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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舞(中篇小说)
冷启方



汪国安去城关镇的早晨,兴照军还是依样画葫芦,临到要下班的时候才到办公室。之前,人们各做各的事,没人说话。但并不代表每个人心里都是宁静的,而是各自揣有一本帐。他一来,宣传科办公室可讨论得热闹了,尤其是楚晓燕,她冲兴照军说,你真可以算混蛋了。兴照军得意忘形的说,怎么讲?楚晓燕说,难道你付不起红梅歌厅的账,你用逃跑的方式就能解决问题吗?你没想想,你这一逃什么后果吗?兴照军说,哎呀,不说了,我知道,这次算是你给我解了围,我很感谢你。楚晓燕看见申科长坐在电火盆跟前一言不发,便来了思路说,你不应该只感谢我,你应该感谢申科长,要不是他发话,一切都是王光儿。会计同志是位少妇,平时不爱言语,但时不时也插话,说,哎哟,太好耍了,太好耍了,都有点像演戏了。兴照军说,会计同志,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会计同志说,没什么意思。兴照军说,真没什么意思,你兴高采烈干什么呢?会计同志说,是这样的,兴科长,你真还得感谢楚主任和申科长哩,为什么呢?因为是楚主任把汪国安留住的,然后申科长在后面叫汪国安,汪国安无奈,就只好停了下来的,你们个顶个的都是心有灵犀呀……

怎么这样说呢?怎么这样说呢?陈会计,在汪国安面前,你可千万不能这样讲啊,他本身就是一个承受不得这种事的人。申科长在他们的挑拨下,终于发话了。

会计同志说,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吧,申科长。

兴照军腆着个肚子,做出大官风度,说,哎呀,真是难为你们了,我要感谢你们大家。

感谢个屁,你那混蛋东西!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只不过是一个混蛋而已。申科长终于恼怒了。

兴照军说,哎哟,我的好科长哟,怎么说得那么难听呢?

楚晓燕插话了,说,科长才对你好哩,你一定要拿出一点实绩来。

申科长又不言语了,只坐着翻看着手中的《旺草日报》,申科长太喜欢《旺草日报》了,申科长是最爱挑刺的人,可《旺草日报》他怎么挑都挑不出刺来。还有,他最关心的就是两件事,要么就是看谁一下子升了,要么就是谁一下子跌下去了。当然,这也不一定是从《旺草日报》上看出来的,网上也有,网上比报纸讨论得更多。看了一会儿《旺草日报》后,申科长就坐在电脑跟前翻起了网页。

兴照军又开始他的老生常谈了,哎呀,今天早晨谁请客呢?申科长把脸掉过来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楚晓燕呢?得一本小说拿着坐在电火盆跟前看哩,听到兴照军叫请客的事,心里不是滋味,便抬起头说,还请客哩,把你那些屁事处理好就得了。兴照军说,怎么说得那么难听呢?

申科长从电脑座椅上突发的站起来,大家得一惊,都以为兴照军可是把申科长惹火了。申科长真发话了,哎呀,今天早晨我请客。大家正在吃惊中,他又说了,兴照军,打个电话给汪国安,看他回来没有,如果回来了,就叫他到星光饭馆来吃饭。兴照军腆着个肚子,屁颠屁颠的向申科长走了两步,问,真的假的?申科长说,屁话,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嗯!会计同志和楚晓燕高兴得发疯了,两个跳起脚脚的高兴,说,哦,哦,哦,申科长请客啰,申科长请客啰!有点小孩子办家家的嚷嚷。可能女生家都这样,觉得控制不住的时候,都有小孩一样的欢快。兴照军就在办公室的电话上拨汪国安的电话。兴照军一般不使用自己的手机,有时候,他要打个长途,哪怕是晚上十一、二点钟,也要爬上办公室来拨电话。电话一直拨不通,总是暂时无法接通。申科长说,那我们自己去吃吧。看上去,申科长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大家还是有些怀疑,觉得是不是为了专门慰劳慰劳汪国安而请客的?楚晓燕试探性的问,是真的吗,申科长?是专为汪国安请客吧?申科长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但可不是专为汪国安啊。于是大家就在申科长的带领下,去了星光饭馆。



汪国安刚从城关镇回到家,兴照军就跑家来了。汪国安很气愤,说,在家不谈公事,你跑家来干什么?兴照军说,难道你就这素质吗?客人来了,不但不招呼,还下逐客令吗?汪国安妻子说,兴科长你坐,你不见他的气。兴照军说,你看你看,你还不如你爱人哩。兴照军在汪国安客厅里顺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汪国安妻子又去给兴照军沏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兴照军像吃烫稀饭似的,把嘴放杯边一边吹,一边喝,还一边说,哎呀,今天好冷啊,喝杯热茶也好。汪国安没好脸色给他,汪国安说,卖什么关子呢,你尾巴还没翘,我就晓得你要屙屎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说了放了,你就滚蛋。兴照军可把脸拉长了,把杯子啪的一声放在茶几上,说,汪国安你不要拿脸给你,你就是上帝,告诉你,你不以为是在你家,你家谁给的,人民给的,政府给的,知道啵?看在你妻子通情达理的面子上,不计较你,分配你的任务你必须在三天之内完成,否则我给你没完。说罢,兴照军直起身走了。汪国安妻子不断的叫兴科长,兴科长——可兴照军听也不听,只顾朝前走了。

