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刺文明
普格仁

四

佟老汉打整茅厕了。

他到四里外的大转包砍了两背棵棵柴回来，细心地拆散一个装化肥的老蛇皮口袋，用劲地搓成绳，把那些棵棵柴紧紧密密地编织在茅厕上。茅厕不透风不见洞了，除了开口处，其他地方，外面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再见到茅厕上解手的人了。

佟老汉再次上茅厕时，感到自己做了一件事，心里很舒畅。茅厕前通往村外的路，斑斑驳驳的在前面，佟老汉见到这条路，已经数十年了，数十年来，习以为常，路就是路，不可能是其它的东西，但是他今天似乎是发现新大陆一样，觉得就像一条弯曲的老蛇，一条菜花蛇。菜花蛇没有毒，但是凡是蛇都可怕的很。佟老汉自小就怕老蛇，每逢到山上割草，他都要先找跟棍子打打草棵，不见什么动静，然后才去割草。而且，更为糟糕的是，对面进入犁头村的大路恰巧对着茅厕的开口，来人老远就可见到茅厕上蹲着一个人。这不大好，佟老汉觉得找块什么东西来拦拦，解手时不见了这条路才要得。这样，一是见不到了菜花蛇似的路，二是村民从这儿过时，也不必再紧紧张张地咳嗽或是拉起棵棵柴摇晃了。解完手，佟老汉到屋里寻了个遍，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叹了一声，就坐到火塘边，拿起长烟袋，卷根叶子烟，咂了起来。他咂了几口，猛然想起，垫在床上的草席不是可以拿来用吗。这一发现，让他兴奋不已。他忙把烟袋放下，就到床上去拿那床草席，来到茅厕边，在茅厕的开口处比量了起来。草席长长的，多出了一半。佟老汉拿来剪刀，把草席一分为二。用一半去遮盖茅厕的开口，另一半，就好好的放置起来，今后遮盖茅厕的那块烂了，就可用这另一半去换。一块破草席，当作茅厕的门，就使茅厕脱却了旧装换成了新颜，这在犁头村可是一件新鲜事，一个重大的改革，它推进了茅厕的历史发展进程。佟老汉前后左右围着看了看，一个象窝棚的新式茅厕摆在面前，觉得满意的很。他情不自禁又拉开茅厕的门看看，但是茅厕杆杆上遍布的大粪，让他摇了摇头，他不再咒骂屙血快快的村民了，他想，是不是在此基础上做一番革新呢。佟老汉陷入对茅厕改革的思索研究中。

晚上，赵老二到佟老汉家窜门子。让坐到火塘边，赵老二一坐下，就夸赞地说：“六爷爷，今天你整茅厕了？”

“是啊！”

“象这样，满好的。我刚才上了上，觉得新鲜很呢。也不害羞了。”

“是吗？”

“是呀。你想，就是挂一块草席，一个茅厕就变了样了。”

“老二哪，我就想，我们这么多年来，为啥就不想到这点呢。”

“六爷爷，我认为，就是整习惯了。”

“是的，习惯成了自然了，改变习惯是很难的。我想，在我现在整的基础上，还要再做一番变动。老二，你出出点子。”

佟老汉养了个官，又在城里安家落户，佟老汉就是这犁头村的太老爷，是权威了。谁有他很呢。赵老二说：“六爷爷，我笨，咋个想的出来呢。”

“老二哪，我们都要想哪。不想，不像话哪。上一个茅厕，害羞拉瓜的。”佟老汉咂了下旱烟，又接着说，“我想了好长时间了，我们不打整茅厕，关键还是懒。”

赵老二说：“是是，做那点小事，又不是去山上背几大背篓。”

佟老汉点点头，说：“我只是找块草席拦拦，就感到茅厕变了个样似的。但是，我还在不满意。现在我想，搭的那些茅厕杆，摇摇晃晃的，危险的很，不如把他们穿在一起，就不会晃动了，蹲在上面也就稳稳当当的了。”

“六爷爷，把茅厕杆穿在一起，稳是稳，但粪便怕又难得下到粪坑里。不如去请个木匠来，把它做成楼板的样，在它的上面锯几个洞，这样就更加方便了。”

佟老汉喜笑颜开，说：“你这家孙子，你还说你不会想。我明天就去请木匠来打整我这个茅厕。”随之，安排老伴道：“他妈，你做几个菜，我跟老二喝上几杯。”

