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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的城市
丁良卓

2

别号打了一个计程车,匆匆赶到火车站,老眼就看到站台边那个穿淡绿花格子衬衣的茂蓉。茂蓉是别号的老婆,三天前,茂蓉通过村子里的公用电话和别号商量好,准备来别号的这座城市看看丈夫。别号天天忙于排活儿,催活儿的,和买旧建筑材料的小商小贩讨价还价,再不就是无休无止的应酬。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别号就想老婆。他也几次催促老婆到城里来玩玩,有一段时间甚至催得很急,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他催她来干什么,她赶过来又是为什么。茂蓉每次过来的计划都落空化为了泡影,别号率领的这支民工拆迁队就像流浪一族,今天这个城市,明天那个城市,简直就是一簇无根的浮萍。茂蓉和别号在电话里明明说好了见面日子,可临出门时,不是别号的母亲生病,就是别号突然要赶到另外一个城市去揽业务,几乎每次都是希望鼓得满满的时候,出了纰漏。这次别号率领队伍在这座城市揽到的拆迁活儿大,一时半会做不完,工地拆迁一开张,别号就和茂蓉联系了,要她割了早稻,安顿好老人和孩子,一定过来玩几天。别号一个电话把茂蓉累坏了,她收割了早稻,又把家里的棉花地薅了一遍草,给牲畜备足了饲料,还跑到几十里外的卫生院跟老人买好预防感冒的药丸,这才搭汽车,再转汽车,最后登上了开往别号所在城市的那趟火车。

“对不起啊,刚才在工地上忙活儿,来迟了。”春节从家里出来,有半年没看到老婆了,别号的眼睛在茂蓉丰满的身子上下往返梭巡,身体里立马象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来,勃然不安。

“你怎么啦?”茂蓉扭动着两颗大眼珠,密密集集的眼睫毛扑闪扑闪地望着丈夫那双渴望调皮的眼球。

别号的脸颊突然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微低了一下头,冲老婆一笑:“走吧,我们到宾馆去开一个房。”

“开房?你挣一个钱容易吗?走,到你寝室里去。”茂蓉嗔了他一眼。

计程车载着他俩上立交,穿大街,横马路,七弯八拐的,最后在市郊一长溜临时构造的简易工棚前停下来。远处是渐次变高的楼群,后面是绿树掩映的低矮乡村民居,处在中间位置的工棚刚好把城郊隔离开来。工棚是用拆迁下来的边角废料搭建的,顶西边独立一间,是别号的寝室,最东边是厨房和洗澡间,中间一沓是用八木架梁支撑的没有隔墙的一长通间,长长的通间里是一字儿用旧木条搭就的床铺,可容纳百十人睡觉休息。

别号在厨房打了一桶水提进寝室的时候,茂蓉正猫着腰把眼睛伏在和通间相连的墙壁瞄着什么。

“干啥啊?”别号放下水桶,给老婆找来毛巾。

“呵呵,你的墙壁上还有秘密啊。”茂蓉转回头,咯咯笑了起来。

茂蓉埋着的头离开了墙壁,别号就知道她在看什么,和通间相连的墙壁上是别号抠出的一个小洞,稍微不注意是发现不了的。

“用清水先擦擦身子吧?”别号拧好毛巾,递到茂蓉手里。

“你抠个小洞是想监督他们啊?呵呵。”茂蓉用湿毛巾拭了一下脸,望着别号笑了起来。

“说实话,抠这个小洞确实是用来监督他们的,莫看这些土崽子一个个横身泥腥气,没一个老实的。”

“怎么不老实?还不都是你带的兵!”

“怎么不老实?!说实话,这帮兄弟干起活来象猛虎,当然,吃起饭喝起酒来也不逊于鲁智深,可就是管不住自己裤裆里的雀雀。”

“你呀你……”茂蓉脸上蒙上了一层薄晕。

“我又没说假话。在我的队伍里,安徽的开除了2个,河南的开除了3个,四川的开除了1个,为什么?都是雀雀发痒,在外面找小姐,被我逮着了,通通清除滚蛋。这股风气不卡住,队伍就散了,就管不住了,哪还谈战斗力?还谈干活!”

“你管得住他们?”

“跟着我干的兄弟必须集体同宿,每晚10点钟我要到寝室点名,10点以后谁都不准去溜荡去逍遥。”

“管得太严了,呵,把他们一个个当和尚管理的咧!”