汪国安的气还堵在喉头里呢,他是多么需要发泄呀。汪国安妻子说,你怎么就不委婉一点呢?汪国安还在气头上,他说,有什么好委婉的呢?这种人简直就不是他妈人,有什么好委婉的呢?汪国安妻子见汪国安脸都气翻青了,也就没多说,只说,没必要替这种人生气,知道啵。汪国安不说了,他默认了妻子的说法。

妻子在火炉上给汪国安热饭的时候,轻言细语的说,到底你们是为哪样嘛?汪国安也稍微放松了说,为哪样嘛,还不就是兴照军屙屎要我去给他揩屁股。妻子觉得汪国安仿佛比兴照军的位置还大些哩,说,人家位置比你大哩,都没处理好,未必你还比他高明些吗?汪国安一听说位置这词,心里就窝火,说,哎呀,单位上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能行的。妻子说,我不过随便问问,你也别往心里去。汪国安说,给我舀饭来吧,我都饿惨了。

吃了饭,汪国安就躺床上了。妻子说,你就不能把身子烤暖和了睡吗?汪国安说,哎呀你就少唠叨几句好吗?让我清静清静吧。妻子觉得汪国安怪可怜的,也就不说了。

汪国安躺床上想了整整一夜都没想出招来。第二天,他班也懒得上了,单位也没催他,包括兴照军也没催他,可能大家都以为他是去城关镇报发票去了。其实汪国安什么地方也没去,他就整天守在火炉屋里烤火。当汪国安冷静下来的时候,他是什么压力都承受得住的,所以他没别的高招时,也就只有等待雪阿来从省城回来后再说了。他不管这事了,任其自然吧。他拿了一本杂志翻阅起来。

县城里许多餐馆和歌厅都知道宣传科是一个清水衙门,所以凡宣传科欠账后,他们都会一天一个电话,有时一天几个电话的催。申科长来宣传科任职前早有耳闻,所以他在第一天上班前,就把他拟定的规则读给大家听了,谁知兴照军还是恶习不改呢?所以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如果不把好关,以后就会更加严重,所以只要红梅歌厅来电话,申科长就要向兴照军施压力。你还别以为兴照军腆着官肚那样子,可真遇到事后,他可把主要领导当爹看了,只有主要领导才可以给他解围,只有主要领导才可以为他顶住那重天。每当电话铃响的时候,他的心里就紧张,就无处。所以老科长在位的时候,送他一个绰号,叫飘飘,也不是没道理。一句话,他就是一个遇事后拿不出主意的人。这次申科长可不像老科长,只要兴照军做可怜一点,老科长就会原谅他,说,哎呀,下不为例啊,这次算单位倒霉。兴照军心里那块石头“嘣”的一声就落下去了。

电话铃又响了,楚晓燕又去接电话。申科长问,什么啊?楚晓燕说,还不是红梅歌厅向老板。申科长都快崩溃了,指着兴照军的鼻子说,你看你看,你怎么把这把火整熄呢?嗯!兴照军心头紧张,这次他不把希望寄托在申科长身上了,他可把希望寄托在汪国安身上了,他开始把自己的那份压力施加在汪国安身上,他打电话给汪国安,说,怎么样了,有结果吗?你的同学怎么了,没联系上吗?汪国安说,我还要怎么给你讲呢?雪阿来在省城哩,要他回来了再说。兴照军心急火燎的说,难道你就不可以想点别的办法吗?汪国安说,要想你自己想吧,我可没别的办法!兴照军说,老同事,你帮帮我啊,不然我怎么生得到口呢?汪国安说,又不是我惹的祸,你就自作自受吧。兴照军说,老同事,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了吗?汪国安“啪”地一声把电话挂断了。兴照军还得个话筒拿着,喂,我叫你老爹了,老爹,你你就帮帮我吧,啊——可那面一点响动也没有,兴照军喂,喂,喂了半天,没人接应,甚至那面就嘟嘟嘟地叫。兴照军也把话筒“啪”的一声盖在电话机上了,骂了一声,死鬼——



