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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21个词 (《买办的女儿》出版后记)

发布: 2015-8-05 14:27 | 作者: 赵柏田



        破题
        盛夏某日,正式动笔。一个乱世,由此破题。一个多么溽热的夏天,台风迟迟不来,又闷又湿,如在笼中。
        开始的结构方式,还是一种编织的技艺,如同回到手工时代。小说家欧茨说,给形像找到语言,给想像以形式和结构,看似平常,做来却大是不易。

        叙事
        对我来说,存在着这么一种叙事:它吸引着你义无反顾地投身进去,而不管会带你到何处去,就好像看一部侦探电影,你只是看它种种的演绎,最后凶手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叙事流动的过程。

        细节
        整个9月我成了一个战争史爱好者,详细收罗1860年代初三次上海之战的双方人数、火力、战法、行军路线,每次小战役的胜负。在史景迁的《太平天国》里,我还找到了一张当时的战场形势图。我需要细节的精确,而不仅仅是史实的真实性。

        延宕
        观望、逡巡、迁延、突围,每天只写五百字,只为了不中断。可是到十二月突然写不下去了。在浙江丽水一处山村里,和小说家L就这个小说有过一席交谈,突生烦躁,感到感前景黯淡。主要还是这种结构方式有问题。历史小说要时时警惕过分拘泥史料带来的羁绊,可是这几个月,我简直是在写一部战史而不是一部小说,我的本意可不是成为一个普鲁塔克。

        收信人
        2013年1月2日,我得郑重地记下这个日子,对这部正在行进中的小说而言,这个日子是一个转折点。把原先设想中的第三部分“书信”提了上来。在传统书信几乎绝迹的今天,用书信来结构全书,让叙事者去倾诉、去回忆,文本一下子变得舒缓了。这种流水般的舒缓和慢,才是文学的。
        这些信,在寻找它们新的收信人。而读者,就是今天的收信人。

        战争与爱情
        战争,爱情。这个小说的两大元素。禁欲时代,把人分男营、女营,而性却以一种变异的方式存在,更显妖娆和葳蕤。读读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吧,你就会相信,爱情真的是不止是苦丹巴杏的味道。

        贯通
        入夜,还是雪细碎的沙沙声,天地皆作一色。有了微信、微博,现在人再也没了写信和等候信件的耐心,以书信这种当今几乎绝迹的文体来结构小说,滞住的时光有了贯通之感。一天工作后,在窗口打开里尔克晚期书信集《穆佐书简》带给我莫大的宁静与喜乐。里尔克说,“我觉得我们时代的厄运之一,乃是时代潮流迅猛湍急,正将这类内心的自白从书桌的抽屉、从房舍席卷而去,卷至已被无数伪劣和功利的半吊子产品所淹灭的公众面前,当真正的佳作随此浪潮飘向公众时,人们却没有时间和能力对真品给予应有的关注并予以接受,因为人们正喜欢耸人听闻的或简单诱人的东西。”(里尔克至诺娜•普彻尔—维登布鲁克,1921,9,25)

        轻盈
        下了一整天大雪,整个城通往外面的高速公路全部封道,市区积雪最深处20厘米。时间仿佛滞住了,整个世界沉入了水底。午间读几页《穆佐书简》,继续写小说,第一章始成。走上街头,呼吸着清冽的空气,降临的是一种创造过后平静的喜悦。有一种地洞式的写作,也有一种雪天木屋式的写作,前者直接通向我们内心的黑暗,后者是在有意识地奔向世界的光亮部分。雪天的光亮,让被市嚣包围的整座城变得轻盈了。

        蚂蚁的方式
        这个冬天,我将用罗伯特•勃莱说的蚂蚁的方式度过,冬天的蚂蚁的方式,就是受伤并且想生活的人的方式:呼吸,感知他人,以及等待。

        气息
        三月的第一天,清爽而湿润的雨的气息。这雨好像在跟冬天说着最后的告别;天空低垂,万物寂然,那失败而又被宽恕的事物,更远地退入影子中,别了冬天,别了旧年。读信,写信,游泳,我一整天的工作。

        祛魅
        《躁动的帝国》里,英国伦敦政经学院国际历史学教授文安立中说,“纵使中国试图重新参与外部的世界,它因为发展而产生的诸多内部冲突,也使得它被拖回到与外界隔绝的泥淖中。”
        一部近代史的叙述,革命叙事一手盖天,遮蔽了现代性叙事,也模糊了我们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一个历史小说作家写作的意义,就是不断祛魅,不断打鬼。

        气味
        有一些句子总是有着恒久的熟悉的气味,比如《老虎的妻子》开头第一个句子:在我最久远的记忆里,外公的头秃得像块石头,他总带我去看老虎。熟悉的气息一下子就让我想到老马尔克斯。我好奇,未来的读者读到这个小说第一章的第一个句子,“梅:昨夜我梦见你……”会有什么奇妙的联想?

        互为证明
        小说家Z在美国,多年踪迹全无,突然在微博上发声,“对中国历史无记忆的集体型的个人耻辱,和文化传统断裂的个人耻辱,在人家以为寻常的时刻,我会哭——自我耻辱地哭。”这是我看到的对“耻”最直捷的表达。然后说到了非虚构,我肯定了她这些年这么做的努力。黑暗中走在相邻路上的人,有时互相招呼,也是互为证明吧。我这样告诉她:“在非虚构方向上的挖掘,是小说叙事精神的延续,也是对文学本身的丰富。”

        三重奏
        重新进入1862年春天。权力之争是这个小说的外在的架构,小说的内里写的是现代性转型的艰难,同时它还应该有一个爱情小说的外衣。这是这个小说的三重奏。
        小说时间:1860—1864,远及1850年代初上海开埠的初期景象。一座城的旧日浮世绘,也可作前一部晚清题材长篇小说《赫德的情人》的前传来读。现在,我把这个小说的叙事称作现代性叙事,它展现的是现代性降临前夜的种种曲折和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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