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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的将军
伍亚权

将军起床后照例把棉被叠得四角方正,蚊帐打开,被单平展.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洗了脸,将军不像往常要在灶前架几把火,烧一瓶开水,再冲上一壶粗茶,独自坐在灶前喝上几口.今天这一早,他是顾不上了,他要去垸里参加一个葬礼。而那下葬的不是一个老人,而是一个十多岁半大不小的孩子。与其说他是去参加葬礼,不如说是要去劝慰那个孩子的父母。他去垸里,要经过大队部,将军不得不去大队部看看的。因为那里住着他的庶母,也就是将军父亲的五姨太。父亲早已死了,将军知道,父亲是被农会镇压了的,但五姨太还活着。

将军进了大队部的院门,他发现五姨太也早起床了。五姨太梳着光洁的发髻,看上去很年轻,其实,她与将军的年龄不相上下。五姨太见将军来了,她抬眼望了一下,又垂下眼皮。她心里一直还“格登”着,这大年纪了,他身板还这样英武。这是五姨太常在心里念叨的。

将军走到她的近前说,红儿今早就下葬了,我去送他一程,你去不去。五姨太说,我去做啥,别人是看中你呢。将军点了点头。他觉得五姨太说的是真话,他心里应该是高兴的,但笑不起来,因为他心里还装着那个孩子。

将军看着五姨太收拾柴火。五姨太要进门去,将军不想跟进去,他的眼总是盯着五姨太梳得油亮的发髻。五姨太进门前地将军说,你快去吧,我一会儿还要挑粪淋菜哩。将军就想,我等会儿再来也不迟。

将军走出了院门,五姨太在那扇窗口看了一眼。将军出了院门,这门是虚掩着的,门板也裂了好多条缝儿。这时他望了一眼远处的平地,他才发现,那平地的尽头有些薄雾。他不想开始就去红儿的家,他要去那块荒地里看看红儿,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红儿了。实际是,红儿从江里捞上来后,就没有抬回去,而是搁到河滩的那块荒地上,用一床被单裹着。

那个小小的棺材早已做好了,是柏木的。着手下葬的人似乎还在等着将军。将军到时他们已把棺木抬到了墓穴。将军说,让我看看孩子吧。支书李全就叫人把棺盖揭开了。将军走到小棺前,用手拍了几下红儿铁硬的脸庞。将军听到红儿在叫他将军爷爷。将军说,我再也不能跟你讲战场上的事了。你这小子,偷偷在我那里听了好多了,还写成了文章。红儿曾写过一篇作文,是根据将军讲的故事写的,那故事里也有一个孩子,是将军的警卫,他是将军从乌江带出来了,然而那孩子后来也死了,在广西与日军的遭遇战中,是被日军的重机枪扫射死的。那孩子的背上穿了好多洞。这篇作文他满以为可以得高分和表扬。但没有,因为语文老师在全班批评他不该写那孩子。红儿委屈了,将军为这事还找过那个老师,他声明自己讲的没有错,他说这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将军的口吻带着一些愤慨,以后语文老师就不敢再追究红儿了。

看见红儿,将军没有过分的表情,他只当是在心里又装下了一个怀念的孩子,因为那孩子还在他心里跳跃。支书李全说,下葬吧。村上的那几个会白事的人就用绳子把柏棺吊进了墓穴里。李全是支书,他当然不会亲手去干的。他点上一支烟,走过来对将军说,您去垸里帮忙劝劝吧,这孩子不是一斤米两斤米养大的。将军说,这倒是事实,但红儿毕竟是个好孩子呀。支书李全哄着将军说,他们就听您的,您说什么他们都信。您走的地方大,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呀。将军点点头,他又想起了与日军在广西的那次遭遇战,那个孩子就是那次被日军的重机枪给打坏的。

