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胡敏
木龙到家一刻也不停,找出钢丝钳和斧子,开始对密码箱下手了。先用斧刃挤进合缝里使劲撬,不见动静又用钢丝钳咬。密码箱经不起两样家伙的轮番进攻,终于“啪”的一下弹开了盖子。
看到箱子里的东西,木龙一下子瘪了气。箱子里并没有出现木龙期盼看到的一沓沓钞票。钱总算也有一点的,但并不显赫地被塞在角落里,而箱子里更多的空间是被一堆扁型的纸盒子占据了。木龙顾不上看这些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先急着把一扎钞票掏了出来。可惜了,全是十元的票面!木龙大致数了数,估摸着可能有200多张钞票,这样的话,才只有2000多元,太少了!木龙不禁遗憾地叹了口气。木龙又去翻其他的东西,纸盒面上“杜冷丁”几个字跳进了木龙的眼帘。一式一样的纸盒子不下40只。打开看,里面满是针剂。木龙一下子想起树丛里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对话来。林顿和温斯姬到江边来主要是为了和“新疆人”做“杜冷丁”交易的,因为到早了,就不失时机地偷着乐了一会儿。想到“贩毒”,木龙的神情凝重了起来。再翻箱子,盒子底下露出一张林顿的身份证和几页纸来。一份是医院和一家药厂的购药合同。合同上显示的成交额是120万!木龙知道购药是有回扣的。这一笔生意该可以拿多少回扣啊!还有一份东西是林顿和一家房地产公司签的购房合同。一室一厅,30万,天仙小区,靠地铁站,多方便!这一定是林顿为方便和温斯姬偷情而特地买的。他妈的,这两个混蛋,贩毒、贪污、偷情,不是赚钱就是享乐,好事全让他们占了!他妈的!木龙恶狠狠地骂着,咬牙切齿。
显然,这只密码箱对林顿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谁掌握了这只密码箱,谁就等于掌握了林顿的隐私,就等于把林顿捏在了手里。当木龙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不由得就兴奋起来。毫无疑问,林顿一旦发现密码箱落在了别人手里,一定会非常着急,一定是非常想要回密码箱的。我要设法让林院长知道,密码箱在我的手里,让他来求我,当然我是不会轻易地就将密码箱还给他的……木龙兴奋起来,躺在床上得意地想着该怎样利用这只密码箱来为自己谋得好处,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木龙猛然觉得有人在推他,睁眼一看,原来是妈妈。木龙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钟:凌晨三点多了!秦桂花没有想到木龙竟然会在家里,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家里。好好在医院里住着的,为什么要突然偷偷跑回家呢?你难道脑子有病吗?秦桂花生气了,说你怎么可以这样随随便便的?你难道就不知道白血病是最怕感染的吗?你就不怕毛病加重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木龙盯着母亲看,一言不发。母亲讲他什么其实他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始终是妈妈在江边晃荡的身影。木龙疑惑着痛苦着,忍不住对母亲说,你以后晚上再也别出去了!口气是不容回绝的坚决。秦桂花立刻就烦躁起来,很生气地对木龙说,妈妈的事你不要管!
妈妈呀,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管你,还有谁来管你呢?我能不管你吗?木龙急起来,大声说,为什么不管,我就要管,就要管!你不就是为了几个钱吗?我给你,给你!木龙歇斯底里地摔出一沓钞票,在桌上撒了一大片。
秦桂花惊呆:这钱是怎么回事?是拾到的吗?或许是偷的?骗的?秦桂花越想越害怕,就问怎么会有这么多钱的?你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木龙不说,任母亲怎么问就是不说。后来给母亲问烦了,索性闭上眼睛。秦桂花不依不饶,非逼木龙说出来不可,不说不行,儿子就是不说,她就用拳头擂他用脑袋撞他。还不说,她就发疯似地喊:你再不说,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反正我也早就不想活了!
