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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平衡术

发布: 2016-1-28 13:58 | 作者: 王妃



               
        冬雨
        
        年少时曾听过齐秦的一首歌《冬雨》:“为什么大地变得如此苍白,为什么天空变得如此忧郁?道说是冬雨即将来临即将来临……”。那时真正是少年不解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对于歌中所表现的落寞情绪并不能理解,只一味在模仿和嗷叫中释放青春。冬雨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如此反复中光阴倏忽而过,自己也便成年成家,为生活计,四处奔波,对周遭的一切无暇顾及乃至漠视无睹,包括今夜飘忽着的冬雨。
        印象里好像还没有一个人说过冬雨好。
        如果冬雨不期而至,人们总会紧闭门窗蜷缩室内,不时诅咒“这鬼天气”。当紧随冬雨身后的雪飘然而至时,人们又会门窗洞开,老少欢呼雀跃。这前后的反差给人的感觉仿佛冬雨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弃妇,而白雪才是人人热捧的新贵。这也难怪,在冬季,寒流会冻结人的诸多欲望,人们渴望金子,也渴望阳光渴望温暖。本就天寒地冻,冬雨又不合时宜地来到人间,自然就会受到冷遇了。
        想一想,雨下得恰当不恰当,确实很能影响人的情绪,自古至今,成就了多少名言佳句?在春日,一场雨下在江南,就显得缠绵悱恻,朦胧浪漫,所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若是在某个雨巷,濛濛细雨中再邂逅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撑着一把油纸伞,带着太息一般的眼光从你身边飘过,你一定会做缱绻的梦;若是雨下在渭城,则又是另一番景致了,“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春天似乎就应该是多雨的季节,雨成为天上神灵惠泽人间的甘露,汉乐府古辞《长歌行》里就有“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的佳句。当雨穿夏入秋,“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雨径绿芜合,霜园红叶多”,雨就渐如新人转为旧人,有慢慢失宠的趋势;到了冬季,雨无论下到江南还是江北,多已不被人所容,如沦落的弃妇,被当街扔出。
        然,万物现身于人间,总有合乎自然界规律的地方。在我看来,冬雨就是雪的护花使者,总是冬雨打前阵,雪再紧随其后踏足人间。正是冬雨先行打扫,荡涤了人间积存已久的尘垢,雪的亮相才让人间有脱胎换骨的改变。只是冬雨的这些英雄行为默默的做得很不张扬,所以人们忽略了它,把冰清玉洁的赞誉送给了白雪。这似乎也印证了清·梁章钜的一句名言:“因循二字,从来误尽英雄。”
        但,总还是有人惦记着的,即使是在这样的冬季。在诅咒声中,今冬受旱情影响的河南、山东等多省,都在期待冬雨的降临来缓解几十年不遇的旱情。一想起田野里一望无际的冬小麦、油菜等等农作物都在遭受干旱的煎熬,貌似城里人骨子里还脱不了农民气的我,就对这场飒飒而行却倍受冷落的冬雨多了几分亲切和期盼,希望它来得更隆重些走得更轻慢一些,只要能给人间带来福祉,做一回高调的英雄又何妨?!
        那么,冬雨,请来吧,来得再猛烈些吧!
        
        只想说给牛听
                
        我的童年不是骑在你背上的时光,没有牧童横笛的浪漫,这是我最为遗憾的。所以至今我还存着这份幻想:放弃一切,回归乡野,与你一起徜徉在那片河滩上,亲近草,亲近河床。我可以拔点草根衔在嘴里,是苦涩,还是甘甜,这不重要,我只想跟着你一起咀嚼夕阳存放人间的浆汁,津津有味地满口流香。
        我想用文字缓缓说给你听。不用笛,也不用琴,是因为那些阳春白雪的东西你早已厌倦,他们很泄气地说你不懂,对你弹琴是白搭。你沉默,不回应,如果你能笑,你就笑一笑:这令人哂笑的人啊,所谓的大雅之乐怎比得上春晨四点半就生动婉转的啾啾鸟鸣呢?
        农人们是最了解你的吗?他们在除夕之夜会端给你一盆黄豆饼子拌米饭,这是一年一次的大餐。是的,他们爱你,但他们的爱也不是无偿的,需要你的好力气和听使唤来做交易。生活的轭在你的脖颈上勒出深深的痕,皮肤褶皱成一本打不开的书。可农人们不爱读书,他们关心在来年春天你是否还能拉动犁铧,为他们翻新未来。
        土地一年比一年坚硬,你的步伐越来越迟缓,他们的鞭子扬起甩出的频率越来越快了,怀疑的目光中开始透出寒意。是你老了吗?是你错了吗?不。化肥伤害了土地,土地的心当然会越来越硬。土地的心只有你懂,可你说不出。
        总有离开的那一天吧。 要做好心理准备。希望别再延续那个讹传,不要用红布覆盖你最后的眼泪和光芒,好让你再看一眼天幕上的星星和月亮,如果你真是牛郎再世,织女星就应该是你最后要去的地方。
        
