头。河在哪里?游客在最后一个面前停下来问。车夫平静地指出了方向。
        在马路上步行了十分钟左右,游客向左拐进了巷子,据说,它将蜿蜒到河边。游客在巷子里漫步,狗儿轻捷地从他背后赶上,快步小跑起来。四个年轻女人围坐在太阳下的方桌边打着麻将,其中一个的腿上盖着一块小方毯。她们背后,黑色的门边,一个小女孩啃着一只苹果。
        几乎所有的前门都敞开着,一只只小巧的粽子被捆着,横七竖八地躺在长桌上。女人从门后睡眼惺忪地出现,拖着软底棉拖,搓着双手,慢慢地扯过一小包大头菜,味道很好的,自己腌的。的确鲜脆。隔壁人家的女人在这期间一直沉默,她只是默默地抬着头望着。身体裹在咖啡色羽绒外套里的游客经过了她的长方凳,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上面的笋干青豆。旁边是看起来十分相似的大头菜,一小包叠着一小包。游客踱到了小巷对面,停在一个古玩摊前,看起来十分在行地敲打起一对玉镯。趴在摊旁玻璃柜台上的一只猫悄无声息地跳下地,溜向昏暗的房子深处的某个角落。游客继续往前,一个一心一意涂抹,时不时停下来凝视前方的身影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从侧面看见了黛瓦粉墙,黛瓦粉墙正在再接再厉地继续延伸,对于这样一幅常见的水乡风光画,游客的反应只是眯了眯眼睛。
        他沿着河边的石板路向前。几分钟后,他看到一座石桥。红色棉外套,深蓝牛仔裤,黑色中跟鞋,手里拎着一只小包的女子正望着镜头微笑,他立刻加快脚步,从她和摄影男人中间,低着头走了过去。他回了一次头,那个倚着栏杆的姿势已经消失了。一群男孩从他身后奔来,掼炮嘣、嘣响着,追着他们。
        在一直铺进河水的台阶上,他看见了一个船夫。河里停着五艘木船,其余的船夫们坐在各自的船上。河面上因为风形成的涟漪不断向前推进着。他向他们走去,并向他们举起相机。一个把脑袋扭向了另一边,一个向他微笑了,一个钻进了船舱,另一个没有动,已经在船头的日光下睡着,岸上的船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意不好吧,他蹲下身子,一阵风吹来,他把外套上的帽子掀上来盖住脑袋。嗯,冷。岸上的船夫现在盯着河水。他再一次举起相机,同时手指在空中比画了一下,往船那边靠靠。船夫没再吱声,动了动脖子。对,再过去点儿。
        游客继续独自前行,现在他走进了长约百米的廊棚下,木架瓦顶,阳光于是不见了。
        (十二)训斥                                      
        地铁进站了,它不慌不忙,不像火车喘着粗气,黑色的烟雾和白色的蒸汽呼哧呼哧喷出来,加上淹没性的汽笛声,让人粗俗地联想到放屁打嗝。它弄出的声响也很大,但并不喧嚣。请排队依次登车,这是对站台上的游客和生意人、背着笨重书包的老实用功的重点中学学生、小老板和小职员说的。一般这是一个温柔和气的女声,偶尔换成一个男人急促响亮的呼叫,仔细一点,可以听到他正常的呼吸声。一些人在奔跑。谁知道地铁是不是准时。手上没有时刻表,但这样一份时刻表一定存在。
        人们和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依次装了进去,离开光亮的广告牌后朝着黑暗,列车出发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专心地透过门上的玻璃盯着这短暂的黑暗。一个肚子微微隆起的女人抓紧扶手晃动着。卖报的中年男人走得飞快,伸出的右手上抓着新民晚报,似乎它们保持了他的平衡。真的吗?一个女孩嚷道,那让他请客!她笑起来,他连他女朋友都搞不定,还吹什么牛。这时从邻近的那节车厢里传出一个孩子的哭声,一些出于好奇的眼睛立刻朝那里望去。
        那是个女孩,十二三岁,近视眼,她的眼睛在镜片后面泪水汪汪地泡着,看不清楚长成什么样子,书包的双肩背带把她的胸部向前勒起了但同时,她微微佝偻着背。她的对面是个脸色红润的中年妇女,这道题没给你做过吗?那女人坚持着自己的大声,她的声音没有因为过多的注视变得轻一些。知道你不像我,你笨,所以给你请了家教,还是考成这样。那个女人有一双漂亮的手,手指长、瘦,一只抓住扶手,另一只有力地指着女孩。女孩的头低着,在她的背后不远处站着一个老头,他一直看着她们,有时摇摇头。
        算了算了,小囡呀,讲两句可以了。老头开口说道。女人恼怒地挥了挥手,我教育自家小囡,关你啥事?老头向后退了一步,靠到了栏杆上,频繁地眨起了眼,但他不再吭声。女人把羽绒服的拉链往下拉,今天晚上回去给我做五十道,白色的外套敞开了,黑色毛衣上细细的银线闪着光。妈妈!女孩带着哭腔小声地喊了一句。不做好不许睡觉!算了算了,要过节了,一个烫了大包头的中年妇女说。过节?书不读好过什么节?细长的手指戳向空中,我为了什么?都是为了她!我为过我自己?大包头走到了另一边的车门前。
        好了,女人的声音平静下来,她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钱,把最上面的一张五十元递给女孩,别让你爸爸知道,回去把功课做做好。