木龙看着母亲要死要活的样子,悲凉地想,妈妈心里够苦的了,就不要再折磨她了。反正我也不想死了,告诉她吧。于是起身说,你别闹了,我说了给你听就是了。
秦桂花安静下来,就像听故事一样地听儿子把自己为什么要到江边去,以及在江边所经历的怪事统统讲了一遍。木龙没有提看到妈妈的事。秦桂花听完了问,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木龙说,我不会再去寻死了,没人会像我这么傻的,只知道去寻死。我要回医院去,我要让林院长给我治病!
秦桂花说,那你先把密码箱给林院长还回去,也好让他高兴高兴。
木龙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马上不行!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秦桂花似乎听懂了儿子的意思,忧心忡忡起来,一个劲地问儿子,你究竟要把他们怎么样呢?缺德的事情是不兴做的。秦桂花一边说一边无奈地叹气。
木龙说,你放心,我不会害他们的,但我需要有人来帮我!谁愿意来帮我呢?
秦桂花仍在喃喃:缺德的事情是不兴做的!
木龙没过多久就随秦桂花回到了医院。值班护士看到木龙突然又出现在病房里惊喜地大喊大叫起来:你这个捣蛋鬼,跑哪去了呀!你知道吗,为了你的失踪,我给钱主任骂了个半死,你要是再不回来,我明天就该下岗了。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这下好了!护士又赶紧把值班医生叫醒。听说失踪六七个钟头的病人自己跑回来了,值班医生也蛮高兴,连忙起床去给木龙检查身体。一量体温,发烧38度5,值班医生皱起了眉头。值班医生问木龙感觉如何?木龙有气无力地说,头很疼,人虚得很,一点劲也没有了,我想睡觉。值班医生于是吩咐护士给木龙输液。
就在木龙在家里翻着密码箱的时候,林顿和温斯姬则躲在一家咖啡馆里面面相觑。林顿懊恼极了,猛抽着香烟边用手重重地拍自己的脑门,连连说,我真是糊涂,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箱子忘了呢?实在也是因为太害怕了啊!温斯姬也是长叹短吁,责备自己为什么也没有想起拿着箱子逃呢?商议之下,两个人对再回去找密码箱必定是自投罗网这一点形成了共识。他们坚信突然冒出来的那名男子肯定是负有治安责任的一类人,也许不一定是正宗警察,但至少会是联防队员。从他粗鲁的举动来看,联防队员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温斯姬曾猜测是“小痞漏”捣乱。她从报纸上看到过对热恋中的情侣实施敲诈勒索的案件报道。林顿分析了一番说,绝不可能。因为干此类营生的人想必也很心虚的,绝对不会大肆声张的。你想想看,他为什么要把人吓走呢?这样一来,岂不是放跑财神了吗?向谁去敲诈?
