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开水里的天空
未末

第一次吃拉面是陪雪去的。雪来自拉面的故乡，远离家乡的她无法习惯以米饭为主的饮食习惯。每天下午我都陪她去吃碗拉面。我们总吃那种二细的拉面，她说那种最好吃了，不粗不细，很有劲道。第一碗面来了之后我会给她，而她总是笑盈盈地等我的也上来之后才一块吃。她会把碗里的牛肉夹给我，说是自己吃不了那么多。其实她知道我爱吃牛肉。之后她会加很多醋，我总叫她醋坛子。这时候她会红着脸说那以后不用买醋了！

后来我们相爱了，爱情很平淡，却很快乐。以为会陪她吃一辈子的拉面。牵着她的小手每天去吃拉面。没课的日子我们会爬上学校后面的岳麓山，她会在山顶唱花儿给我听，是她的祖辈传们下来的火辣辣的情歌……她有着南方女孩的娇弱和北方女孩的直爽，似乎很难从她脸上看到愁绪。她总是像只快乐的小鸟，讲着那些久远的古今，那些从黄土高原的窑洞里飘出的故事。

周末我们会赤着脚，坐在湘江大堤边，听她讲那些故事。有时她会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她说家乡有蓝得透明的天空，宝石一样的星星……那里没有工业，没有文明的践踏。非常向往那里！毕业后想到她家乡做名教师。她曾经走20里路去上小学，因为她们村里没有完全小学。

她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有年冬天很冷，很早母亲就叫醒我去上学。天还是黑的，积了一个冬天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出门时我叫了大黄，一条很老的母狗，她忠实地守候了我整个小学时代。出了大门大黄跟了上来。天还很黑，只有雪光。一路上我和大黄说着话，以前大黄会蹭上来舔舔我的手背，但那天没有。我们走了一路，说了一路的话。晚上回去母亲问我为何上学不带上大黄，冬天很多狼。原来一早陪我的不是大黄而是一只狼，它一直默默地陪我到了学校然后离去。这件事成为我永远的秘密。它不愿意伤害我，大概是因为我对它没有戒心或者是太寂寞了……”

在她的眼里什么都是美的，她甚至不相信有坏人存在。她就如一个纯洁的婴儿，我不忍心告诉她我所知道的丑恶的事情。我愿意为她过滤掉所有的丑恶，好好爱她一辈子。

在一次老乡聚会中认识了华。她也在我所在的那个市。她和雪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孩。她娇小可人，板栗色的长卷发配着一身波西米亚装束，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她非常主动地接近我，火辣辣的目光使我无法回避。她问我有女朋友吗。我如实相告。她居然说既使我结婚了，她也一样追求。

那天在爱晚亭，华用殷红的嘴唇吻了我，当着很多人的面。不禁在她的红唇里沉沦，我太贪恋那种味道。感觉雪离我太远太远，她就像一个天使，爱太博大，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需要真实的爱。吻着华的红唇，觉得很真实。

华很有活力，陪着她出入迪厅，KTV……我们疯狂地透支着体力。诚惶诚恐地买各种她喜欢的东西讨好她。花四百多买一瓶倩碧送她，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她说这一款早过时了，已经不喜欢了。

很累的时会想起雪，那个如水一样的女孩。背着雪和她交往着，一边忍受着良心的谴责，一边又禁不住诱惑。不能伤害雪，但欺骗更是一种伤害。还是决定和她分手。

那天阳光灿烂得有点眩目，雪仍然那么快乐，像只小鸟。陪她吃了最后一次拉面。我说受不了每天吃拉面的生活。她一句话也没说，长长的眼睫毛在热气中扑闪扑闪，她依旧把碗里的牛肉夹给我。

我饿了，我先吃了。她没歇口气吃完了那碗拉面，脸色平静。谢谢你陪我吃了这么久的拉面。

她站起身走出了几步之后又回过头来，但什么都没说。她很平静，有点让人受不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华如火如荼地恋爱着，我甚至忘记了雪，忘记了一起吃拉面的日子。雪就是一杯白开水，而华则是可乐。太迷恋可乐的味道使我忘记了喝水。

华不喜欢散步，更不喜欢看日出。她是个现实而物质的女孩，提起弗络伊德和荣格，她会睁大眼睛问我是哪国的品牌，自己怎么从没听过？她也是学中文的，我不敢想象她毕业了会怎么样？但我确实太迷恋她，我已离不开她了。一边纵容她一边纵容着自己，幻想着哪天她会长大，会明白。