“不严行吗?他们出来流血流汗累死累活为什么?老婆在家又当爹又当妈的为什么?还不就是为挣一点钱阖家过日子吗?如果他们把钱都送到卖×的婊子洞里,那划得来么。”

“好啦好啦!你行你行!”茂蓉擦了身子,问别号掩好门扇没有,她要换衣服。

别号就是这个时候挽住茂蓉的腰肢的,眼里有一股火已要着然。

“老公,你要干什么呵,刚才还说别人不老实,你呢?呵呵。”茂蓉佯推着别号的膀弯,心里也起了波澜。

茂蓉感觉别号揽着她胳膊的手象钳子,愈搂愈紧,愈来愈有力,就在她准备顺势倒在床上的那一刹那,别号的手机响了。一堆干柴刚要燃起火焰,被泼了一瓢水,硌了。

“喂…”别号不情愿地接通了电话,站起来就要走。

“工地上有事?”茂蓉脉脉的望着他。
“比工地上有事还重要。”
“那是什么事?”
“黄胖子找我?”
“黄胖子是谁?”
“就是黄麻木。”
“黄麻木是谁?”
“拆迁办主任。”
“哦。那怎么叫黄麻木。”

“就是喜欢喝酒,一喝脑子就麻木,一麻木就喝不醉了,一喝不醉了就乐于无止境地要人陪着他喝。”

“你知道的,今晚可不能喝。”茂蓉低含着脸,两眼闪着火苗。

“不喝不行啊?”

“只这一次还不行嘛?”

“这菩萨得罪不起,得罪了他,可以把我拆迁工地上的毛病无中生有挑出一箩筐。”

“那就少喝点。”

“嗯。”

别号整理好衣服,走出了工棚。

茂蓉倚在门框边,缱绻的目光摩挲着远去的老公,她挥挥手:“哎—— 记住呵!晚上少喝一点酒。”

3

夕阳被阻隔在城市高楼的西端。茂蓉洗澡更衣,换上了一套蜜糖色的镶边素纱裙,这件素纱裙还是一年前别号在城里给她捎回来的,她一直舍不得穿,再者,乡下人穿着这么妖艳的服装,她觉得不伦不类的,怕惹村人在背后指点和笑话。屋里只有一桌一椅一床,茂蓉捧着双颊,目光滴滴地望着桌上那只滴滴答答走个不停的小闹钟,燥热的心田突然下起了菲菲细雨,想不到老公从一个农民,孤身一人跑到城市,居然还做了一个城市工地的包工头,从她做姑娘起,从她和别号结婚开始,她从来都没有也不可能想到以后的生活会是这样子的,而且,现在的老公做得有板有眼,做得很是那么一回事儿。

窗外的嘈杂声撕破了天青色的夜,沉淀中的茂蓉想起该到隔壁民工食堂去打饭了。她拿着老公的饭菜盒,推开房门,刚走出门去,身子立刻象被蛰了一下,工棚前齐刷刷站着一排只着短裤的男人,每个男人的面前地上放着一个小水桶,正拧着毛巾在擦拭身子。茂蓉想退回房去,却迈不动后退的步子,只要硬着头皮笔直地往前面的厨房走,那一排站立的男人跟猎人发现了猎物似的,齐刷刷扭过脸庞,勾长了脖子,拉直了眼光。茂蓉努力想几大步跃过这二十几米长的甬道,快快地好钻进那间厨房餐厅里去,可那几十双眼光象吸磁铁石,把茂蓉的步子拉扯得蹒跚难前。