将军听了支书的话,像个懂事的孩子,就向垸里走去。他刚翻过垸堤,就听见远处的屋场上有许多人在哀哭。等他走过,那哭声更是强烈。这是红儿的家。乡邻们都来安慰他的父母了。乡邻们知道,今天是听不成将军的故事了的,那种坚定而又沉稳的声音。将军走到红儿的父母旁,对他们说,你们不要哭了,红儿并没有死,他刚才还叫我了呢。红儿的母亲果真就不哭了,她是让将军的话惊着了。将军感觉到所有在场的人目光都汇集在他的脸上。将军显得十分的沉静。他们觉得将军是不会说谎的。将军对他们说,红儿不会走得很远,他会时时来问候我们的,只要我们心里还有他。将军的这席话让人听了安心、踏实,好像真的只是红儿出了一趟远门似的。红儿的父母再没有那样呼天号地地哭喊了。

将军从人堆里出来,他发现五姨太也来了。她在灶屋里帮忙烧火,她并没有看将军一眼,那灶堂里的火光把她的脸照得红红的。

将军走过去问她,你不是说不来么?怎么还是来了。五姨太并没有答理他。只是一个劲地往灶里加柴火,依然是她绾得好看的麦草把子。将军自觉讨了个没趣,就独自一人走开了。他刚到那边的柳树下坐下,就有一个人给递过一杯茶来,这人不是别人,就是珍秀姑娘。将军说,你也来了。珍秀说是的,人死众家丧嘛。将军说,你好明白。珍秀姑娘听了高兴得很,因为她肚里的孩子就是将军保下来的,按照她娘家的意见,是要她到镇上去做人流的,因为那时她还没有登记结婚,就怀上了。本村本土的,她还有脸在这地头上活?果不然,珍秀跳了一次河。将军急了,他查清了珍秀是在水库工地上怀的,并且了解那小子是谁。将军是在夜里去那小子家的,将军只给那小子讲了一个故事,梗概是,一个老人在外漂走了大半生,他本可以在外找一个有钱有势的太太过一辈子,但他没有,他还挂着他曾经恋过的一个女人,即使是两鬃霜白,他还是回到那女人的身边……将军的声调依然是厚重有力的,那小子终于改变了主意,挺身站了出来,把漂亮的珍秀娶进了家门。

红儿的葬礼结束了,按照河口这地方的作法,像红儿这样的死鬼是不配放鞭炮的,因为这毕竟是个天大的惨事。河口的鞭炮是放给走顺头路的死鬼的,即使不是这样,那他得有孩子,这说明他已做大人了。但红儿没有,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哩。

待下葬的那写人回来后,前来送葬的人就要走了。因为他们没有吃饭的理由。包括参加下葬的那些人也是,是不能吃这餐早饭的。

将军是最后一个走的。他之前走的就是五姨太。五姨太帮忙把厨房的事儿料理停当后才走。红儿家里还有很多的客人,这些人是今天不能离开的,他们必须等到红儿过了“头七”才能走,不说全部,至少也得有人留下,或是红儿的姑或是姨。因而,五姨太觉得自己必须在厨房里张罗。她同样不能吃红儿家的这餐早饭。

将军走的时候,支书李全过来了,他对将军说,您老今天就记全勤,不管您出不出工。将军说,那就谢谢你的关照了。支书李全说,我们有些不对的地方您尽管说,还这么客气做啥。将军说,我没有忘了自己的身份哩!我还要好好改造哩。李全说,哪里的话,只凭您抗日时负的伤,我们都应该养着您的。将军点了点头,侧过脸来抹了一把老泪。他哽咽着说,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李全眼里也热热的。

那座足有十多尺的青砖瓦房现今是看不到了,将军只能从那竹园后的那块空地的格局还能依稀记得那房子的模样。哪里是门,哪里是前厅,哪里又是天井。那个最大的天井的围廊上,经常蹦跳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冬天戴着一顶虎头小帽,这是他的祖父为了使这孩子增长几分火气,而特意请个阴阳先生缝制的,那先生保证说,有了这顶帽子,保准这孩子增福消灾。于是这个孩子在冬天里就必须得戴着它了。

