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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女性诗歌中的“中年写作”——以安徽诗人王妃为例

发布: 2016-1-28 13:54 | 作者: 张德明



 中年沉吟:王妃诗歌的当下表征
        
        中年究竟对一个人的一生意味着什么?人到中年又该处于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和心灵状态之中?一个人究竟怎样对待中年的莅临才算是正确的生命态度?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恐怕是人言人殊的,并没有标准答案。在诗人王妃那里,中年常常是一个负压过重的时期,困乏、劳苦、疲累,写满了生命的空间,这“虚胖的中年”,总是使人心情纷杂,夜不能寐:
        
        我尽量保持端正的坐姿,任夜色
        爬上眉梢,挂上厚厚的霜
        将墨色窗帘轻轻合上,我好想睡。
        文件夹、水池边的碗筷、儿子的作业本
        还在耳边,发出窸窣的响声
        像家鼠鸣出的警报。
        有时,我真的想:不管了,
        我这就倒下去了,你们别想用什么词语
        来撑开我的眼皮!我真的
        真的想睡,却越来越不敢睡。尽量
        保持端正的坐姿。即使顺应人间的意志
        躺下来,也是睁着眼睛做梦、呓语
        偶尔,在凌晨
        三两点钟,从记忆里惊出  盗汗、潮红
        “虚胖的中年”,在枕边人起伏的鼾声里
        既得安慰  又得恐惧
          
        这首《中年赋》创作于2011年1月初,应该算是王妃首次将“中年”这个时间符号放置在标题之中的诗歌作品,这也暗示着从这个时候起,“中年”才真正成为了诗人艺术表达的重要题材和话语范式。《中年赋》写出了诗人对于中年的真切体验和敏锐感知,人到中年时的那种困乏、繁琐、想睡而不敢睡的精神情状在文字中捧水可掬,同时,中年人那种既安慰又恐惧的复杂而矛盾的心态也让人感同身受。
        当然更多时候,中年应该是淡然的,是自得的,是情绪舒缓的,是内心平静的,没有了青春岁月时的激情似火,有的是曾经沧海后的平淡与归真,这样的中年情景,就像这雪后的世界:“阳光是洗过的,草叶是洗过的/鸟群从农舍的楼顶掠过,立在光秃秃的树干上/像刚长出来的新叶片/它们歌唱,嗓音清脆/是洗过的  扑棱棱的翅膀也是/洗过的”(《雪后》),中年就是洗过的一段人生,它恬淡、清新、自然,这样的生命处境不是令人神往吗?之所以能够感知到中年的这番“洗过”之境,是因为诗人已历经了人生的历练与蜕变:“在江南,在年复一年的雪中,/我的人生,由棱形渐磨成方形/再由方形,磨成圆形/现在,我手握一朵雪花/稳稳居于圆心”(《一朵雪花的命运》)。
        中年的生命情态不只是体现在自我对世界的理解与感知中,更体现在与那个“枕边人”关系的悄然变化里,当曾经相依相伴的两个人携手走进中年,爱情已在岁月的磨蚀中渐渐清淡,而亲情则在彼此的心间潜滋暗长,情感形态的置换使我们的日常生活与从前有了很多不同。这正是王妃的《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所体现的生命内涵:
        
        省略姓氏。有时也会省略名字
        直接说嗳或者嗯
         
        争吵,或者不理不睬,但不影响在餐桌边
        围坐、就餐、叮嘱孩子
         
        在拧灭台灯之前,把明天再次认真算计一遍
        最后,用呵欠的尾气拖出一个长音——
        “睡吧”
        省略“晚安”。省略所有的肌肤相亲。
若是寒夜,就在各自的被窝里想念
        空调、电热毯、暖手宝、热水袋……
        这些能散发热气的名词,会让冰凉的被窝和身体
        慢慢暖起来
        
        在中年的人生阶段,二人世界的话语传递和情感交流肯定不如青春时期那样葱郁、鲜活和热烈,有的可能是删繁就简,一切都似乎变得程式化了,诗中的“省略”一语准确道明了此时的生活情形。但是,两个人交往之中的诸多“省略”,并不意味着情感的消减和关系的怯生,而是意味着彼此的心境和对于感情的理解进入到新的层次,换句话说,“我们不说爱很久了 ”,并不意味着我们之间已没有爱了,而是我们的爱情有了升华和转变,步入了一个新的境地。从这里我们认识到,当代女诗人的“中年写作”,是一种贴近生活真实和生命本质的写作,因此是充满艺术感染力的。
        
