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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谎言

发布: 2015-1-22 16:26 | 作者: 王琰



        一
        
        留学生艾雅过三十周岁生日时, 邀请同寝室的小芳一起吃晚饭。饭是三天前煮的, 从速冻柜里取出时又冷又硬, 像一块冰砖。艾雅用微波炉热饭时, 对小芳说,我一个星期才煮一次饭。反正一个人吃…… 话未完, 嘴唇哆嗦起来。 小芳推她一把, 略显不耐烦道,你看你, 又来了。
        艾雅赶紧用袖子擦了擦涌出的眼泪, 点头道,好, 好, 振足精神, 从此往事休提。说罢, 头一低, 从冰箱取出两瓶啤酒。小芳双手插在口袋里, 看到啤酒, 眉头一皱, 说,我不喝酒。
        啤酒也算酒? 艾雅问。
        反正我不喝。小芳任性地一甩乌黑的长发。
        那……把你男朋友一块叫来吧, 啊? 艾雅提及男朋友三个字时, 嘴唇轻微一抖。 
        他? 小芳红润的嘴巴一抿, 故作轻描淡写道,他不会来的。他最不爱凑热闹。小芳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由这句话, 想起男友的缠绵。相恋不到三个月, 已经如胶似漆, 难舍难分了。这晚上, 原本男友约她去他宿舍看录像。 是她经不住艾雅的恳求, 答应陪她过生日。她留在艾雅身边, 心早已飞到男友寝室, 怦怦乱跳不止。小芳瞬间的恍惚并没有逃过艾雅的眼睛, 她顿感一阵失落。
        小芳二十二岁, 正是花一样的年华。只身来美国留学一年就遇到心中的那个他------工程系的博士研究生余天和。余天和年近三十, 没认识小芳之前, 看艾雅的眼神总有那么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
        那段时间, 艾雅初恋失败, 正惨遭被抛弃的悲哀。 她每天哭, 心里的痛苦装得太满, 得外溢。 短短一个星期, 闹得人尽皆知。有人劝她,哭有什么用? 老中不行找老外。这里单身博士多着呢。 
        艾雅听不进这些话, 觉得天底下再没比她更倒霉的女人: 感情上, 倾心痴恋两年的男友说走就走, 毫无半点愧疚; 学业呢? 快三十了, 还在伸手向家里要钱、自费读牙医本科。 她原在国内学中医推拿, 毕业后去一家医院的推拿科, 工作两年, 每个月奖金拿不到, 有时被病人告了状还得倒扣工资。她----实在不是一块做医生的料。她的兴趣本与白大褂无缘, 硬是被做医生的父母误导着, 一错再错。
        这一次失恋几乎消耗尽生命。她摇摇晃晃走进教室, 恍如隔世。那天从学校返回, 便不想再读书了。
        走进中餐馆做服务员的她, 突然生出一份报复后的快感, 虽然报复对象不对, 毕竟, 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直到, 父母越洋来电, 询问婚事和学业, 才猛然惊醒……眼前不断闪回父母捧出所有积蓄, 送她出国时的殷殷期盼……于是, 每星期打电话回去, 绞尽脑汁编造谎言那难熬的几十分钟, 成了心中的另一份苦。那份苦她渴望倾诉又无从倾诉, 就开始注意余天和。一旦真正关注起对方, 发觉他看她的眼神远不是那么回事。 后来, 传出他和物理系二年级新生小芳闪电般的恋情。余天和更不拿正眼瞧她。 
        余天和来找小芳, 从不进屋, 站一边等。 每次, 看着两个亲热相拥的背影, 在阳光里越走越远, 艾雅便返回浴室, 站在穿衣镜前苦笑。她伸手摸了摸干裂的嘴唇, 对前任男友的恨不知不觉发生变化。他------毕竟是生命中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男人。 虽然, 过去的两年, 他始终坐怀不乱; 她, 已在幻觉中和他融为一体----这幻觉, 自被抛弃以来, 几乎夜夜降临。 她忍不住拨了他的电话。
        电话另一端, 他无声地听, 听完, 挂断电话。没有回话, 哪怕连一声叹息都吝啬施于。 即便如此, 艾雅一到周末还是拎起话筒。诉说, 对她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你……今晚上又要给他打电话? 小芳帮助艾雅布置餐桌时, 瞟一眼寂寞的艾雅, 忍不住问。
        他? 艾雅垂着眼皮轻声反问, 尔后, 自语般说,我想跟他一起回忆去年我过生日的情景。说完, 眼泪又差点流下来。那副玄然欲涕的凄楚使小芳压抑, 她猛吸一口气, 胸口仍觉沉重。 灯光把她和艾雅的影子投射在白墙上, 两人都是长头发, 一刹那, 小芳竟然无法辨别谁是谁的影子。这几秒钟的混淆, 使她年轻的心产生一股不祥之感。
        恋爱中的女人最容易胡思乱想, 小芳无法再坐下去。她要立刻见到余天和, 亲自从他嘴里听到“我爱你” 三个字。她眼里燃着火, 脸颊喷红, 呼吸急促地对艾雅说,对不起, 我不能陪你过生日。
        为什么?艾雅失望地问。
        我……我突然想起明天要做报告, 还得上图书馆查资料。小芳不敢看对方眼神, 话未完, 身体已朝门口移动。恰在那时, 门外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是余天和。小芳的身体顿时变得轻盈无比。
        小芳走了, 客厅里空空荡荡。 艾雅熄了电灯。
        银白的路灯光带着一股寒气涌入室内。 她毫无知觉地移动脚步, 走到窗口, 把脸贴在玻璃上。小芳和余天和的身影正定格在一棵高大挺直的松树底下。她似乎听见两人如饥似渴的接吻声……憋了一个晚上的眼泪终于畅快地流了下来。
        她抽抽噎噎, 嘴巴大张着, 压抑的低泣最终变了调。那哀怨的哭在夜里传得很远, 听来凄凉恐怖。松树底下的恋人随即惊慌分开, 快速离去。
        艾雅返回沙发, 手伸向搁在茶几上的电话。闭着眼睛都能拨通对方电话。
        是我, 小雅。她抹干眼泪, 悠悠诉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还记得吗? 她问, 并不期望回答, 果然, 话筒另一端传来比平时粗一倍的呼吸声-----这声音, 使她感觉离他很近, 近得触手可及。 她喃喃地对着黑暗, 温柔祈求,吻我一下, 就一下。 我的嘴唇现在很干燥, 是不是? 去年可不是这样的, 还记得吗? 她轻声说,去年, 你说我生日那天会给我一个惊喜。为这句话, 我一夜没睡好, 甚至想, 你也许会向我求婚……噢, 我真会自作多情。为博取你的青睐, 我跑遍时装商店, 花尽积蓄,买回一件迷你上装。我一向穿着随便, 也从不认为自己漂亮。 可在等你出现的时候, 望着穿衣镜里的女人, 我不再认识自己-----“她” 被上装包裹得窈窕玲珑, 丰满性感。我的脸一阵发烧。 就在那时, 你进门了。 门, 是我故意给你留的。你蹑手蹑脚进门, 我正在洗手间相像你的眼神。你拦腰抱住我,似乎有点忘情。 以前, 你从不如此放纵。那一刻, 我太幸福了。我疯狂地搂住你的脖子, 吻你。你却突然松开, 冷静地说, 别这样, 我有事要告诉你。你说你已顺利地在纽约一家大公司找到工作-----这, 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
        艾雅吸了吸鼻子, 继续道,纽约, 离这里不远, 开车也就5个小时, 我可以每星期开车去看你。 那晚你不停地喝酒, 跟我说了许多充满雄心的个人计划, 惟独没提到我们的未来。 艾雅在黑暗中眨了眨潮湿的眼睛, 伸手抹去滑落的泪水, 抽噎一声, 说,那晚, 我想留住你….. 
        对方似乎传来一声十分短促, 轻微的 “艾-----” 
        艾雅心一跳, 紧紧捏住话筒, 等待片刻, 对方又陷入沉默。 她继续顺着思路说下去,那晚, 我把你拉进卧室,笨拙地给你传递种种暗示。喝多了酒的你再次把手放在我胸口, 脸上却蓦地升起一股矛盾和苦恼的神情, 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你最终还是选择离去。我忽然产生一种预感: 我留不住你, 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吸引力。” 艾雅说到此, 哭着对话筒喊,我不再恨你, 真的不恨, 像我这样没出息的女人有谁下得了狠心要娶?
                                         