那天他在这围廊上飞纸鸟,那纸鸟正奔一个女孩飞去,一下子就啄在了那女孩的脸上。那女孩胆小,用双手把脸颊捂住了。那男孩子笑得直响。随后他跑过去揭开女孩的两手,对她说,这不是真鸟儿,是纸做的,那女孩还在惊悸。那男孩子看见那女孩子脸已冻得紫红紫红的,而且还皴裂了许多道口子。他就用那细皮嫩肉的小手去摸了摸。问她,你疼吗?她摇了摇头。那男孩子说,以后你就不会再这样子了,这屋里没有大见,还有火烤哩。那女孩很怀疑地看着他。他以为是女孩不相信,他就带她去了火塘。这是那女孩不曾见到过的大火塘,足可以坐下三桌人哩。男孩了让女孩烤火,还给了她一块柿饼,那女孩不敢吃,他就喂到她嘴里去,她觉得那味太美了。她还爱看他的那顶虎头帽子,她觉得太奇怪了。那男孩就把虎头帽子取下,戴在了那女孩头上。这两个孩子都觉得好笑。他问她,怎么以前没有看见过她?她说,她以前住在河边的柳林里,她爹要她走到这里来,她就来了。他说,我以后就有伴玩了,你不走可以吗?她摆了摆头。他俩正说着管家赵六指就进了火塘。赵六指快步上前向那女孩走去,他走到女孩面前,就伸手掐女孩的耳朵。那女孩就哭起来了。赵六指说,你这贱货,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你能到这里来你爹就不会把你送来了。那男孩去掰赵六指的手,他说,是我要她来的,你再不放手我就叫爹把你开了。赵六指果真就放开了,赵六指俯下身子对他说:少爷,她可跟您不一样,她是下人,是送来干活的,您是少爷,要读书习字,以后还要当官做老爷的。我放她跟您玩了,保准老爷就把我开了。赵六指提着那女孩走出了火塘,临出门还扇了女孩一巴掌,说,你要再乱跑,小心打断你的腿骨。从那以后,那男孩就知道自己家里又多了一个小帮工,名叫冬秀。那个女孩也知道这个大宅深院里有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少爷。

少爷自从那次见到冬秀姑娘以后,已有好多天没有见到她了。平日里他要在塾堂里对课习字,先生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夫子,每天口里就是之乎者也,只有少爷每次说要撒尿了,先生才放歇一会儿。那天少爷趁撒尿时,就跑到了后厨,赵六指穿着长衫,见少爷来了立马起身,对少爷说,少爷您怎么来了,这是下人做活的地方,您看这泥水汤汤的,先生放假了么?少爷说,我找人。赵六指在一旁笑笑,果真我们少爷还是个情种哩。少爷不知情种是啥意思,他知道这是赵六指在取笑自己。少爷在院门外的水池边看见了冬秀在大北风里洗萝卜,手冻得红肿红肿的。少爷过去托起冬秀冰冷的肿手吹了吹气,问她,疼吗?冬秀摆摆头,我不洗萝卜就没得饭吃了。少爷说,不要紧,没饭吃我给你吃。我都不想吃饭哩。冬秀说,嗯,我不敢了,上次跟你去了火塘,管家要我跪了一天哩,腿都麻死了,好几天都走不动路。少爷说,赵六指太坏了,我要让他也跪半天。我跟我爹说谎。少爷正说着,先生拿着戒尺来了。他喘着气说,少爷,你这哪里是读书哟。我不如把你交给老爷去办。少爷说,先生不急嘛,呆会儿,我去读好了。少爷随先生回了塾堂,开始描起红来。

少爷打听到冬秀晚上睡觉的地方,是在西厢房的柴屋里。吃过晚饭以后,一大家人在火塘里烤火,少爷也在,先生自然也在。先生向老爷和老太爷说,少爷最近不太用功,老是走神,书记不住,红描不好。老爷就把少爷叫过去,去向先生赔个礼。少爷过去了,给先生下了一个跪,磕了一个头。少爷这时并不恨先生,他恨赵六指。少爷说,赵六指罚冬秀跪了一天哩。老爷问,哪个冬秀?四姨太说,就是刚来不久那个抵田租的小丫头。老爷笑起来了,全屋人都笑起来了。少爷听见只有四娘笑得最让他心慌。老爷说,她可能是做错了啥事,管家才罚她的,就像你不用功,得给先生赔礼一样。

