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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家

发布: 2016-1-15 07:55 | 作者: 翁晴为



        祥打是一般的消炎药“青霉素”什么的,偶尔也打一两次“氨基酸”“脂肪乳”。也许是药物起到了安慰的作用,有祥的脸上浮起越来越多的笑容。这是看到了希望与前途的宽慰笑容,从来没有住过医院的有祥心里总觉得住进了医院病能不好吗?可就是这样用着最平常的药,有祥的帐单还是突破了一千块。这一千元是值得的,它买来了丈夫的快乐。可是即使明知这药是安慰剂,她们是平常人家,也没有那么多的钱来买快乐、笑容这类虚无的东西,人没有快乐与笑容一样可以生活。招娣在心里想:“有祥,谁让我们是普通人家,我们的女儿下岗在家,还大着肚子。我们的儿子正在读大学。光学杂费就一年就得六千。哪一样不花钱。钱得首先用在填嘴,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招娣,”有祥翻了一个身道。“啊?什么事”。招娣慌忙从陪护床上跳下来。“我只是想起你怀女儿的时候,大冬天的竟然想吃西瓜,你说七十年代初,大冬天的哪去找西瓜”。有祥望着招娣,用手掳了掳她额前的一缕头发。是呀,多少年了他们忙于摆摊头,已没有闲工夫这样头碰头的拉拉家常,说说往事了。这些浸着温馨回忆的城南旧事浸渍着她的似水年华呀,她把一生中最好的年华给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他竟然不久于人世,竟要离她而去了。想着想着,招娣不禁感到有些心里发酸,泪盈于睫。她急忙扭过头去,用手揉了一下眼睛。一回过头,有祥正用眼睛望着她。
        有祥知道招娣的手紧。可这是一个精打细算,居家过日子的女人。她的钱没用在自己身上,她到现在还穿两条“的盖棉”裤子,一条藏青,一条黑的。也不知是穿了几年的旧货。这“的盖棉”流行于八十年代,到了九十年代末早就过时了。她最贵的一身衣服一百二十元钱,是女儿结婚那年在小镇裁逢店里做的。她只有一只嵌宝戒,二百六十块,宝石是人造的。从买来就没舍得戴过几回。真是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想着想着有祥的心里便涌起一阵阵的愧疚,觉得对不住眼前的这个女人。
        招娣嫁给有祥没有过蜜月期,没有过花前月下,一结婚就开始了柴米油盐,开始了养儿育女。从结婚到现在没有去旅行过一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除了进货就是摆摊头。唯一能令她兴奋的是银钱上的进帐,唯一的娱乐便是哗哗地数钞票。
        招娣在钱上对他卡的是很紧的。他还在厂子里工作时,工资奖金有一个定数,所得一分不剩地上交“国库”,连买根火柴都得伸手问招娣要。后来女儿顶替他上了班,他则和招娣一起摆起了摊头做起了小生意。这做生意没个定数,于是他便象许多男人一样有了小金库。当然他不敢多拿,拿多了怕招娣察觉,生意好时落个四五块,生意差时落个一两角。积少成多,他也开始给老人月规钱了。至此他在兄弟姐妹那儿挺得起腰杆,每年初一到母亲那儿过年也昂得起头了。他给母亲月规钱,他们一大家子都知道,只将招娣一人蒙在鼓里。但他知道招娣心里还是有愧的。公公死的那时,白天由几个姐妹轮,夜里由招娣一个人顶下来。招娣出得起力气,出不起钱。
        而今有祥生病日夜都由招娣伺候。这人一有心事梦就多,而且尽做恶梦,在梦里丈夫向她来索命,招娣道:“死鬼,原来一切都瞒不住你,你都知道,你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你一早就知道。”内疚夹杂着一丝丝的害怕潮水般向她袭来。她有了一种想倾其所有为有祥治病的念头,……,可有祥还活着,怎么会向她索命?浑身打了个寒战就醒了,拉开窗帘一看早已日上三竿。阳光照耀在她身上,她就如从童话王国里走回现实世界一样,昨日的梦也仅仅是梦而已,白天她必须做一个现实的女人。在阳光下她便收起了昨日的柔情,硬着心肠给有祥办了出院手续。一听说要出院,有祥的笑容消失了,他用他的沉默与顺从表示了他的不满和无奈。
        有祥回了家,兄弟姐妹轮番地来看他,五百八百地把钱甩给他。有和也是隔三岔五地送药送营养品来。这天弟媳来看有祥。招娣便拉着弟媳玉英的手推心置腹地说:“这大妹拿来五百,大侄子五百,小妹二百,小侄子,小侄女各二百……”玉英听了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丈夫躺在床上,妻子却在这里算收入,这也不是什么喜事,象是婚礼之类,这是有祥的病仪。这一项项的算不是在向我讨病礼吗?玉英心里一点点地寒下去,看情形这夫妻感情平时也有限的很。如果是我,丈夫生了病我只一心一意地想着他好,就是倾家荡产也乐意。一抬眼见到丈夫正在客厅里谈天,精神癯砾。她忽然觉得老天是这么宽待于她,给了她一家人健康平安。
         