        二
        
        工程系新招的研究生, 余天和的师妹谈芝芝来自艾雅的故乡。
        谈芝芝一来即打听艾雅, 急着找艾雅。余天和好奇地问,你们原来认识? 谈芝芝摇头道, 我出国前曾是她母亲手下的一员病将, 是她母亲再三嘱咐我来找艾雅的。解释完, 问,听说艾雅快结婚了? 男朋友已在纽约一家大公司找到工作? 余天和立刻神秘警告,你若看见她, 千万别提她男朋友的事。她-----早在半年前就被甩了, 为这事, 还得了抑郁症。现在学也不上。大概缺课太厉害, 被学校开除的。 
        真的? 谈芝芝吓一跳, 说,这些事, 她妈一点不知道。老太还直对我吹嘘, 艾雅成绩如何如何好, 艾雅今后在美国开牙医诊所如何赚钱, 说得天花乱坠, 把我羡慕得半死。两人正谈得火热, 同办公室一位师兄问,听说艾雅对她男友还不死心? 余天和一拍手, 道,对, 对。我女朋友小芳跟她同一宿舍。小芳告诉我, 艾雅每个周末要给那男的电话, 那男的也怪, 每次都接, 却从不回话。谈芝芝夸张地尖叫一声,哎哟, 我的天, 竟然有这等怪事?
        艾雅见到谈芝芝是在一个周末的傍晚。她去公寓附近商市买菜, 店里人出奇地多。 她在疏菜柜东挑西拣, 下意识回头, 看到了余天和。
        余天和飞速朝她一瞥的眼神又出现了那种暧昧。她没来得及招呼, 见他猛拽住一位女子, 从身旁飘然而过。
        艾雅紧跟两步, 人群中, 女人的背影决不是小芳。她是谁? 仿佛专为回答她迷惑的自问, 女人突然伸长脖子, 一回眸, 正与艾雅眼神相遇。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同学? 新邻居? 不管是谁, 他余天和都没必要躲开她艾雅。因为她和小芳是室友, 怕被她撞见? 哼, 里面一定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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