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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现·撕裂·涅槃——宫白云诗歌阅读印象

发布: 2014-11-13 13:55 | 作者: 黄曙辉



        读宫白云的诗歌,从来也不会产生审美疲劳。因为,她的诗歌总是好像给人行走在危崖突兀的山谷的感觉,既让人忍不住兴奋地欣赏各种各样的美景,又时刻要注意可能出现的某种危险,即使好不容易登上山巅,终于可以喘一口气,面对四野的风景,仍然不免发出这样的感慨:眼前有景道不得,无限风光只怅然。是什么东西让人如此怅然于怀?生命意识,或者,某种时候也可以叫做死亡意识。一个诗人,一旦进入这样一种思考状态,对于读者来说,就不要担心其作品可能出现的无病呻吟的轻浮状态,就可以透过诗人的诗句,进入到文字的背后,和她一起思考生命本身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状态、价值、意义。至于死亡,那更是无法回避的话题,那一定是进入中年写作状态之后,成熟的诗人应该而且必须思考的问题。“活着就是死亡,死亡是另一种新生”,对于宫白云来说,她的诗歌给我的感觉就是一种生命的呈现,呈现之后的撕裂,撕裂之后的涅槃。
        关注宫白云的诗歌已经很久很久了,一直被她那种去性别化的表达方式所吸引。她的诗歌,完全是超脱于性别之上的,是一种具有普遍意义和普世价值的表达。因此,当我试图对她的诗作发表一些看法的时候,我事实上忍不住和她一起生,一起死,在生死之中寻找到灵魂的依托,在生死之中对她的每一句诗每一个字抽筋剥皮,敲碎,研磨,察看与分析其间隐藏的意义。这样一来,也许我肢解了她完整的诗歌,甚至误解了她的意思,可是,那有什么要紧呢,一个诗人将她的作品写出来给了读者之后,读者怎么去解读,那已经与诗人无关。从接受学的角度看,诗人已经提供了样本,剖析与理解就完全是读者的事情了,读者是完全可以结合自己的人生经验解读其作品的。现在的问题是,宫白云这些年来写作了大量的诗歌作品,而我的阅读范围终究有限,况且,我对她个人的情况,知之甚少,仅仅知道她是一个遗腹子,出生就没有看见过父亲,后来,母亲和大哥也先后去世。除此之外,对于宫白云的了解,几乎就一无所知了。不过,即使从上述这样一种情况判断,她的这种生活经历,对于她诗歌写作的影响,我想也应该是非常巨大的,尤其,她关于生命的种种思考,应该也是无法回避的一个话题。因此,我就不妨从这样一种角度进入她的诗歌,看看她诗歌带给了我哪些方面的感受——
        