        王妃的“中年写作”及其诗学意义
        
        凭借出色的“中年写作”,王妃只花了短短的几年,就收获了属于自我的特定诗学标记,并在当代诗坛占有了一席之地。王妃的诗歌创作之路是顺畅的,也是成功的,从这一点来说,其“中年写作”的艺术选择无疑是成功的。自然,在新世纪女性诗人群体中,像王妃这样“中年写作”为基本表达策略的还大有人在。对于新世纪的女性诗歌来说,王妃等诗人所采取的“中年写作”的表达策略,具有着不凡的诗学意义,概括起来,大致有下述三点:
        第一,“中年写作”在新世纪女性诗歌中的隆重出场与精彩演绎,使新世纪诗歌尤其是女性诗歌呈现出多元化、多质化的审美态势,优化了女性诗歌的艺术品质。我们知道,在近百年新诗发展史上,女性诗歌的审美形态一直是单调的,不太丰富的,尤其是对不同年龄阶段的诗意呈现,在女性诗歌创作中更显得稀缺。新世纪以来,路也、林雪、安琪、阿毛、李轻松、王妃等诗人,都不约而同地对“中年”这个特定年龄阶段加以仔细的思忖、沉吟和精彩的艺术书写,这些女诗人较为集中的“中年写作”,对于开拓女性诗歌的创作领地,使女性诗歌呈现出多元化的艺术景观来说,所具有的积极意义不容低估。
        第二,“中年写作”某种程度上显示的是诗人对生命的一种态度,对历史的一种领悟,对自我的某种认同,因此,王妃等人的“中年写作”,从一定意识上明确昭示了新世纪女性诗歌所具有的深刻的历史意义与生命意识,这对于我们从更高的精神层面来认识其艺术价值来说是有极大帮助的。必须承认,世间女性都希望自己青春不老、红颜永驻,中年的到来无疑意味着女性青春芳华的逐渐远逝,意味着许多美好的岁月踪影均将走入梦幻般的记忆之中,这对女性来说是极为残酷和惨烈的,因此,很多女性一时之间都是难以接受中年来临的严酷现实的。然而,王妃等诗人不仅要理性地接受这种现实,还用诗歌的形式较为准确和细腻地展现女性面对中年时的生命情状和精神境遇,这是值得敬佩的。换个角度看,不管你接受还是不接受,中年的时日该到来总会到来的,因为没有人能超越时间的法则,在这样的处境下,或许只有平静和理性的“中年沉吟”与“中年写作”,才是诗人进入这个年龄阶段的更为明智的艺术抉择,而正是这样的艺术抉择,才赋予了新世纪女性诗歌更为鲜明的生命情怀和更为深刻的历史意识,从而提升了女性诗歌的美学成色。
        第三,女性诗人们在新世纪所展现的较为强势和集中的“中年写作”,一定意义上也构成了女性诗歌在新的历史时代进一步成熟和完善的重要界碑,它使人们充分意识到女性诗歌力量的整体崛起和不断壮大,也对新诗在新世纪的持续发展与不断繁荣充满了信心。我们知道,新时期以来至今,中国新诗创作取得了非常突出的成就,优秀诗人和诗作层出不穷,这是有目共睹的。不过,很长时间以来,中国诗歌界一直存在阳盛阴衰的问题,也就是说从八十到九十年代,优秀的男性诗人相当多,而女性诗人数量相对少,突出和优秀的女诗人更是屈指可数。不过,进入新世纪之后,随着网络技术的不断发展和女性社会地位的普遍提升,女性诗人队伍不断在扩军,大量女诗人的创作才华也逐渐展露出来,她们成为新世纪不可忽视的一股创作势力。女性诗歌力量在新世纪的群体崛起,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重要诗歌现象,我和诗人李少君在多篇文章中都阐释过,并曾以“新红颜写作”的命名来称述过新世纪的女性诗歌③。不过,虽然女性诗歌力量在不断壮大,但很长时间以来女性诗人标志性的美学符号并不突出,女性诗人对于宇宙人生的独特理解与阐释并不显明。随着王妃等人“中年写作”诗歌的不断问世,女性诗人在新世纪终于发出了属于自己的有着不凡的生活理解与生命认知的独特声音,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与男性诗人平等对话的权利。总而言之,借助带有普遍意义的“中年写作”,女性诗歌迅速形成一种集体性的美学力量,在新世纪诗歌舞台上,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创作潜力,散发出熠熠夺目的艺术光芒。
        
        [注释]
        ①② 欧阳江河:《当代诗的升华及其限度》,《站在虚构这边》,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56—57页,第58页。
        ③相关文章有李少君、张德明《海边对话:关于“新红颜写作”》,《文艺争鸣》2011年第11期;李少君《“新红颜写作”:一个新的诗歌现象》,《延河》2010年第11期;张德明《“新红颜写作”:一种值得关注的诗歌现象》,《扬子江评论》201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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