        虽然大家都瞒着他,可有祥在心里头也有些明白起来,他开始无限留恋起这个家来,留恋起这个他与招娣共同建设起来的小巢。他们家也是家电齐全,冰箱也是凤凰牌的,有年头了,那家厂子都关了门,买进来也要五百多块,只是一年四季都不开,这开一天耗一度多的电,在家里只当食品柜用。这电视也有,别人家的随时而进,而她家还是那只当年买的西湖。这一切在现在说起来有些落伍,可当时买来时也是簇新的,也是顶时髦的高档家电。只是有和的家日新月异,房子换了三次,现在在市区某个高尚小区的小高楼,一百二十平方的房子。而招娣的家则停留在八十年代中期的水平,裹足不前了。
        说实话,发财的机会人人均等。九十年代初的时候镇里造了许多店面房,八万元钱一间,有和就想买两间,一间自己摆摊头,一间出租。要说招娣手上也有这么八九不离十的钱,只需再借个一两万。可一听说要倾其所有,招娣的心里就没着没落的,这好不容易手里攒了点子钱,一下子银行存款就要重新回归到零,而且还要背些债。招娣的心里就充满了恐惧,这样店面房万一不升值,或是租不出去那该怎么办。她太害怕失去已有的一切,她太害怕失去这些财产了,积攒它们她可是化了十几年的功夫。她开始患得患失。她要用温暧的双冀护卫这些可爱的蓝精灵。
        可不出五年房地产大涨,这几间店铺涨到三十五万一间,招娣的心里就一阵阵地懊恼了起来,这钱生钱,翻了四倍也不止。招娣十几年了还是当初的那个小摊头,隔壁亚芬,由摊头变为了小店,现在又张罗着开公司了。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女儿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有祥的身体一日日的差下去,女儿腹中的这个“外孙儿”是他对人世最深的留恋,是男是女成了他喃喃念叼的话题。女儿生了,是个男孩,出奇地象有祥,招娣用双手从医生手里接过这个小生命,他的哭声洪亮,开始了他生命中的第一天,亲戚们都聚在产房门口,大家都喜气洋洋地迎接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倒是老祖宗一阵心窝疼:“大叫一声不好,有句老话叫‘翻版出来,来日无多。’”果然回到家,电视里放着卡通片。录音机里唱着“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音量调到了最大。再一看有祥早已咽了气。招娣见状嚎淘大哭。
        招娣继续摆她的摊头,只是摊头边多了一个坐在婴儿车里的小人。不知怎地招娣的运气似给有祥带走了一样,生意出奇地清淡。说起丈夫招娣一阵阵地心酸:“你知道有祥在时一月有五百多块地退休金,这生意做的出便做,做不出一家人也有着落。他这一走……”有祥在时在家并不做主,遇事只是将眼睛看着招娣,招娣从心里头有些不耐烦他,可他这一走才显出他的重要性来,那个懦弱无能的丈夫,正是他与她一起撑起了这个家,正是他将她身上的重担扛去一半,正是她在她心情烦闷之时充当她的出气筒。转头一看这个外孙,是逢人就笑,招娣将桔子剥开桔瓤凑近他的嘴,又适当地保持了一定距离,小人便将整个身子探了过来,伸长了脖子,吐长了舌头,招娣又将桔子移开一些,小人便急起来,招娣这才将桔子放进他嘴里。旁边是围着搓麻将,打扑克的人,小人的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招娣拿着小人的手狠狠地甩出去:“爱司,小贰,老K……”
        儿子上大学走了,女儿成家另过,这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不由地有些孤零零的,这被子是有祥盖过的,这椅子是有祥坐过的,那烟灰缸里还残留着有祥抽过的半根劣质香烟,招娣睹物思人,不禁鼻子有些酸酸的,整个屋子迷漫的是有祥的气息,却已物是人非。招娣一个人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这天夜里有祥温柔而缠绵地走进了她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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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除 引用 莘村   post at 2016-1-20 13:4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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