温斯姬同意林顿的分析,心里是更害怕了,直问林顿该怎么办?她知道密码箱里有林顿的身份证,查到了林顿也就等于查到了她自己。也就是说很快也许就在明天,医院里就会满城风云,叫她如何做人呢?温斯姬不知所措地抽泣起来。
林顿给温斯姬哭烦了,不高兴地说,你光知道自己急也不替我想想,你急我比你更急呐!我跟你就算是搞腐化吧,搞腐化大不了是作风问题嘛,又能怎样?可是,你不要忘了,给你买房子的这笔钱是人家药厂给的回扣!要是问到这笔钱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回答?就我这点工资,不贪污不受贿能存这么多钱吗?检察机关是一定要去查的,查出来的话,我是要去吃官司的!还有这么多“杜冷丁”又叫我怎么解释?贩卖“毒品”的罪行更严重啊!光是搞腐化倒好哩,不就玩个女人吗?大不了院长不当就是了。
温斯姬“呸”地啐了一口,说,原来你把我当婊子在玩,你一直在骗我!说着委屈地哭了起来。
林顿也不理睬她,只顾自己闷头抽烟,唉声叹气。
温斯姬看不下去了,说,光叹气又有什么用?趁人家还没来抓,赶快商量商量想个办法吧。
商量结果,偷情的事只好就承认了,出洋相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现在开放了,很多人对这类事情已是不以为怪了。要是问到“杜冷丁”,就说是药厂让顺便带回医院的。至于房子,就一口咬定是林顿在美国的弟弟托哥哥代买的。药厂那边尽早去打个招呼,万一有人去查的话,让帮帮忙千万不能“过河拆桥”。
这样想好后,两个人稍稍安定了些。
林顿看看手表说,都一点了,回去老婆又要烦;你家老公想必也要讲你的,我们走吧。
温丝姬说,听天由命吧。
林顿也说,听天由命。
林顿刚一踏进办公室,电话铃就响了起来。林顿像被电击了似的一阵心惊肉跳,没敢马上去接电话,真怕是公安局或哪个联防队为昨天的事情来找他了。电话铃不厌其烦地持续不断。林顿咬咬牙想,豁出去了!猛地一把拎起话筒,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呼吸似乎也停止了。还好,原来是温斯姬的声音,林顿顿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轻松起来,自言自语地调侃:草木皆兵,草木皆兵!然后问温斯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给他打电话。温斯姬说是在办公室里。林顿打趣地说,我还以为你躲在家里不敢来上班了呢。温斯姬不高兴了,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兴致开玩笑。温斯姬压低声音问,没什么动静吧?真怕有人来找你。林顿泄气地说,我也刚到办公室,谁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有人来找了,你就等着吧。温斯姬听了不禁就叹起气来,说我一直提心吊胆,这个日子没法过了啊!林顿受感染,心情也极其沮丧了。正在这时,“呀”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林顿一颗才放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门口。探进个人头来,是秦桂花。林顿顿时松了一口气,叫温斯姬把电话挂掉,让等会再打,说有人找他。温丝姬惊问,什么人?林顿一听知道是吓着温斯姬了,忙说,没事没事,是一个病人家属,大概又是为欠医药费的事来跟我搞了。
在林顿打电话的时候,秦桂花已经进了办公室,并且自己在靠近林顿的一只沙发上坐了下来。林顿看了很恼火,心想这沙发是为你准备的吗?再说谁也没让你坐呀,你这样是不是太随便了一点?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呢?于是冷冷地对秦桂花说,你进来干吗?他竭力想使对方觉出自己对她的不满。
秦桂花忙说,有事的有事的。
林顿猜想秦桂花准又是为儿子治病的事来找他了。那次,秦桂花来求他为儿子继续化疗时低三下四的样子,给林顿留下深刻印象。此刻,他哪有心情来陪她哭哭啼啼呢?于是想打发秦桂花走,就不耐烦地说,是不是又为你儿子的事?你去找钱主任就行了嘛,我院长能为你们这些事整天忙吗?
秦桂花站起来,朝林顿走近一步说,怎么不找钱主任?找了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可他说就是要找你才行的。
林顿往后靠了靠,不耐烦地问,那你说吧,什么事?
秦桂花有点结巴地说将开来:我儿子从昨天起开始发烧,今天早上又不停地出血。我让钱主任给我儿子输点血,或者打血针,可他不肯。怎么办?我只好找你院长了。林院长,你救救我儿子吧,再不想办法给他治,他会死的。秦桂花显得很焦急了
林顿依然是冷冰冰地说,钱主任自有他的道理嘛。我问你,你们现在究竟欠医院多少医药费了?