茂蓉在拆迁队的民工食堂吃完饭,几乎是一路小跑到别号的寝室的。她坐在椅子上,又气又恼,面前闪烁的都是那一帮子赤身裸体的虎狼男人,那蛰着她已快变形的眼球,那南腔北调的方言里叽里哇啦吐出的下流话,还有那健壮的腿根部位摇摇晃晃、蠢蠢欲动的生殖器…...茂蓉想起了这些,羞得突地站起来抬起脚,跳着不停地跺着地板。初来城市的茂蓉一点睡意也没有,市郊的夜和乡村夜一样的静谧,远处偶尔传来的汽笛声代替了自家门口那汪水塘的蛙声,城里的月光虽然不象乡里月亮溢着清辉,坐在窗内还是能感觉到来自于天帘间哗哗哗滑动的天籁磬音。划划的月亮又把茂蓉带进了和别号生活了几十年的深山小村落,跟别号结婚10年了,乡下的活路苦是苦涩一点,一路走过来的小日子还是甜蜜的,老公犁地来她播种,老公割镰来她捆禾,老公扬场来她收谷。乡村的活儿再累也就插秧收割那么几十天,余下的日子闲散而自在,特别是落雨时节不能拨弄庄稼的那一段光阴,几个相好的大男人挤在其中一个男人家里,玩玩扑克牌或者打打麻将,女人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女人看了几个时晨,就开始进厨房经营一桌下酒的菜。乡村的雨呵,使整个乡村都闲了下来,这是老天爷为山里男人女人营造的一个天堂:打一点小牌,咪一口小酒,然后就晕晕乎乎哼着小调,象鸡鸭一样各自回家,鸡归鸡笼,鸭归鸭笼。其实,男人女人到了晚上还盼着一个更刺激的节目,夜深了,凉了,父母孩子睡入梦乡了,男人女人就开始在床上象老鼠打架一样,要死要活地“撕咬”在一起,擂动的声音常常吵醒了隔壁的孩子,孩子“哇”地一声哭破了万籁俱寂的夜阑,俄尔,又恢复了宁静。床上,两只偷食的“老鼠”竖着耳朵静听了一会,又开始了惊心动魄的行动。茂蓉常常笑话自己的老公怎么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别号摩挲着老婆的丰乳说:“你不也一样吗?”茂蓉想到这一个镜头的时候,脸倏地一下红了,红晕暖得一直热到耳根。她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私处,知道那一片芳草地早已被浸湿了。“这个酒鬼,怎么还不回呢?”她在心里把老公嗔骂了一句。

泡在清辉中的那颗黄黄的月亮已经偏西了。杏黄的月亮圆圆的,茂蓉想,月圆的时候总是少,就跟人一样,不可能时时好,两人在农村厮守的时候,日子过得苦些,在城里可以多挣点钱,日子好过一点,可两个人又有了相思苦,哎,人啊人!茂蓉已经感到有些困意,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睡着了......

4

别号是凌晨3点回到工棚的。他在外面水龙头上冲了一个凉水澡,抑制住狂喜,轻手轻脚地揿开寝室的房门。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了床上老婆水青色的影子。

就在别号宽衣裸体扑上老婆身子的一刹那,自己的身躯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系牢,悬在了那里。

“你,怎么啦?”影影绰绰的微光里,别号看见茂蓉的眼角溢出一颗一颗清泪。

“老婆,我不是回来了么?”
茂蓉无语。
“老婆,把衣服褪了,我们开始吧。”
茂蓉的心胸剧烈起伏啜泣起来。
“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茂蓉哭出了声。
“你说话啊,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啦?”
“老公,我...我...被你的人......”
“我的人怎么啦?他们欺负你啦?”
“你的一个人...把我强奸了。”茂蓉说完,热热号啕起来。
“你说什么?是谁—— 你告诉我!”别号的肺都气炸了。
“在哪?是不是在隔壁那个通间大房的人堆里?”
“他来时我不知道,走了好一会,我听到旁边轻轻的闭门声。”
“简直是畜生!走!跟我过去指认,劈了这个王八蛋——”
“不,不——”
“为什么?!”
“还要顾及名声,你毕竟是一个在外面混的大男人呵。”
茂蓉的话让别号的血脉流量减低了。
“那,你说怎么办?”

“查,在暗处查,查出来了你怎么收拾他都行,我不拦你,但不要兴师动众。”

“暗查还是不如大棒来得块!”别号扰着后脑勺。

“他强暴我时,我用脚踢他的下身,他的下身应该留有伤痕的,对了,我看到他的私处,就是包着两个果果的皮上好像长有一颗黑褐色痦子,在夜光里蛮明显。”

“哦......”