奶娘带少爷回房间睡觉,不一会儿,少爷听见了有人在哭。少爷坐起来,听见那声音是从西厢房的柴屋里传来的。他披衣摸黑向柴屋走去,越过他就越能辩明是冬秀的声音。

他叫开了柴门,问她,你怎么啦?冬秀知道少爷来了就泣声说,少爷我疼。少爷借着亮瓦里射进来的微弱光亮,摸到冬秀的床边坐下,原来冬秀床上只有一床破薄被,冬秀的手火辣辣地发热,肿得像茄子。少爷摸着她的手说,我这就去找赵六指,要他再不派你洗菜了。

第二天,冬秀果然没有再到后院的水池边洗菜了,不但如此,她还被调到了塾堂做书僮,为先生沏茶烧水,装烟点火,燃香研墨。赵六指之所以把少爷的话当回事,还在于那天晚上少爷是在四姨太、也就是少爷四娘的内房找到赵六指的。那天正好老爷到城里去办差。少爷从冬秀房里出来后,披着衣服,就去了赵六指的房里,他发现赵六指的床上是空的,他就起赵六指经常到四姨太的房里去,他会不会在那里呢?少爷就去了四娘的房前,他突然听到四娘房里有轻轻的说话声,仔细一听是赵六指。少爷就在门前等着,直到赵六指从四娘房里出来。少爷堵住了他对他说,赵六指,明天你不能把冬秀派去洗菜了。赵六指边扣衣扣,边小声说,少爷我记住了,说完就赶紧跑了。少爷进了四娘的房里,四娘赶紧捻亮灯,下床把少爷揽在怀里。那肉碌碌的两个大奶子烘得少爷两颊发热。四娘说,孩子你千万不能说出去的,不然四娘就见不到你了。少爷说,四娘,我不会说啥的,您跟赵六指说说吧,要他再不要冬秀洗菜了,她的手都肿了。四娘说,没想到你这孩子还怪多情的,只是她是个小长工。少爷说,赵六指听您的话,您跟他说说吧。四娘说,好吧孩子。哎呀,你都冻冷了,四娘给你焐焐吧。四娘把少爷抱上床,少爷蜷在四娘的怀里,两只小手缩在四娘的胸前,他能感觉到四娘的两上奶子很大很香,而且自己的那个小鸡鸡也在四娘的肚上翘了起来.这夜以后,少爷似懂非懂地知道了男人为什么要和女人睡觉,而且还隐约明白自己那小鸡鸡除了尿尿还能做什么用.少爷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直到四娘跟赵六指跑了,他都没有说出来.

冬秀进了塾堂以后,少爷的变化很大,不到两年先生的那几本书他就背完了,虽然少爷还不知道其意,不解其味,先生好多次在老爷和老太爷面前夸奖他,将来会有出息的,老爷和老太爷给了先生不少的奖赏,先生也觉得理所当然。

自从少爷知道赵六指和四姨太睡觉以后,赵六指就格外关照冬秀和少爷了。冬秀再也没有到后厨打过一天杂,哪怕是庄严盛大的族祭,冬秀也没有抽出塾堂。少爷呢,他也逐渐对赵六指有了些好感,他觉得赵六指虽然油滑,但他还是很有情趣的,也好玩。他经常给少爷捉些蟋蟀或知了。他教少爷斗蟋蟀,钓草帽虫,少爷被他逗得喜笑颜开。那时,少爷还不懂男人和女人怎样睡觉,而他就没有一个女孩子陪他。赵六指听了少爷的这些话,自吹自己对这些事很在行,他对少爷说,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那才是天大的福分哩,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你是要去闻那些香味吗?少爷说。你怎么知道的,我的少爷。赵六指睁大眼睛问,赵六指又说,凡是女人都有那些香味,只要你一闻到,那就挣不脱了。少爷说,冬秀身上也有吗?赵六指说,有呀,不信你去闻好了。赵六指坏坏地笑了笑。