秦桂花尽量装出轻描淡写的样子说,三万吧。
林顿立刻就喊叫起来:你看你看,医院对你们算是仁至义尽了吧?你还要我们怎样呢?医院又不是慈善机构。你想想,如果每个病人都像你们这样,那我们医院这么多医生护士,还有我这个院长,都去喝西北风吗?所以呀,为了你的儿子,你就快去想办法借钱吧。好了,我还有事,你可以走了。林顿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了。
秦桂花终于按捺不住地生气了,一生气便把内心本来很难掩饰的不安都化散了,甚至还有了点恨意,她一屁股重重地坐回到沙发上,挑衅似地翘起二郎腿,还故意颠了几下给林顿看,然后将不屑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射到林顿的脸上,一直看到林顿显出恼火的神情时,才阴阳怪气地说,林院长我只好就跟你明说了,今天我其实是受我儿子的委托来找你的。
林顿听了觉得好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桂花装作为难地说,我有点说不出口呐。
几句没头没脑的话把林顿给弄糊涂了,他正在疑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时,猛然听得秦桂花发问:林院长,你昨晚上是不是掉过一样东西?
问话声音虽然不高,但却似一个炸雷在林顿的身体里炸开了,惊得他差一点跌倒在地上。林顿禁不住抖了几下,用手撑在了桌子上,才使自己保持住了平衡。林顿定了定神,依然还是免不了话音哆嗦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突然想起应该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忙走去关门,然后性急地走近秦桂花,压低声音又把刚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秦桂花显出一点得意,说,正巧是我儿子捡到的。秦桂花话锋一转说,你想想我儿子多可怜哦,他实在是被毛病折磨得不想活了,想找个地方死掉算了,就这样跑到了江边,哪想正好撞到了你们。秦桂花有意在“你们”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秦桂花继续说,就是因为到江边去受了凉,昨晚上回来就开始发烧,他现在急需治疗,需要马上输血!我儿子让我对你说,他看到的事情对谁也不会说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是秦桂花自己的意思,秦桂花忍不住用一种讨好的目光去看林顿。
原来是这样!林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林顿庆幸密码箱并没有像担心的那样落到了公安人员手里。林顿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可是,林顿马上又恼怒起来:他们以为抓住了人家的把柄就可以要挟别人,这不是敲诈吗?林顿恼怒在心里,脸上却沁出笑意,哄秦桂花说,你先回去,我马上找钱主任,让他给你儿子输血,你放心。林顿说话时讨好地将身子倾向秦桂花。
秦桂花听林顿这么说放心地松了口气,起身要走。
林顿脑子里始终在念着他的那只密码箱,见秦桂花总也不露归还密码箱的意思,忙抢前一步,拦住她,吞吞吐吐地说,我的密码箱……你去跟你儿子说,我会好好谢他的……林顿充满期盼的目光直盯着秦桂花。秦桂花却说,我儿子说了,你放心,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也不会少你的,他会还你的,但不是现在!秦桂花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林顿愣了很久,脸色渐渐转为愤恨。
电话铃响了。又是温丝姬打来的。林顿马上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温斯姬说了一遍。说完后,林顿连连称奇,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怪的事情?说到木龙竟然会在值班护士的眼皮底下从病房里溜出去时,林顿气起来了,说:那个值班护士严重失职,明天就叫她下岗!温斯姬听了也称奇不已。温斯姬说,怪不得今天上班一进医院就听到病房里有人又哭又吵的。一问,说是有个病人昨天晚上溜出去,回来后病情加重了,为治疗问题,病人家属和钱主任闹了起来。想不到就是这个病人捣的鬼,把我吓得半死,真可恶。就不给他治,让他死掉算了!温斯姬恶狠狠地在电话那头说。
林顿说,其实要他死还不容易吗?给他打一针就行了,但我敢这样做吗?不行的,只好顺着他们的,不然的话,万一把他们惹急了,来一个狗急跳墙,把事情给张扬出去,却是你我倒霉。
温斯姬连连说有道理有道理。
正在打着电话时,钱主任找到院长办公室来了。钱主任进门就嚷:林院长,是你答应那个女人的吗?他们已经欠医院3万块啦!