第二天，佟老汉就去请木匠了。其实，佟老汉不是去请，而是去喊。因为，那个六里外老水井村的木匠就是他的外侄，名曰张八斤。木匠懂得尺寸土石方，张八斤眯缝着眼，看了看，说：“六舅舅，给茅厕打个楼板，简单的很。但是，我还想，如果要把茅厕打整得像个样，还是把四围砌成石墙，开口处做道门，上面再苫上瓦。”

佟老汉气呼呼地说：“那不是在盖房子了吗？”

张八斤说：“也差不多。但茅厕毕竟是茅厕，它不是房子。多是要多出点钱。”

佟老汉说：“不怕奢侈了吗。多少代人了，那个象这样打整茅厕？屙一个屎，有必要大动干戈吗？你舍得吗？”

张八斤笑着说：“六舅舅，当然，象这样打整茅厕，我还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是，你是可以打整的哪。”

“怕要好大点钱吧。”

“估计要八百块。”

“八白块？打整一个茅厕？”佟老汉犹豫了，“打整一个茅厕，要拿出八白块钱，划算吗？我长了这么大的岁数，没有听说过，不干！”

张八斤说：“六舅舅，八百块，当然对于我们农村人来讲，是个大数字。但是，你不会叫我那个大老表贡献点吗？他们回来，上茅厕，也方便哪。”

张八斤的这句话，说到了佟老汉的心头。大前天，佟荣、惠芳回来，儿媳惠芳肚子疼，后来又早早地回城去，一时等不得一时的，老伴就把罪过怪在他的头上，他越想越气，要是二十多岁时，他愣起眼睛，就给老伴一顿了，但后来，他感到老伴讲的也有道理，才忍气吞声，下点功夫来打整这个茅厕了。

听了张八斤的话，佟老汉说：“八斤，那么就这么打整吧。木活你就负责好。石工我就去找。”

说完，佟老汉就找砍树、背石头、砌墙的人去了。

犁头村破天荒改革茅厕的大事件轰轰烈烈的进行了。茅厕工地上，热火朝天，解锯声、打石声与相互取笑打趣的哈哈声交织在一起。忙着搬运石头的赵老二喘了口气，讲笑话道，说有天他到村委会，听干部们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赵老二说：“那些苕官们，整天就只会摆一些苕白，他们怎么知道咱犁头村的汉子们，一帮子出着臭汗干活，也是其乐无穷的那。”

新茅厕建成，在犁头村的历史上是辉煌的一笔。村民们啧啧称叹，说今后犁头村人屙屎，就像在房子头屙屎了。赵老二忙不迭的就第一个上了新茅厕，进门后，对正在吃晌午饭的干活人说：“我刚才去了茅厕，想屙泡屎，就是怕整脏了茅厕，到现在我屁股眼还夹着半泡屎呢。”一句话，说得大家满嘴喷饭。

赵老二接着说：“六爷爷，我想，这样好的茅厕，就像盖一所房子一样，我们还是要庆祝一下。我拿了串炮仗来，我们就放放吧。”

赵老二的话刚完，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太好了！放去，放去。”

屋外，鞭炮声就哔哔勃勃响了起来。

村民们听到鞭炮声，知道其原因后，大家不甘落后，家家都提了一串炮仗来放。庆祝新落成茅厕的鞭炮纸屑，就在茅厕前前后后堆了厚厚的一层。

佟老汉高兴的很，一杯又一杯接受村民们的敬酒，但是害得佟大妈做不过饭来，找了一个妇女又一个妇女，最后找了村中六七个婆娘、妇女来做饭，才圆满地招待了庆祝的各家各户的男女老少们。

佟老汉第二天酒醒，算了算，心疼地说，打整一个茅厕，倒提他妈的十多把米，又三千多块钱不见了。但是走到茅厕边，他欣赏艺术品般地来来往往看了又看，越看越像样，就哈哈地笑了。

五

犁头村，前后的崇山峻岭、高山大岩遮挡了不少阳光。早上，太阳从村后的山里出来，要午饭时候，阳光才会照射到村子，而到下午四点多钟时，又是夕阳西照了。犁头村的阳光刚下了西边的山，就又怕疼般的缩上了东边的山。犁头村没有四季长流的水，但是，白花花的犁头沟，却枯涸而深。外人总结说：“好个犁头沟，有天没日头。要得日头见，只得爬上对面老光山。”

高山阻挡了文明的熏陶，峻岭阻塞了新鲜事物的来临。佟老汉把新搞成的茅厕当作了宝贝般看待，还舍不得多上呢，他敞开茅厕，喜欢村民们都来看看，都来上上。上上新茅厕，感受感受新感觉，解下一肚子负担，吐故纳新，也是一种享受哪。但是，村民们活路忙的很，屙屎解尿是不讲究的，他们来不及，“哗哗”、“嘭嘭”两下子搞完，各自就去忙地里的活了。认认真真屙屎解尿，他们还没有那么多时间呢。