        黑与白:永远时尚的生命本色
        
        让我产生这样一种感觉的,是宫白云发表在《诗选刊》2012年第9期“最新力作展示”栏中的一组作品。这组作品由十五首诗歌组成,分别是《中年辞》《挽歌》《绝望》《空白》《黑夜最后的饮者》《墓地的风也是春风》《镜子》《白豹》《窗外雪花飘着》《旅馆》《如果爱——》《黄昏》《来临》《雷雨》《末世爱》。当然,绝对不仅仅是这一组作品,当我后来继续阅读她其它作品的时候,发现黑与白这两种色彩,竟然如此深深地影响着她的诗歌写作。我相信这也许是无意识的一种巧合,诗人本人也许并没有这样的“主观故意”,但是,正是这样的“无意识巧合”,使得我在解读宫白云诗歌的时候,有了另外的一种切入点。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何谓太极?孔颖达说:“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何谓四象?一般是这样解释的:“四象”指“东方之神青龙,西方之神白虎,南方之神朱雀,北方之神玄武(龟蛇合体)”,也并指“天地”。我们看到的太极图,就是两条阴阳鱼,一般都是一白一黑,交互存在。关于太极图的图像、用途、意义,自古以来,解释甚多,我们无意在这里做更多的解释与说明。我只以此为引子,谈谈这一白一黑的色彩对于宫白云诗歌所产生的影响。
        黑与白,其实就是两种最普通最常见的颜色,可是,当它们一旦进入诗人们或者画家们的作品之后,就会立即赋予其某种不同凡响的意义。宫白云的博客标题叫做“执白守黑”,里面就隐藏着的深刻意义,对于宫白云来说,这已经不仅仅只是一种随意的选择。我们知道,黑白,是颜色的两极,对比分明,也是世界上永远不褪色的两种颜色。用在画里,可以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用在诗里,可以进行象征与隐喻;用在现实之中,可以生出种种的引申之义。因此,当宫白云用“执白守黑”来命名自己博客的时候,很显然,这个围棋里面的术语,已经完全不仅仅是一个围棋术语了,我们完全可以调动所有的知识积累,给予这个词以最大程度上的理解与开掘。泼墨与留白,是中国画里最常用的两种手法,黑与白的对比,竟然在宫白云的这一组诗歌里,如此集中地体现出来,我想,如果不是诗人有意为之,那么,就一定是诗人骨子里隐含着这两种原色,支持着诗人在进行诗歌创作的时候,让它们成为主色调。
        黑与白,永远都是最基本的原色,也永远都是最时尚的颜色。在《中年辞》里,“白发”、“雪”、露出白光的“刀”,是白色,“暮色”、“铁蹄”、“铁皮鼓”,是黑色,色彩的对比,让人对于时光有了一种强烈的紧逼感;在《挽歌》里,“白云”、“象牙”、“白太阳”是白色,“黑暗”、“杀戮”、“孤独”是黑色,强烈的对比,让生命的挽歌更加悲壮;在《绝望》中,诗人反复用黑与白对比,让绝望愈加绝望;《空白》里写到一个“送我棉籽的人”,棉籽是黑色的,最后的花朵是白色的,这样的句子朴实得不能再朴实,可是却满含哲学与宗教的意味,诗人最后成功地扩引到最后一句“留下浩茫的白”,很显然,这“浩茫的白”,就像国画里面的留白,具有无穷的想象空间,而且,还不仅仅是一般的“留白”,是诗人对于整个世界的一种慨叹与绝望;《黑夜里最后的饮者》中,诗人用“黑夜”与“白日”、“落日”与“影子”、“生”与“死”对比,写出了人生的无奈;《镜子》中,诗人连续不断地提到“那匹白马,那把白木吉他,那个白色的蝴蝶发卡,白月光”最终都被“夜晚”吞噬,在“镜子”里“虚无”;在《白豹》里,诗人更是多次用到“白”:“白色的泉水”“白豹”“白雪”“白银”“白色的城市,白色的水/白色的车流,白色的人群”,这个“白豹”和它引出的所有白色的一切,可惜最终都是出现在诗歌开头提到的“夜里”,这样,这一个寄托着诗人某种理想的“白豹”,最终还是只能“消逝”;《末世爱》中,诗人设定的抒情场景依然是“夜晚与白昼”,为最后“寺钟响,/林野白,黑夜发出银光”最后让“宇宙脱胎换骨”,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诗人不顾一切的对于世界的爱!
        宫白云是一个熟谙诗歌写作技法的人,意象的选定,总是紧紧围绕主题遴选,意境的营造,深得古典诗词影响而又推陈出新,大量的象征与隐喻,让诗歌具有非同寻常的魅力,即使是不经意间使用的色彩对比,也都能看出属于她独有的个性,从中可以发现出她特有的人生轨迹与情感特质。我们这个世界,确实有太多东西现在已经黑白不分了,可是,我们的诗人却执着地要让某些事物黑白分明,这就是宫白云作为一个性格爽直的北方诗人不二的选择。也正是她这样的选择,让她的诗歌在时光的淘洗里,永远也不会改变它们的色彩,或者黑,或者白,而绝对不会像别的颜色一样,总是在渐变中褪色,失去本色,失去自我。
        