5

一夜未眠的别号大清早就把几个骨干也就是几个组长找到自己的寝室。蒯大固第一个进门,还没坐稳就直嚷嚷:“老板!嫂子陪你来了,是不是一高兴就开会准备发点奖金犒劳兄弟们啊?”几个组长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老板,你心里乐就犒劳犒劳我们吧。”

耙子拆迁的水塔已到了攻坚阶段,就在这一两天就要卸砖放平了,昨晚回来有些晚,是最后一个到别号寝室的。他一眼瞧见坐在床沿的茂蓉,秀气的脸盘羞得一下就红了,也难怪,二十六、七的人了,还是一个童男儿,还没碰过女人,到今天连个媳妇子都还没寻着。

“耙子,来来来,可怜啊,快奔三十的人啦,连媳妇子都没一个。”蒯大固嬉皮笑脸地把耙子按到在床沿。

“去你妈的,你有媳妇又咋了,嫂子在乡下,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和尚一个!”

“好啦好啦,现在开会。”别号扮着笑脸。“你蒯大固不是一直嚷嚷要洗澡吗?今天,各位组长把兄弟们分批带到市郊的‘大众浴池’去洗澡,算我请客。”

蒯大固第一个起哄:“这样洗澡,我说的是那样‘洗澡’,没意思。”

别号瞄了一眼老婆茂蓉,挖了一眼蒯大固。

“行了行了,老板能出钱让兄弟们洗个澡,也算开恩啦,我们热烈赞成和拥护。”其他几个组长顺着别号起着哄。

几个组长带着别号的指示出了他的寝室,别号喊住了耙子。

“耙子,你那边一帮十几个兄弟今天不洗,改日吧?”
“嗯。”耙子说。
“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

“不是我不给福利给你的那帮兄弟们享受,主要是你那一摊子活儿太累太险了,这两天就要把水塔拆下来,过了这几天,我来给你那帮兄弟们加补吧。”

“嗯。”耙子边说边去宿舍喊兄弟们去上工。

别号在“大众浴池”买了一沓票,交给了各个组长,自己就藏在了更衣后进入水池的台阶对面那间玻璃门里。

浴池的水面上浮着一层轻柔的水雾,因为是大白天,偌大的一个池子里没有浴客光顾。

蒯大固大大咧咧地第一个出现在别号的视线里,他先脱了上身那件无袖汗衫,再褪长裤,最后才剐剥了那件短内裤,别号的眼睛滴鼓鼓地盯着蒯大固腿根的那一滩芦苇地,生怕漏掉一缕细节。蒯大固扩展了一下双臂,“扑通”一声跳进了浴池。他在浴池仰游了一截,站在了水中,对着池边岸上的兄弟们大喊:“下来啊,兄弟们,泡在水里舒服啊!爽啊!”

岸上的几个土包子民工害羞得象个姑娘,褪得只留一件短裤衩,在池边犹豫徘徊。

终于有一个胆大的开始褪裤衩,别号的眼睛就开始滴鼓鼓地盯着那个部位,圆鼓鼓的膀丸上面没有出现他要找的黑褐色的痦子。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纷纷下了水池,他们一个个都被别号审视得真真切切,但没有一个男人的膀丸上长有痦子。

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天穹把天空罩得很低,没有一丝儿风游动,闷热得耙子干脆脱了汗衫,赤着上身在水塔边跑前跑后的指挥着拆迁。为安全拆除水塔而搭就的楠竹脚手架早已把水塔四周包围得泾渭交错,准备用来上下搬运旧砖的卷扬机也快安装到塔顶,卷扬机一旦安装调试完毕,工人就可以从上至下拆除水塔的废旧砖块,再通过卷扬机安全运到地面。

耙子指挥得井井有序,几个民工拿着扳手和钳子在拧紧卷扬机垂直钢架连接部位的螺丝,地面上的民工拿着铁锹把一堆一堆的积灰废渣撮进板车往外搬运,好给下一步的水塔拆除留出空旷的场地。耙子指挥一会,就把那部表面磨损得粗糙刺手的手机翻开来看看,凭着他几年来的拆迁经验,每每在拆除这些险难的凌空建筑物时,必须把天气状况摸清楚,要不就要弄出安全事故,轻者伤人,重者死人,开不得一丝丝玩笑。耙子在拆除水塔的前三天就自费定制了天气预报,每天早上电话开机的时候,这座城市的天气预报信息就会像个幽灵一样钻进他的手机里来。可是,今天他还没有收到天气信息,他看一次,心里骂一次:我操!是气象台忘记了服务,还是手机信息服务台出了故障!