所以,每次少爷与冬秀丫头见面,他都要留心地闻她是否有如四娘一样的香味儿。但他总是没有闻到过。后来他问赵六指,他每天都闻冬秀,他怎么就没有闻到过四娘那样的香味呢?赵六指说,你是隔远了,要近,越近越好。赵六指又坏坏地笑了笑。

所以后来,少爷就去柴屋里要冬秀给他闻。冬秀说,这不能的,不然老爷会杀了我的。少爷说,不会的,赵六指闻了四娘,他们不是好好的吗?冬秀最后说,不行,不行,他们不会饶了我的。越是这样,少爷的好奇就越是强烈,像干柴进了烈酒。

那一年的一个冬夜,冬秀给少爷放暖壶,少爷就把冬秀关进了房里,他要冬秀陪她睡一夜,少爷脱了冬秀的衣服,冬秀就和少爷睡了一夜,他们只觉得比哪一夜都暖和,尤其是冬秀,她在柴屋里怎么也没有这些绒棉被单的。那一夜以后,赵六指问过少爷,冬秀香不香,少爷说香。

这一切都是暗地里干的,严格说来,少爷只是想闻一闻冬秀的体香,他是要找到如四娘样的香味,但他没有如愿。冬秀一天一天地成熟起来,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润泽,胸脯也越来越突起。而少爷对那种香味的渴望也有了更确定的意味。两年以后,少爷把冬秀再次叫进房来,那一夜少爷床上的被单就被冬秀的处女血洇红了,少爷这才真正弄清了,他为什么要一直寻觅四娘怀里样的得味儿,原来是这么回事。

事实上,少爷与冬秀的事,大院里的人早有察觉,只是因为少爷还小,料想不会出什么事,因而一直没人去当真,只是认为是小孩子的游戏。现在不同了,少爷也大了,那丫头也大了,再不干涉就会出事了。于是府里决定要把冬秀卖掉,老太爷已差派赵六指在城里翠花楼谈好了价钱,马上要送人走。这事赵六指背地里告诉了少爷,少爷就拿了一把剪刀找到老太爷,说,你们要把冬秀送到妓院,我就把这剪子送到肚里去。说着,他就把袄子戳了一个大洞,剪刀尖已刺进了肚皮。老太爷吓坏了,马上答应冬秀不送出门,就留在府上。这是是赵六指给他支的招。他知道老太爷最疼长孙。冬秀是留下来了,但赵六指揣了翠花楼支的银两以及他与四姨太的私房细软,连夜逃走了。他知道这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是要犯事的,不如早逃走。况且,少爷也大了,日今也整出了乱子。最后,老太爷做主,既遂少爷的意,不把冬秀送进翠花楼,又为儿子多结了根弦,把冬秀纳为五姨太。从此,冬秀就成了少爷的五娘……少爷一气之下也出走了,他去了南方的一所军校。他当时的想法是,一旦等自己也带了兵,就带人回来把冬秀抢走。少爷出走的前夜,他又睡了冬秀。那一夜少爷来了好几回,弄得冬秀晕忽忽的。

将军立誓要写成一部有关农村耕作的书稿。

将军的书稿已构思好了,那里面的经验大都是他在江北农场改造时摸索搜集的。但有一项没有完成,这也是支书李全十分头疼的。那就是大队林场的树虫问题。近几年,那些早已半大的柏杨树每到春意正浓时就有成团的害虫出现,不到一月就把油油的树叶啃得精光。那些个毛茸茸的树虫,鸟不吃雀不啄的,每年都用高压喷头喷药水,总得不到遏制。将军想攻下这个难题,李全也表示,只要将军想办法,他会全力支持的。