林顿一本正经起来,慢条斯理地说,老钱,你冷静点。我是答应他们了。我有我的考虑嘛。林顿拿出香烟、打火机,作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钱主任知道林院长做出这个动作往往就是预示他要发表讲话了,于是安静下来,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林顿喷一口烟,开始哼哼哈哈说了起来:现在全市医院不都在改换医患关系,开展为病人送温暖活动吗?咱们医院也应该有点动作的。这温暖送给谁呢?当然是那些非常非常困难的家庭喽。像木龙这个病人的家庭就很典型嘛,单亲家庭,母亲又是下岗的,自己么一个穷大学生,没有任何经济收入,社会基本医疗保险暂时还考虑不到他们,真的够困难了。林顿转而问钱主任,这个病人现在情况如何?
钱主任轻描淡写地说,情况很不好,我看是差不多了。就算每天给他输血,至多再撑十来天吧。
林顿想了想说,这样也好,这样就不会没完没了的了。
听到木龙活不了多久,林顿心里很开心。他正巴不得木龙早死。只要他不死,还有一口气,这世界对林顿来说就充满着威胁,他就一直不得安宁,吃不好饭睡不着觉。事情明摆着的,病人扣着箱子不还,就是想以此作为敲诈的筹码,或者是让我乖乖地满足他治疗上的一切要求,或许还有其他的什么目的,谁能想到还会提出什么要求呢?也就是说,只要木龙不死,就不会轻易把箱子还回来。真是太可恶了!林顿想到这点就咬牙切齿。
钱主任从林顿的话音里已经听出院长并不是真心诚意地为木龙送温暖,不过就是做做表面文章,为自己的工作政绩捞点政治资本,敷衍敷衍上面罢了。于是故意说,其实,医院血库里的血也是有限的。
林顿接着就说,这次就答应了吧。至于以后么,你可以跟病人家属讲清楚,医院自己也很困难,尽力而为了还不解决问题,怎么办呢?我们何尝不想把好事一直做下去,但力不从心从心啊!懂吗?是力不从心!
钱主任心领神会,说,是啊,怎么办呢?没办法!真的没办法。钱主任说完告辞。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林顿说,要不要找左罗来,让他帮我们写篇医院给困难病人送温暖的报道,吹一吹?
林顿忙制止:不用不用,千万不要搞。
钱主任不失时机地恭维一句:像林院长这样不图虚名的领导真是难得!
钱主任已经走出很远了,林顿又把他给叫了回来,特意关照说:你给木龙换个单人病房吧。钱主任说,好,我马上办。
木龙的病情好过一阵后,突然有一天又从鼻子里往外喷血。秦桂花忙去喊钱主任。钱主任看了以后说,我马上给他打一针吧。
秦桂花说,还是给他输点血吧,打针未必会有用的。
钱主任叹起气来,说,你不知道,血库里已经空了。要命的是,医院现在困难极了,根本就没钱采购血,钱都被病人拖欠着不还。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们,我说的是别人,现在欠钱赖帐的人多着呢!怎么办?没办法!
给他这么一说,秦桂花倒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了,只好无奈地说,那就打针吧。
钱主任从值班室拿来针剂针具,有意对秦桂花说,就连这种针也只有两支了。
秦桂花听了又着急起来,直想哭,为了不让儿子看到自己的难过样子,秦桂花便躲到厕所里偷偷地流泪。
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找到厕所里来喊秦桂花,说你儿子叫你进去。
秦桂花问护士:他现在怎样?
护士说,打了一针好多了。
木龙的精神确实比发病时好多了,脸色也红润了,不像刚才那样苍白吓人。但木龙却很清醒地对母亲说,我这次恐怕挺不过去了。木龙显得很冷静。
秦桂花听了很伤心,就哭。
木龙说,你别伤心,你一哭,我心就乱了,我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呢。
秦桂花说,你要做什么事跟妈妈说。
木龙说,你让林院长来一下。
秦桂花问喊他来干吗?
木龙说,他不是想要密码箱吗?