为了能有更多的钱去买她喜欢的东西，晚上找了两份兼职。可惜辛辛苦苦一天赚的钱还不够她的一片面膜。她说男人没钱就是最大的失败。又羞又愧，但是谁让我爱上她呢？

有天那个漂亮的女孩告诉我，其实她只是失恋了，想找个人排遣罢了。现在她男朋友又回来了，她该走了。那天看着她钻进一辆奥迪。

站在人行道上不知该往哪里走，心像被掏空似的。原来早就迷失了自己。毫无目的地走着，看见以前吃拉面的面馆。其实一个人的时候会很想雪，想她的故事，想她如水一样的眼睛。又不敢承认自己想她，怕玷污了她的纯洁。叫了一碗面，在里面加了很多醋，吃着吃着眼睛就模糊了。

离雪很近，只要走过那边的教室就可以看见她了，但我没有勇气去看她。回到寝室后大家像看见怪物一般。已经很久没回寝室了，床上堆满了杂物，都是他们不用的或废弃的。不知道在寝室睡了多久，我想我彻底堕落了！昏天暗地地睡着，不知道是第几天。有人摇我的胳膊，仿佛在做梦。好不容易睁开眼，是雪——着一身白底碎花的连衣裙站在对面，像个天使。

不认得我了吗？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纯净，眼睛如水一样清澈。也许她生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塑料袋子，里面是各种水果。接过他的袋子，手忙脚乱地给她找椅子，倒水。她静静地站着，脸上始终是淡淡的微笑。她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她告诉我水果是洗过的，可以直接吃。

她每次来都会帮我收拾寝室，她从来没有提起过那件事，也没有鼓励我要振作。她只是默默地做着一切。我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那天雪陪我去理了发。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又恢复以前的样子，我和雪都笑了。她说终于知道什么叫脱胎换骨了。那天我们很开心，去老地方吃拉面。什么都是熟悉的，只是季节变了。捧着热腾腾的面，心里很暖。雪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忍了很久的话突然间有了出口。

雪，对不起……

你从来就没有对不起我，刚来学校要不是你陪我找面吃，我怕要饿死了。说着她把碗里的牛肉夹给我。

是她不觉得我伤害了她还是她从来就没爱过我？一种失望涌上心头。她或许是在拒绝我，或许是考验！以后的日子经常陪她吃拉面，她还是那么淡淡地，我们谁也不提那些敏感的话题。我要用实践来证明我对她的感情。

陪着她散步，看夕阳，听她讲那些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她依旧是那么美，只是有些憔悴。

大四的日子是那么繁琐而枯燥，我整日忙着找工作，写论文。偶尔去陪她吃面，她却吃得很少，只喝点汤。几次问她是不是病了。她摇摇头说自己健康得像一头牛，只是胃口有点不好。

我的工作找得很顺利，本市的一家杂志社聘用了我，在上千人的应聘队伍中我的自信支撑了我，那是雪给我的。我要有份不错的工作，用一生来爱她。

接到聘书那天我高兴极了，我跑到花店买了一束玫瑰，从来没送过花给她，我要正式追求她。她不在寝室，乐乐一看见我就要关门。

她都快死了，你还要害她！接着是哭声。乐乐是她们寝室最小的女孩。好不容易她才放我进去。原来雪从小就有胃病，在南方上学这几年突然更严重了。和她那么久居然不知道。雪的爸爸已带她去了上海看病了。其实很多次都应该发现她有病，是我太粗心了。

一边上班一边等着她回到这个城市。她爸爸来了，他是来拿行李的。他只告诉我雪去她姑姑那里疗养，具体地址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在云南某镇。这个清瘦高大的老人仿佛不愿意和我说很多。想陪他到处走走，他很倔强，第二天就走了。

一个月后我辞去了那份工作，和一群热血青年去支援西部教育。我几乎没带什么东西，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去了那块神秘而热情的土地。当火车驶入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时，我惊呆了，不敢想象人是怎么生存的。火车两旁是望不到边的黄土，几乎看不见什么绿色。火车停在了一个叫铜城的小镇，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破败的校舍据说是以前的庙，黄土砌成的墙壁上影约写着“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一辈子都不会相信还有这样的学校。

这里的天空确实很美，星星分外亮。空气中有淡淡的泥土的味道。人们很纯朴，他们会用家里不多的白面招待我们。孩子们的眼睛很纯很亮，和雪的一样。决定留下来。明白了雪为何有那么一双如水般清澈的眼睛了，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样的眼睛。雪也许会回来，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但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