入冬以后,珍秀终于分娩了,是个大胖小子。将军高兴不过,他庆幸自己挽回了两条生命。他觉得这比什么都重要。前来报喜的是珍秀的公爹和婆婆。这样的事,本是要那小子自己来的,但他羞于谋将军的面,只好请求爹娘来了。他说,您俩去不是面子更大么?将军听了带来的这话,他心里甜甜的。他想,那小子还算是个土生土长的河口人。珍秀当初委身于他没错。珍秀的公爹婆母给将军带来了面条和鸡蛋,那鸡蛋都是涂红了的。这说明喜庆吉祥,将军再不担心珍秀会在婆家受歧视。将军很穷,队上分给的那间土坯屋里,只有一张木床几只马扎和一张书桌。他不可能请他俩吃饭,那老两口儿只喝了将军的一口开水。将军觉得怪难为情的。

讲了一些闲话,那老两口儿准备告辞了。临走,他俩说定,等日期最后定下,还要请将军去捧场哩。将军说,那是那是,我还要去看看孩子呢,你们知道,我是很喜欢孩子的。将军说到孩子,他就想起了前些时让水淹死的红儿以及他从江西带出来的那个小鬼。但他们都死了。将军前些时还梦见了那个被日军的重机枪扫射而死的小子,如果能活到现在,怕孩子也多大了吧。将军不明白的是,他在梦里多次对他说了,他已替他报了仇,可他还是哭哭啼啼的,真是没有出息。那次队伍被打散以后,将军再次集合人马,就是那天夜里,他们摸杀了岗哨,一把火点燃了山头,火随风起,直窜到山腰,迫击炮雨点般落在山头,缺少后援的日军被杀了个精光,好多天以后,爱吃腐肉的老鸹和秃鹰总在山头盘旋聒躁……将军每想到这里,他的心就踏实了许多,现在,又一个孩子出生了,而且这个孩子的出生意义非同小可。他的祖父祖母还要将军帮忙取个名儿哩。

晚上,他把这些报喜的礼物提到了大队部,他要把珍秀生子的事告诉五姨太。他进了大队部的院门,见五姨太房里还亮着灯,他就有种久违的快乐感。他叩了她的房门,五姨太问是谁,将军说是我。五姨太开了门闩,丢出一句,以后晚上就别来了,怕惹闲话。将军说,珍秀姑娘生了,是个大胖小子,给我也报了喜,还要我给取名呢!五姨太没做声,将军看见五姨太在擦眼睛,就问怎么啦,这可是村上的一件大喜呐,要是珍秀姑娘跳河死了,那该多惨哟。五姨太不哭了,说,给我也报了喜哩,那丫头,五姨太笑了笑。将军问,你看我这么穷,什么也没有,我拿什么回礼呀?五姨太说,人家可不是请你回礼的,是请你取名的。将军笑了笑说,我取这名还挺值钱的,我看把这礼物就给你吧。人家请你可是要你的的针线活计的呀。我看你还是给好胖小家伙缝个虎头帽了吧,如今这东西已没人会了。五姨太走到屋里打开木箱,就抱了一叠衣物出来,她挑了一件给将军看。将军接过,果真是一顶虎头小帽,将军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他戴在头上,走了几步,五姨太也跟着笑了起来。将军说,我小时候就常戴这种帽子,说是能避邪气的,我果真就很少害病哩。五姨太顿时变得心情沉重起来,她反击将军说,你还觉得那些日子荣耀么?将军无奈地点点头说,不说这些了,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五姨太就到灶前准备架火,将军问,你要做啥?五姨太说,我给你打几个鸡蛋,人家送来是叫你弄了吃的。将军说,不吃了,我晚上吃得很饱,是南瓜拌的高梁糊糊,那个南瓜太甜了,我怕你嫌我的手艺不行就没有给你端过来。五姨太知道将军不会弄别的,只会和糊糊,不是南瓜糊,就是青菜糊,没有什么东西能在他手里弄出个好样来。五姨太记得去年年关,队上给他分了一块好猪肉,将军学着粉蒸,晚上他跌跌撞撞地给五姨太包了一碗过来,五姨太一尝,蒸得很烂,但那粉蒸肉竟是淡的,五姨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军在一旁愣着,他好久没有瞧见五姨太这么开心了,当他知道是自己那拙劣的厨艺才让她发笑时,将军也自我解嘲地笑说,其实这味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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