        我曾经养过猫,养过狗,对它们比对人好,我确实信任它们,视它们为知己。可我的猫常常夜不归宿,最终死在别人的气枪下。狗呢,忠诚得有些愚笨,它可以为了一根骨头而毫不犹豫地离我而去,最终我也仅用一根骨头就诱杀了它。错误地萌生信任,然后因信任而产生错误,这是最糟糕的事情。所以,我发过誓,此生不再养猫养狗。
        我就想养一只牛。当我远远望着你时,你用沉默打动我。我知道,沉默并不意味着你毫无原则地顺从,我更宁愿把你的沉默理解为你对生活对生命的澄明心境。我相信你仍然是个勇敢的斗士,因为你弯曲的犄角依然从骨子里透出你的倔强,只是你一直都在收敛你的机锋。
        我喜欢有骨气但甘于承担的你,就像我喜欢有骨气敢于担当的男人。还有,沉默多好啊,我可以在你面前毫无顾忌地诉说、哭泣,无保留地袒露心迹。你是最好的听众和安慰者,我的心声混同青草一起被你卷进嘴中,咀嚼、吞咽、反刍,变成冒热气的牛粪,最后被大地吸收得一干二净。
        牛,你的温顺和沉默,让我有安全感。
        
        夜已经从地平线的那端漫过来,这个世界次第被它的诡异覆盖,我感知到微弱的光明。牛,这样的夜色笼罩着我也笼罩着你,我仿佛看到了你在遥远的地方看我,你的大眼睛里没有泪光,只有我孤独的影子。多希望能在同一片夜色里我能与你再靠近一点,相互取暖。
        明天是新的,这是我们必须坚定的信念。也许,机械声就要绞碎我们细碎的脚步声了,但我们不能放弃自己的行走,直到最后一刻。
        牛,现在你还看不到我,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繁华与喧嚣。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些话,我还是想说出来,并且只想说给你听。
        等着我,我正在回来的路上。
        
        
        你的眼神
        
        一
        有一次坐公交车,一个母亲抱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儿上来,因为车身摇晃,母亲本能地去抓了一下软扶手,然后坐下来。软扶手里卡着的广告纸颜色鲜艳,一下子抓住了小男孩的注意力,他噢噢叫着,偏要用手去够悬在头顶的软扶手,他的母亲拗不过他,只得一次次将他托起来,让他的小手够着扶手玩儿。我就坐在他们的后排,看着那位极富耐性的母亲被孩子折腾得气喘吁吁,心里竟有了点小小的感动。
        小家伙没有累的概念。软扶手玩腻了,他就扭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当他回头,恰好与我四目相对,我们俩那一瞬间都愣怔了一下,尤其是他,望着我的样子那么直接、大胆,毫无设防。这样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神,就是一面镜子摆在我面前。在镜子里,我看到了小时候的我,也看到现在的我;看到一个努力的我,也看到一个疲惫的我;看到一个微笑的我,也看到一个丑陋的我……
        世间所有孩子的眼神都是一面镜子。那样的纯洁和清澈,常让我想起鸽子和鸽子的眼神,我曾写下这样的诗句:
        她远离了蓝天和高墙
        也远离了樊笼
        现在,她羽翼洁白,丰满
        眼圈红润。在她的瞳仁里
        我眼神清亮,内心
        柔软。
        
        二
        到元一看了《一代宗师》,剧中多次有梁朝伟的特写镜头,那一双眼睛,足够摄人心魄。但在我心里,这眼神还不是最迷人的,它的美好之处在于每次见到,都必定会勾起我对另一双眼睛的回忆。
        那是我的一个高中同学,高二分科时到了我们班,个子不高,成绩平平,且讷言。在高中,这样的学生居于多数,很难引起老师的注意,也很难引起同班同学的注意。以至于到了高三毕业之际,我还没有正面好好看过他一眼。
        所谓惊鸿一瞥发生在毕业后。他随我一个要好的男同学去姐姐工作的医院找我玩,大家坐在一起聊天。说是聊天,也不过是我与好友之间的对话,他在一边只是充当沉默的听众和看客。临近中午的时候,俩人起身告别,他尾随我的好友从我身旁经过,回头再见时我与他的眼神第一次相遇。天啦!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眼睛——如此大,如此深,犹如擎着碧水的湖泊,波光荡漾……我一下子就掉进去了!愣在那里,直到他们消失都没有缓过神来。
        时隔二十多年了,坦率地承认:我仍深陷在那面湖水里,没有走出来。梁朝伟的眼睛够大够有情的了,但也不过是我回忆的一支引药而已。我已记不得那个同学的名字,也不知道他身处何处,但他的眼神仿佛就在昨日刚与我相遇,说“销魂”二字也不为过。
        我恐怕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这样美的眼睛了。回忆常带给我美妙的瞬间,而接下来的,总是挥之不去的莫名遗憾和失落……
        
        三
        最复杂或者最让人恐惧的眼神一定是属于垂死之人的吧?在离开人世的最后一刻,他的眼神一定是痛苦的、留恋的、绝望的、乞求的……但我至今还没有直接面对过即将离世的人,所以,这一切只是我的想象。
        后来有事实证明,我的想象只能停留在想象上,并不是人越衰老,眼神就越复杂无奈。有一次,我随几个文友去休宁阳台村采风,时值隆冬,在一个幽深的巷子口,阳光透过屋顶打下来,正好照到一堆木柴和坐在木柴边的一个老者身上。看到我们站在那里望着他,他也就很自然地扭头对着我们,脸上皱纹密布,面相平和,仿佛他生来就一直坐在这里直到衰老,仿佛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苦难和磨砺,他的眼窝深陷,但眼神安逸、简单,看不出任何大悲大喜的痕迹。在其背后幽深的暗黑相衬下,光线盘旋于四周,愈发制造了一股安恬、温暖却又略带神秘的意味。他浑身发散出来的那种老僧入定般的淡定和从容,冲击和清洗着我们满目的俗念和怨怼——原来,尘世留给我们的,除了沧桑和疮痍,也有满足和宽和。
        仿佛受洗了一般,当我们离开阳台村的时候,我感觉放下了些什么,身上轻松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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