反抗归反抗,事情还得做哩,汪国安隔三岔五的给雪阿来打电话,雪阿来一直都说在省城。

有一天夜里八点钟左右,汪国安的电话铃响了,而且是雪阿来的电话。汪国安赶紧把接听键摁了听,雪阿来说,彭书记呀?汪国安想,怎么会叫他彭书记呢?彭书记可是县委书记呀,汪国安来个将计就计,说你在哪里呀?雪阿来说,在家里呢。顿时汪国安还原转来说,你打错了哩,我汪国安啊,老雪呀,你什么时候从省城回来的呢?雪阿来见事情不可挽回了,便脸不红来心不跳的说,哎呀,是兄弟呀,我也正要找你哩,刚拢哩。汪国安想说那我马上来找你,可他灵机一动,说,哦,那我明天来找你哩。雪阿来说,好啊。然后雪阿来迫不及待的把电话掐断了。

汪国安没有像电话里说的第二天去找雪阿来。而是挂断电话、换了衣服径直向雪阿家奔去。

雪阿来家自然住在县城,而且汪国安知道雪阿来家那栋房子的位置,但汪国安不知道雪阿来家具体住几层,是左还是右?汪国安找到了雪阿来家的位置,并问了楼下门面的店主,店主是一个中年妇女,她很和蔼地告诉汪国安说,三层左面。汪国安谢过店主后,就爬上三层并敲左面的门,笃笃笃笃。里面有人来开门的脚步声,汪国安判断准确,的确是有人来开门而且还是同学雪阿来。门打开后,汪国安看见雪阿来穿着一件花格子睡衣,仍然脸不红来心不跳的说,哦,是兄弟你哟,那么快呀!汪国安也礼节性地说,对不起,我也是没得法了才登门拜访哩。雪阿来说,不要说拜访,坐坐坐坐,好说好说。汪国安就顺便坐在雪阿来的真皮沙发上。此时此刻,汪国安才感觉到几丝温暖。汪国安坐下后,雪阿来去给汪国安沏茶,雪阿来告诉汪国安说,这是真真切切的云南谱耳茶哩。汪国安说,太感谢太感谢了。雪阿来说,不这样说,不这样说,谁叫我们是同学呢?汪国安吮了一口,说,老同学,对不起呀,我们那面十万火急哩。雪阿来说,好说好说,这样吧,我明天上班时找卜镇长商量商量好吗?汪国安说,那我就万分感谢万分感谢了——说着说着,一个大男人竟然眼里含着泪花花了。雪阿来说,不必这样,不必这样说,我们同学就与亲兄弟一样哩,没必要客气,甚至更没必要为这事沮丧哩。汪国安说,老同学啊,你是不知道啊,我不比你呀,无职无权的,有能力又怎么样,不但不受人重用,而且还大姑娘生孩子不得好的吃反而逗打哩。汪国安越这样说,那眼泪越是在眼眶里转得慌,就要飞出来似的。雪阿来看到了,都有几分不忍了,说,放心,在别的地盘上,我不敢说,但要是在我的地盘上,我敢说,还没有办不成的事的,再说,不就四五仟块钱嘛,如果一时单位没钱,我也会想法先满足你的。听了雪阿来这么说,汪国安更是感动了,那泪花花真就夺眶而出了。雪阿来不断的打招呼说,同学别那样别那样。汪国安说,老雪啊,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单位那混蛋兴照军你应该很熟悉吧?雪阿来说,熟悉,怎么不熟悉呢?我在和坝乡任乡长时,他是那里的科技副乡长。那宣传还是他与我交涉的哩,哎呀,你看我一天事多了,我还忘了问你,怎么他联系的宣传要你来收费哩?汪国安就越是忍不住想大哭一场了。汪国安说,一言难尽啦,老同学,你在这位置上,你不知道下面的人什么感受哩。雪阿来是才思敏捷的人,他知道汪国安要说些什么,难怪人们拼死拼活的弄个一官半职哩,还不是为了不让人欺负罢了,人们都说地方官吏恶狼狼(狠)哩。于是雪阿来说,老同学,好兄弟,我们不说那些了,我们说点别的吧。于是雪阿来就照准汪国安最爱听的聊了起来。他们谈了许多,那时候他们十年寒窗的事,那时候他们因把田里的稻禾扯起来扔在田埂上让太阳晒蔫的事,等等等等。后来,雪阿来还聊到了汪国安目前最喜欢的事,那就是写小说的事,雪阿来也爱写作的,所以才与宣传科联姻搞了一次宣传,只是后来从政了,没时间写了,要讲写文章的资历,他是最老的,他十三岁就开始发表文章了。所以聊到写作,他雪阿来是绝对不欠谁的。汪国安也喜欢听,他觉得雪阿来有才气,能把文学上,特别是外国文学的流派背得滚瓜烂熟,汪国安羡慕极了,当然汪国安也背得这些流派的,如果他背不得,他怎么觉得雪阿来不错呢?就这样一直聊到十点钟左右,把汪国安的情绪聊得平静了,汪国安才从雪阿来那儿走了。雪阿来送了汪国安几步,并再三给汪国安表态说,放心,兄弟,你明天就静候佳音吧!汪国安这会儿没泪水了,汪国安只说,给你添麻烦了。说罢,汪国安就从雪阿来的屋子里消失了。雪阿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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