秦桂花没找到林院长。办公室的人说林院长到北京开会去了,要三天以后才能回来。秦桂花回去和儿子说了。木龙想了想说,那让温斯姬来吧,反正他们俩是一回事。
秦桂花于是又到会计室去和温斯姬说木龙让她去一趟。温斯姬问什么事?
秦桂花直截了当地说,你们不是想要回密码箱吗?
温斯姬表情不自然起来,竭力回避说,什么密码箱?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说完再不理财秦桂花。
秦桂花见温斯姬不理她,只好就走了。
等秦桂花一走,温斯姬马上给林顿打寻呼,说有急事,速回电。只隔了几分钟,林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林顿紧张地问,什么急事?
温斯姬把木龙叫她去的事情说了。问林顿该怎么办?
林顿说,既然是为密码箱的事让你去,你就该去。密码箱一天不拿回来,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啊!
温斯姬说,我去见了他多尴尬呀,我不想去。再说,这个人很无礼的,我想起来就恶心。
林顿不屑的说,都快死的人了,你怕他什么呢?
温斯姬问,他要是敲诈怎么办?
林顿开玩笑说,除了一样不答应,其他都行。
温斯姬问,哪一样不答应?
除了他再想摸你的屁股。说完,林顿忍不住笑了起来。
温斯姬“呸”了一口,说,讨厌!
林顿说,他不就是想要钱吗?你答应他。
木龙确实是想要钱。他叫林顿或温斯姬来的目的就想跟他们说,密码箱,我可以还给你们,但是你们必须答应我,我欠医院的医药费是我自己的事,与我妈妈无关;看来我是活不了了,等我死了以后,不许你们向她要一分钱。不然的话,我的鬼魂会让你们不得安宁。
不过,这些想好的话,在温斯姬出现在木龙一个人住的病房里时,木龙却没来得及说。没来得及说,是因为木龙没有料到自己身体里还蕴藏着足够使自己冲动起来的能量。他因此而情迷意乱起来了。或者只能说是因为温斯姬充满活力的气息激活了木龙奄奄一息的青春。
温斯姬刚走进病房时,没敢走近木龙的病床,而是远远地站着。
木龙见了就不高兴,心想: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拘谨的。要是换了个林顿在这里的话,你该会怎样呢?肯定会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过来,迫不及待地又是拥抱又是亲吻。你本来就是一个风骚女人,没必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矜持样子的。你是小瞧我,嫌我是一个病人,嫌我穷得连病也看不起,总之你是看不起我,所以要躲我。可是你难道不明白,你现在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吗?我可以马上就让你名誉扫地,让所有的人都来用唾沫啐你用手指戳你,骂你婊子,骂你臭不要脸。并且你也许还有更严重的问题,搞了不好是要坐牢的,难道你竟然连坐牢也不怕吗?既然是这样,你就该来巴结我才对,至少不应该对我这样冷漠的。于是,木龙就几乎是命令地说,你过来!边说边从床上坐了起来。
温斯姬很讨厌木龙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心想,你一个小毛孩子,凭什么这样对待老娘我?就因为你抓住了我的把柄了吗?真是无赖小人!想是这样想,但温斯姬却不得不装出顺从的样子,心里真是窝囊得很,她明白当中的利害关系。再说也没必要为这点小事惹他生气。你让我过来,我索性就走得离你近些。温斯姬对自己的魅力有足够的自信。我不是想挑逗你,也没这个兴趣;可是,我要让你难受,让你就像一只馋嘴的狐狸看着葡萄架上的葡萄,想吃吃不到,只好眼睁睁看着淌口水。