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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现·撕裂·涅槃——宫白云诗歌阅读印象

发布: 2014-11-13 13:55 | 作者: 黄曙辉



        《历史》一诗,已经被众多的评论家和读者充分肯定,诗人在极为有限的文字里,将一个“抽象”的“无限”的“历史”,以充满张力的语言进行了形象化的浓缩,可以让读者产生无穷多的联想与想象,从而给出自己对于“历史”的诗意认识与价值判断。而《入土为安》一诗,同样以很精练的语言,为读者提供了对于死亡的思考——而思考死亡,其实是为了思考生之存在。与这样的诗歌类似的,还有一首《天堂》,也是我十分喜欢的一首作品,那更是一种对于生存世界的充满激情的抒写,那样的死亡,表达出来的何止是人所皆知的一般意义上的美呢?那完全是诗人情不自禁的“心跳”“颤栗”,那样的死亡,带给我们的,是对于生命无限的热爱和歌唱。《末世书》是一首相对较长的作品,那是针对玛雅人传说的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所写的一首诗歌,诗人选定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进行抒写,没有悲伤,只有对世界的大爱,体现了诗人内心那种高洁无比的情感和价值取向,让一个本来可能充满悲情的题材,变得无比温馨美好。
        生与死,是世间无法改变的自然法则。面对生死,我们是悲观沮丧地生活呢,还是寻找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与生活方式?说老实话,可能每一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答案。尤其是在当下,战争,瘟疫,腐败,欺诈,环境污染,底层百姓如此艰难的生活状况,事实上已经让生活在这个小小地球上的不同地方不同层面的人们都有了一种不安定感和不安全感,生死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这样一来,如何面对生,如何面对死,已经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与关心。诗歌何为?我想,宫白云已经用属于她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那就是:生,要生得有尊严,死,要死得有价值,不如此,我们就还不能说我们的生命已经获得了存在的意义。
        
        诗与真:灵肉涅槃的生命通道
        
        我在这里说出“诗与真”,也许会让读者立马想到西方文艺史上关于诗与真的种种争论,几千年了,那样的争论至今仍然难以找到统一的答案,但是,我偏偏想在这里将二者统一在宫白云的诗歌里,因为,宫白云的诗歌似乎正好能够让我们找到这样的交汇点。
        我们知道,柏拉图认为诗是神灵附身的产物,他一直以文艺是否揭示真理作为衡量诗歌与悲剧的尺度;亚里士多德则觉得文学就是制作之物,服从于自身之美的规律之中。他们为西方文学思想确立了两个不同的渊源,因此,后来的文学理论就这样处于一种艰难的论战之中,即是诗与真还是诗与美的论争。其实,在我看来,他们的观点一点都不矛盾,完全可以统一在一起。诗人创作诗歌,肯定需要灵感,没有灵感的作品,味同嚼蜡,不可能灵光四射,让人喜欢。而灵感的产生,心理学研究早就证明,那完全是人们长期思考某个问题之后突然获得神奇力量的支持所产生的结果。对于诗人来说,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是一种“真”。这样的“真”,无疑具有“美”的性质。真也是美,美也是真。因此,当它们统一于诗歌里的时候,诗歌自然就会揭示某种真理,只不过这种真理是隐藏在诗歌文字背后的那些不曾被诗人直接说出的东西而已。黑格尔是一直很认同柏拉图关于诗人不是凭技艺而是灵感进行创作的,不过,他为美所下的定义注重感性,认为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他把理念作为了美定义的核心,他认为理念充满生机,总是外化为一定的形式,因此,它们就按照艺术—宗教—哲学这样的层次递进。黑格尔有一个著名的命题叫做艺术终结论,他说,假如艺术不再是精神的最高表达,一切就终结了。表面上看,黑格尔的观点有些偏激,其实不然。到了海德格尔,他不但继承了黑格尔的这份思想遗产,而且重新激活了人们对诗与真的本质关联的思考。海德格尔看来,黑格尔觉得如果艺术不再是精神的最高显现那就好比挂在墙上的可有可无的装饰品,而事实上,他认为艺术如果不能成为“对我们的历史性此在来说决定性的真理的一种基本的和必然的发生方式”,那么,艺术就一定是出了问题了。海德格尔认为,正是黑格尔最先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发出预警的。确实,海德格尔看到了黑格尔自己也没有说破的这一点。海德格尔的关于艺术的这种“发生方式”,到了波兰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那里,似乎就说得更为明确了,他说,“诗歌是一份擦去原文后重新的羊皮纸文献,如果适当破译,将提供有关时代的证词。”
        那么,宫白云的诗歌是否如大师们所说的那样了呢?我想,至少在我看来,她已经完全达到了这样的标准和要求。读宫白云的诗歌,她给予了读者太多这样的东西,值得我们深究。米沃什说,“诗歌行为随着诗人的意识所包含的背景现实之深浅而改变”。综合考察宫白云的成长历史和生活经历,那一切无不深深地影响着她的诗歌创作。也许,生活在某些时候对于宫白云来说是残酷的,不公正的,但正是这样的现实,让宫白云对于生活、生命、死亡等等诸多问题有了超过常人的思考,她的诗歌才具有了现在这样的思想深度和艺术特色。宫白云是一个善于思想的人,她不但在诗歌创作上取得了很大收成,近年来,她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在诗歌理论方面,也成绩巨大,写出了许多很有见地的评论文章,作品创作与理论研究相得益彰——
        