看到新茅厕上的污迹，佟老汉心疼的了不得，极端对上茅厕的村民不满。好端端、新展展的茅厕，咋就屙尿得斑斑驳驳，星星点灯，一塌糊涂了呢。老两口端的端水，拿的拿扫把，彻底对茅厕清扫了一遍。为防止污迹再次出现，佟老汉不得不把茅厕用一把锁锁住了。

来新茅厕解手的村民，迫不及待的就要推开茅厕门，但是茅厕门被锁了，进不去。刚脱下的裤子即被拉上；刚拉出的东西即被放回，赶忙另就它厕。村民们屙尿不成，议论说：六爷爷，六老祖，小心多肝的，太不义气了，一个茅厕，屙泡屎都不给，又不是屙得掉一块，仙丹了。有的男子汉说，就是屙泡屎嘛，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咱们还不是该屙就屙，想尿就尿，满地是屙屎尿尿的地方，难道就一定要上他那个皇宫？！另一些也就附和说，是呀是呀！那是多大个茅厕呀。茅厕，毕竟就是茅厕嘛，有多了不起。但是，正气的人还是说，六爷爷做的对，不要小看了一个茅厕，屙屎尿尿虽然是简单的小事，我也曾去上，上不了，后来想，大家都去上，都乱屙屎尿尿，整的满茅厕都是，也看着不像样。六爷爷，六十老几，老巴巴的，他咋个整得过来。别人的劳动成果还是要珍惜的呀。

大多村民不听这样的说教。仍然在背后说佟老汉的坏话。赵老二听到后，气愤地骂，狗日的些，有本事的就不要上六爷爷的茅厕。六爷爷建了个新式茅厕，大家就整出个那样的茅厕呀。

屙屎都受人的气，遭他人的骂，简直真他妈的妈妈了。挨骂的村民有的想了想，也是，咱为啥就不整个象六爷爷、六老祖一样的茅厕呢。六爷爷、六老祖可是村里的太老爷，儿子很的很，在城里当了官，还娶了个城里的媳妇，日子好过的很，了他个不得了，为啥就不学学六爷爷、六老祖呢。村民有的想通了，有基础的就去砍树、背石头、买石灰，有能力的就去拉煤灰砖、运大新板，竞赛般样，一家一家的打整起了茅厕。

犁头村掀起了建设佟氏茅厕的新热潮。

佟老汉每见一家正建茅厕，都去看，指点江山般，这里说说，那里讲讲，说这处要改进，那点差了通气的口了。茅厕没有通气口，就象焐粪一样，臭的很。屙屎也要有享受，象咱年纪大了，解手动作不利落，慢吞吞，要半天。不通气，就是要命的事。屙屎，一口气不来，多没有名气！

建厕的村民听了想了，认为还真不能小看屙屎一事，要是自己的老人家上茅厕，真的一口气不来,那真是不孝子孙哪。一生造的孽，那可就是最大的了。传出去，多不名誉啊！

犁头村改进茅厕的举动，传到了村上，村上又向乡政府反映。乡政府分管农口的副乡长到犁头村进行调研，回去后，在党政联席会议上进行认真详细的汇报，党委、政府领导认为，犁头村有着很好的群众基础，新农村建设应该选这样的村作为试点。

犁头村成为琼锦乡新农村的试点了。改厕、改水、改灶的“三改”、粪堆、柴堆、草堆的“三出村”和通水、通电、通路、通广播、通闭路电视、通程控电话的六通“三大工程”轰轰烈烈在犁头村开展着。

半年的时间悄悄的过去了。一天晚上，佟大妈向老伴说：“他爹，你打个电话，告诉阿荣们，咱们这里发生的新情况新变化。厕所好了，什么都打整的好好的了。”

佟老汉摸摸脑袋，这半年多来，天天忙来忙去，咱就忘了给儿子打个电话了呢。佟老汉起身到电话机旁，拨通电话，对着话筒大声地说：“阿荣，咱村变化大了，什么六通了、三出村了、三改了，通通都整了，你们就回家一趟吧，屙屎哪，那又是小事一桩了，在家中也可以整了。”

城里，佟荣、惠芳接到电话后，对家乡有了较大的变化感到非常高兴，他们决定，过几天就回家乡去一趟。

（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