        生与死:孤绝峭拔的生命挽歌
        
        生与死,是文学创作永恒的主题,一部文学艺术史,甚至整个人类和宇宙发展史,其实也就是一部生与死的历史。古今中外,无数的诗人和艺术家们,都在不断地抒写着这个主题,也是一个永远也无法穷尽的灵感之源。对于一个真正的诗人来说,如果没有这个方面的作品,我们不能说这个诗人已经成熟,因为,生与死,确实是值得人们永远不断探究的事情。诗人宫白云很显然懂得这一点,在她的诗歌里,这几乎一直是她写作不止的题材,而且,她确实也写出来了大量厚实的好作品来交给了读者。
        说到生与死,著名美学家李泽厚先生针对自春秋战国已经产生,汉魏开始盛行的挽歌,以及六朝时代名士借唱挽歌显示其蔑视礼法、潇洒不羁的风度,士人以悲为美的美学观念,以及他们那种他们独具精神的生存哲学的情况,曾经说过这样一段有名的论述,他说:“尽管他们并没有去选择自杀—死亡,却把经常只有面临死亡才最大地发现的存在意义很好地展露了出来。他们是通过对死的情感思索而发射出来的生的存在。”李泽厚先生确实是看到了挽歌的实质意义。挽歌存在的艺术价值,已经几乎脱离了葬仪上的一般意义而升华到了更高的艺术层面。
        读宫白云的诗歌,由于她独特的人生经历,我们似乎可以发现,她众多的诗歌里,有很大一部分作品具有挽歌的性质。当然,我这里说它们具有挽歌性质,更多地是感觉到她诗歌那种“以悲为美”的美学风格,似乎与中国传统士大夫的精神一脉相承而又愈加深刻。宫白云曾经用这样的文字说出了她的诗观:“诗歌,一旦深爱就是力量,它就在真实的存在中——那正是它的美。它是给自己内在的创造力一个机会,如果你不写诗,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潜力。”我想,宫白云也许正是在这样一种“深爱”中感受到了“真实的存在”这样一种妙不可言的“美”,这样的“美”,可以让一个诗人终其一生去探究与追求,从而显现出属于她的“创造力”。宫白云在她的诗集《黑白纪》的序言里,甚至还这样说道:“我认为自我本身也有其独立的审美价值,我们的内心、灵魂、原欲,普通平凡微小的生活,都是诗歌可以书写的东西,问题不在于这些事物的本身,而在于你怎样用诗歌去表达。我用诗歌消化这些伤痛并转化它们,以此承纳它所承载的沉重。”正是这样的“转化”,让宫白云不但消弭了生活中的“不能承受之重”,额外的还收获了具有美学价值的“挽歌”——这些沉重而深刻的诗作,为宫白云的诗写,进行了成功的验证。除了我们上面谈到的她发表在《诗选刊》的那一组厚重的作品之外,她的 《末世书》《父亲》《病痛史》《与母书》《死亡祭》《悲歌》《哥哥,让我忘了你》《我选择冬天归去》《流年,关于一些白》《死亡公寓》《墓志铭》《历史》《天堂》《入土为安》《神谕》等等大量作品,单从诗题上就可以看出它们不一样的审美取向。
        
        还是不妨引用两首我非常喜欢的她的短诗吧——
        
        白纸铺成的暗道,通向一道门
        谁拿着那把万能钥匙?
        那里住着祭祀女神。变换的修辞
        落下蹄印——
        一些被废除的词,正通过
        验证。
        ——《历史》
        
        躺在泥土的深处曰:入土为安
        活着的我们一起念,愿你习惯这间小屋
        会吗?那黑暗的地下,这极端的绝境
        古老东方的习俗,供品,纸钱——
        火光中,你似乎已经应有尽有,但我分明看到你的骨骸消解成黄土
        只有墓碑证明你存在过。
        ——《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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