        通往站台的门开了,女人走了出去。列车现在爬出了地面,两旁的灯光似乎追着车厢奔跑。人们看着女孩,那个老头,他几次想开口,但是车厢陷入了宁静。
        (十三)音乐让他们                                    
        台上的演出乐队共有四人,他们是吉他手兼主唱、吉他手、贝司手和鼓手。两个吉他手都喜欢炫耀技巧,声音虽然整齐划一,但是似乎能感觉到一种你追我赶的冲突。其中一个戴了棒球帽,很难看清他长成什么样子。鼓手坐着,因此比谁都矮,他只看着他的鼓。他们的周围围着一些人,不欣赏他们的那一些在演出开始之前就匆匆离开了,留下的来自多种群体,不是第二天不需要早起上班,就是来此捕捉题材,但都不那么专心地听着。几个报纸杂志的撰稿人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主唱淌着汗,一边讨论着性感男人的标准。我在休息,一个男人回答我。他穿着花格子毛衣端坐在吧台边上,看起来已经为音乐入迷,但这很可能因为看着舞台的是一副墨镜的缘故。
        靠在洗手间近旁冰柜上的男孩表面上无所事事,眼睛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个胖胖的外国女人长着外国人的样子,深色的头发,脸色红润,穿着露出乳沟的紧身毛衣,扭着大大的胯。另一个外国男人摇摆着向她移了过来,中间距离在半米之内后他们开始快速地说起了英语。他们的腿边长凳上,长头发,脸也有些长的女子一个劲地耸着自己的肩膀。
        多开的这一瓶喜力你想办法给我卖掉,矮个子老板娘在训斥。我找到了。找到了什么?两张喝了半红的脸隔着长条桌吼来吼去。这音乐,实在是太吵了,年轻的服务生一边摇着头,一边摆出了滑翔的姿势转悠到了另一张桌旁,来点什么?啊,女孩说,那么来番茄汁,不加冰,你知道可你总是不记得。
        这一对,高个子男人和矮个子女孩,今晚走进来时手挽着手,男人像是突然上好了发条,开始原地转了起来,女孩笑着看着他。外国男人离开了他的同胞,向坐着的长脸女子摆出了姿态,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另一只手向她伸出。啜饮着番茄汁的女孩靠在墙上,看着她的女伴偎进陌生人的怀里。
        主唱换成了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她顶着爆炸开的假发套,鞋跟击打着舞台,啪嗒啪嗒响。一直趴在角落桌上的胖子这下醒了,他站起身,在桌上留下一个空啤酒杯,朝看着发套主唱的另一个胖子点点头,离开了。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给自己的女伴要了酒,稍晚些的凌晨,他将上台唱几首自己写的歌,他的眼角瞥着长脸女子飘扬起的长发,请她喝了一杯啤酒。在他左右的这两个,同样的微胖,同样的长发,一个向另一个举杯,两人都扫视着眼镜男人。她们放下酒杯,相对着跳起舞来,对抗着扭动的幅度。
        云层开始在这一带上空聚集,风带着寒气刮过马路。明天也许要下雨了,烧烤架前的男孩搓了搓手,抬起头来。他仍在等待。
        (十四)乞丐                                       
        没有背景音乐,嗡嗡杂杂声持续不断,不过这家重庆乌江鱼饭馆总算开始安静些了,快到晚上十点。顾客,除去我们这桌,还有一桌。四个人,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在我们的背后。女人是近视眼,戴着蓝边框的眼镜。穿着白衣的厨师们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和几个穿着蓝花围裙的服务员一起,在最靠角落的一张圆桌旁坐下了。
        一个老人穿过马路向饭馆走来,后面的那桌刚好结束,在马路这边,他们经过他的身旁,他停下来看看他们,然后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在我们背后的那张桌子前,他停下了。
        破旧的棉袄领口开着,露出一截发黑的棉毛衫。他的手掌粗大,但动作完全不笨拙。
        在繁华的商业街边,在地铁站的出入口,不停磕着头;或者背着书包直挺挺跪在一张写满毛笔字的纸前,很久以来,我不再给他们钱。我想他们懒得在心里重复,这些吝啬的上海人。给他们钱从没什么用,我总是能见到他们。后背抵着墙坐着,站着,走来走去。零零星星地,总是在。拦截的手势对于上班时需要经过淮海路的我而言,实在太多了。我把他们看成城市的一部分,他们的存在理所当然。
        在这个城市他乞讨了多久,晚上他将去哪里过夜,这些问题很快产生了。在我回家路上的某一段,它们消失了。只是此刻,它们被再次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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