我还不只是一串葡萄,我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我身上喷了法国梦幻之夜的香水,一种会撩起每个男人性欲的香水。我更有丰满性感的身体,林顿就最欣赏我的乳房我的臀部,当然,我漂亮的脸蛋就更不用说了。你不是也喜欢我的臀部吗?你想摸我,我就偏不让你摸,只让你眼睁睁地看,气死你,气死你!你这个无赖!温斯姬的身体几乎要挨着木龙了,还朝他璨然一笑,秋波莹莹,妩媚动人;浑身暖暖的香气也不遗余力地从她每一个毛细孔里喷射出来,朝木龙奔涌而去。一刹那间,木龙便被温斯姬的气息笼罩了,密密匝匝,想逃也逃不掉了。
其实,木龙根本也没想逃脱,不但不想逃,反而有了一种想迎合上去的欲念。最明确的感觉先在手上出现了。就是曾经拍过温斯姬屁股的那只右手。那种坚韧结实、颤颤波动的肉感,全从手上被记忆起来了。让木龙万分激动的是,如今,那臀部又活生生地呈现在了面前!岂止是臀部,!木龙的目光贪婪地在温斯姬的全身扫射,看她的手看她的胸看她的颈脖……一切都美丽动人,一切都魅力无穷。并且离得这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就是说,只要想摸就能摸到的。
令木龙觉得十分欣慰的是,此刻,他再也不用有什么顾忌了,他完全不必去为自己寻找什么壮胆的理由了。我就摸了,谅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就比如我叫你来,你不是就不敢不来吗?木龙真的很想摸了,于是他便把手毫不迟疑地放在了温斯姬的臀部上快活地轻轻摸将起来。
温斯姬竟然一动不动。这多少令木龙感到有点意外。其实,温斯姬已经先看出了木龙的蠢蠢欲动,她有点后悔不该走得离木龙太近。尽管觉得厌恶,但温斯姬不免又赞叹木龙已经病到这种地步,竟然还色心犹存,真是奇妙!温斯姬强忍着,很快使自己镇定下来,一边鄙视地想:就凭你这样子,还能怎么样?不如将计就计!于是,温斯姬忍着不快,更靠近了木龙,边在他耳边柔柔地说,那你把密码箱给我!
意思是再清楚不过了:只要你把密码箱还给我,你要想摸就摸吧。
木龙不假思索地说,给你就给你。
温斯姬表面上的默许使得木龙全身细胞飞扬、热血沸腾,欲念更加火烈地膨胀起来。木龙手的动作开始向温斯姬的全身扩展,并且愈益粗野起来:不但要摸,木龙又猛然弹跳起来,竟然要去抱温斯姬,要去亲她的嘴唇……温斯姬这时候才慌了,拼命想挣脱。木龙岂肯罢休,也拼命想制服温斯姬,木龙简直是疯狂了。然而,这种努力只不过持续了才不到一分钟时间,木龙就突然停止了动作,身体僵住了,几乎是同时,一股鲜血急遽地从他的鼻孔里喷射出来,浇在温斯姬的脸上、身上。温斯姬惊惧地怪叫一声,飞也似地逃出病房。
木龙盯着温斯姬的背影,嘴角处慢慢泛出一丝微笑,然后,重重地倒在床上。鼻子里的血继续地在向外喷射,喷了一阵后变成无力地慢慢流淌,血越来越少。窗外,恰好有一块白云飘过,木龙的目光便去盯着了白云,跟随着它移动。木龙对这世界的最后一瞥就留在了这块白云上。木龙最后的感觉是像一缕烟样地浮动起来,渐渐就飘没了。
木龙死后没几天,当地的一家报纸在不很显眼的版面上登了左罗写的一篇报道,报道说:……几天前刚失去儿子的某电视机厂下岗女工秦桂花,昨天被邻居发现突然死在家里。经法医初步勘查,发现死者颈部有被掐过的痕迹。警方疑为他杀。据知情人提供线索说,在秦桂花死前的一天晚上,听到她家里有陌生人讲话的声音,而且可以肯定其中有男子。由于秦桂花举债数万,且家徒四壁,所以可以排除作案人谋财害命的企图。究竟事出何因,警方正在作进一步侦查……
(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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