浴池里象沸锅里下饺子,十几个男人在水池里嬉戏打闹,有几个象几只公鸭子,游到了别号藏身的玻璃门前,腿根的那簇东西就像拎放在他的面前,可没有他要找的那颗黑褐色痦子。

一个小组的民工洗完了,穿衣出去上工去了。又来了一组民工,别号的眼睛象个锥子,死死盯着那些难见阳光的私处,一种巨大的绝望感和莫名的暗火象黑黝黝的树荫向他压来。正在窝火难泻的折磨中坐立不安时,浴池外传来轰隆隆一连串的巨响。别号本能地冲到背后的窗户玻璃板上往外瞧,乌云已经把整个天穹染成了墨青色,临街的一排杨树被呼呼劲风撕扯得压弯了身杆,不停地嘶鸣呼号。“不好!”别号从口袋里抽出手机,他拨通了耙子的电话,电话拨通了,手机扬声器里吐着有节奏的嘟嘟声,无人接听。再拨,还是无人接听,别号呼地一下弹起来,毫无顾忌地从房里冲了出来,奔过浴池,一脚揣开大门,在街口频频招手寻找计程车。

沿海的七级台风首次光顾这座内陆城市,呼叫的风声顷刻间就统治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百姓逃命似的钻进自己的屋子,汽车泊到了倚墙的避风处,窗户玻璃被刮破了,噼里啪啦往地上掉落,粗蛮的大树被吹折了枝桠,抖落了树巢上的一窝雏鸟,大团大团的尘土滚滚而起,整个城市抖动起来。耙子吼着嗓门催促快把卷扬机开上去,好把塔上的民工接下来。水塔塔顶的几个民工师傅刚来准备拆卸塔顶砖块时,一声雷鸣巨轰,呜呜大风接踵而至,水塔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快!快开啊——”开卷扬机的民工被一声巨雷震呆了,木杠似的杵在了那里。耙子几步跃过去,一脚揣开发傻的民工,揿动了卷扬机的按钮,卷扬绳牵动着升降机开始徐徐上升,耙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的声音已开始嘶哑,仰着脑袋冲着塔顶的几个民工兄弟吼着:“不要慌,做好乘坐升降机下来的准备!”刚才还惊惶失措的几个民工眼渴渴地巴望着救命的升降机向他们的塔顶抵近。

卷扬机发出的嗡嗡声早被撕心裂肺的狂风掩没了。灰暗的天边突然间撕裂开一条口子,那条长长的口子蓝艳艳的,象哧哧燃烧的导火线,接着是一声巨响,把耙子都震离了地面,上升到半腰的升降机忽地卡在了那里。别号赶紧揿电器开关的按钮,一连按了几次,升降机没有一点反应,他猜想是停电了。

塔顶上传来了民工汪汪的哭嚎和嘶叫。

“快,快跟我找绳索。”耙子吆喝着站在一边的民工。

耙子腰里系着一根指粗麻绳,迅若一只敏捷的猴子,顺着脚手架刷刷刷就往上攀,几分钟功夫,他攀到了塔顶,把麻绳的一端迅速拴牢在卷扬机的钢筋脚手架上,另一端系住了一个民工的腰肢,开始垂直着慢慢往下丢放。第一个民工安全着地后,耙子在系第二个民工时,才知道塔身一直随着大风左右晃摆着。

......

耙子救下最后一名民工兄弟,冲着塔下拼命地吼叫:“都散开—— 都散开—— 塔快倒啦!”耙子还要吼叫的时候,“轰—— 轰——”塔身象挨了炸弹,顷然间坍塌下来,夹杂着四周楠竹脚手架的破裂声、砖块的混乱撞击倾扎声。

塔下的民工象钉子钉在了那里,吓得魂飞魄散,目瞪口呆。

6

横身黑黢黢的耙子躺在医院洁白的高危病房里,只有那两只红肿的眼睛里闪露出一丝光芒。

“兄弟!兄弟!你醒醒,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要把你救活。”别号搂着耙子的双肩,口里抖动得牙齿磕磕响。

“老板...老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嫂子......”耙子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渐渐就变成了无声的游丝,他闭上了眼睛,身体开始硬凉起来。

别号用湿毛巾轻轻地擦着耙子发乌的脸庞、泛紫的胸膛,擦到私处了,露出了那颗黑褐色的痦子,他小心的擦着,轻轻的擦着,几颗热烫的泪水滴落下来......

(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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