        在摇晃的世上。越荡越高——
        悬挂的高度,谁可以认识它?
        你和我认识吗?现在,你上升,而我正在缩紧,在
        大地的低处
        
        这首诗题目叫《秋千》,是宫白云组诗《秋辞》里的一首,即使从这样一首短小的诗歌里,我们也能发现太多太多的东西。“在摇晃的世上”这一句,可以让我们产生很多的联想。荡秋千当然是摇晃的,给人们一种不安定感,事实上,我们这个地球一直就是漂浮在太空的,从来也不曾安定过,那么,寄居于地球上的人们呢,能不一直处于摇晃的状态?表面上看,我们处于地球上很安定,自己不能感觉到地球的运动,那是因为我们没有站在远离地球的太空看自己所处的地球。坐在秋千上,我们能感觉摇晃,那是因为我们的视域相对狭窄,有参照物做比较。可是,诗人提供给我们的这一句诗,肯定不仅仅是这样一个层面的意思,“世上”一词,不同于“世界”,里面就包含了对于这个世界的更多信息和看法。“在摇晃的世上”,我们有着太多的无奈与悲哀,很多时候,我们常常就像坐在秋千上的人一样,其实,自己是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一个“在”字,也可以看成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此在”,虽然后者包含了更广阔的意义,然而,这个“在”,事实上就是诗人的“在场”,她看到了“世上”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并且在感受着“世上”发生的一切。“越荡越高”,高低也是相对的,正如诗人自己所言,“悬挂的高度,谁可以认识它?”我想,没有谁能认识,因为我们总是在“有限”的视域范围之内,只有当我们推到时光的远处,才有可能看清楚当下的一切。诗歌第三行和第四行,诗人其实给出的也是一种否定的答案,只是,“我”正在“紧缩”,“在大地的低处”,这里,诗人似乎又给出了另外的一种答案,那就是,只有在退远(紧缩)之后,在“低处”,我们才能看清楚一切,才能看清楚“悬挂的高度”究竟是多高?甚至,是不是一种真正的“高度”!我们现在这个社会,存在这太多虚幻的假象,处于这个社会的人们,几乎都没有一种真正灵魂的安定感。尤其是在当下中国,地震、水灾、旱灾、泥石流等等各种自然灾害频发,环境污染问题、食品药品安全问题、腐败问题、卫生教育问题、住房问题、社会治安问题等等等等,几乎让每一个不同层面的人都有不安全感。当官不安全,害怕担责任受处分,害怕群众上访,害怕被抓;老百姓不安全,害怕被强拆,害怕被食品药品毒杀,害怕被莫名其妙被杀害;有钱的人担心被人算计,无钱的人担心最基本的生存问题。总之,没有谁能真正感觉到安定。至于全社会道德滑坡,法官贪赃枉法,没有一个可以讲理的地方,更是让人们无比的沮丧和失望。在这样一种社会之中,能不感觉像荡秋千一样吗?因此,宫白云的《秋千》呈现给我们的,就是这样一种“此在”。在她众多的诗歌里,几乎都是如此呈现一切,撕裂一切,让人们试图看见真相。只是,对于宫白云来说,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诗歌的方式表达对世界的看法,但是,她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们读她的诗歌,也没有因此对这个世界完全失去信心。相反,正是她这样的呈现与撕裂,让她自己和读者的灵魂都能在更高的层次上得到一种洗礼和升华。《坍塌》是宫白云另外一首值得我们注意的诗作,她在这首诗歌里的呈现似乎更加直接,她在呈现那一切之后说,“精心构建的一切坍塌了/谁听见亡灵的哭泣?/活着,灵魂记住上帝/死后,尘土发酵罪孽。”只能如此啊,不如此,还能怎样?《红与黑》《妥协》等等大量的诗作,更是直接对这个社会发生的种种不正常状况给予了痛彻心扉的抨击。
        诗人何为?诗歌何用?也许,正如莫言所言,文学最大的用处就是无用处。可是宫白云向读者提供的这些诗歌样本,很明显在“无用”之中让诗人自己和读者的灵魂已经在“死亡”中“涅槃”,这正是宫白云诗歌带给我们的最大功效。一个诗人,只有真正让其作品尽量深地介入现实,才能真正起到“教化”的作用,诗与真,必须永远高度统一,只有这样,诗歌才会拥有更多的受众,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鲁迅先生早就说过,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喜剧是将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宫白云的诗歌,正是撕破了那些有价值的东西,因而才让它们同时获得了价值和生命力。
        
        2013-8-20
        
        黄曙辉:诗人,批评家。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四季情缘》诗集《荒原深处》《大地空茫》《在時光的鋒刃上》《水边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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