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脸
谢宏
1
黄孔一做完笔录,就瘫坐在靠墙的沙发上。许久,他用力吸口气,才换回点力,用发抖的手,掏出小本子,翻了又翻,没找到他要的号码。他只得走过去,借了电话,慌乱地拨114查号台,问到他要的电话。
他拿话筒的右手发软,就赶紧用左手托住右手肘。等啊等啊,才听到杨艳问,您好!哪位?黄孔马上抓住这声音,怕丢了一般,说,你快来接我吧!杨艳又说,您好!是哪位?黄孔都快哭了,说我是黄孔啊,我到了,你快来吧!杨艳这才分辨出是他的声音,说,你在车站门口等着吧。黄孔却说他在派出所。杨艳一结巴,问出什么事了。黄孔咬了牙说,你来接了我再说?杨艳赶紧问了地址,说马上赶过来。
黄孔放下话筒,右胳膊就没了力气,直直垂了下来,就像废了。他走回沙发坐下,将行李拢在脚下,呆呆地望着门外走过的行人、马路驶过的车辆。他用左手握住右手,胳膊互相抱在一起,这样才感觉好点。对他这怪异的行为,进出的民警好像熟视无睹。黄孔望望墙壁上的挂钟,发觉这时间走得比火车还慢,这让他沮丧和疲累。
杨艳进门看见他,就喊他的名字。黄孔竟然没反应,还望着门口发呆。杨艳走过去,扶了他的肩膀,笑眯眯地喊,黄孔!黄孔这才反应过来,抬头朝上望了眼。杨艳穿一身制服,额头出汗了,闪闪发亮。他费了几秒才敢确认是她。黄孔一急,立马抓住她的手,奋力站起来。杨艳没急着马上走,走去值班台前,问黄孔出了什么事。
值班民警打个哈欠,摇了摇手。打完哈欠,说,没事。杨艳有点不相信,站在那没动。那个民警想起什么,说,钱包被偷了。杨艳听了,长长地舒了口气,拉了黄孔往门外走。
一到门外,杨艳问他事情的经过。黄孔没答话,背着行李,跟在她的身后,跌跌撞撞地避开迎面冲来的行人,朝车站走去。走了一段,黄孔的身体慢慢有了温度,再走一段路,他发觉身上的汗是热的了。
上了车,他还是没话,他左手抓紧扶手,右手抓紧杨艳的肩膀。杨艳问了他不少话,但没有听到回答,也就不问了,打算回宿舍再说。
换了几趟车,终于到了杨艳的宿舍。杨艳让他先去洗手洗脸,可黄孔一屁股坐在她的床上,说他困死了,想睡了。杨艳还想说什么,黄孔已经很快睡着了。
黄孔醒来后,发觉屋子空了。他又惊恐起来,坐在床边,扫视一圈,发觉这屋有两张床,窗口两边,各有一个尼龙简易衣柜,柜门的拉链半开,可以看见花花绿绿的衣服,墙角的衣架上,搭了两只胸罩。让黄孔放松的,是那好闻的香水味。他站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发觉杨艳留给他的纸条,大意是说,她是中途请假接他的,还要赶回去上班,让他先照顾一下自己,晚上她会给他带吃的。
黄孔捏了纸条,感觉到饥饿,他本来想下去买点东西的,一摸口袋,想起钱包没了,一阵愤怒就烧起来,他将手上的纸条又看一遍,然后撕掉,重新躺回床上,盯住蚊帐顶,听肚子呱呱叫。后来,带有杨艳体香的床铺,让他变得软绵绵的,又睡着了。
后来他被一声尖叫惊醒,看见一个女孩呆站在门口,惊慌地望着他。他坐起来时,那个女孩又惊恐起来,站在那叫不出声。黄孔结巴说他想睡觉。他想站起来,那个女孩又尖叫一声,身体朝门口倒退。黄孔赶紧说他是杨艳的男友。他这话一出,那个女孩才用手抚了心口,说,你吓死我了!
杨艳回来后,听李霞说起,连声说对不起。看黄孔板了脸坐在床沿,就将手上提的盒饭打开,放在梳妆抬上,笑眯眯地问黄孔,饿了吧?黄孔吼起来,说我能不饿吗?我都一天没吃饭了,能不饿吗,我是神仙吗,我不饿?李霞一怔,见状只好说,我先去洗澡,端了脸盆出去。
杨艳说,饿了就快吃吧。黄孔打掉她伸过来扶他肩膀的手,气鼓鼓地低头不吭声了。杨艳不知道哪惹他高兴了,就说,先吃了再说。黄孔却说起了他的这趟的旅途。
黄孔本来想给杨艳一个惊喜的,说了他要来的,但没说具体时间。甚至连杨艳问他坐的列车班次,他都含糊其辞,以至于杨艳说,这样的话,她就没办法去接他了。当时黄孔还说,我一个大男人,还怕找不到你吗?
他一路上想象当杨艳见到他的时候,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总归有一点点笑容吧。这是他的想法。没想到,等他坐了几十个小时的车后,一出火车站,没走多远,就在向人问路的时候,被扒手偷了钱包,甚至连通讯录都丢了。他慌得浑身是汗,冷冷的汗湿透了全身。他站在人流汹涌的街头,呆了好一会,才想起问人去就近的派出所报案。
杨艳听完他说,就安慰他,说小事嘛,都过去了,吃饭吧。黄孔火了,就吼了,说你他妈的,就知道喊我吃饭,你不知道当时有多惊恐吗?杨艳一愣,但马上将盒饭的盖子打开,和颜悦色地说,知道的,当初我刚来,也遇到这事了。黄孔更火了,说,那你先不警告我?想先给我个下马威啊?杨艳还想说,却被什么堵住了,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她再次说,先吃饭吧。
黄孔还想说什么,腮帮还是鼓鼓的。看杨艳没话了,坐在对面的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他走过去,坐在梳妆抬前,飞快地吃起来。杨艳看他这样,终于舒了一口气,说慢点,别噎着了。黄孔一边吃,哼了声,说,你竟然还还笑的出来!我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2
宿舍是不能住的,要不,人家李霞怎么办。杨艳安排他住十元店,这让黄孔怒气冲冲,但又无可奈何,他没钱了,口袋只剩下五块钱。办好入住手续后,找到了床位,放下行李,几个坐在架子床的人,向他点头或打招呼。黄孔慌乱地应付,有点忐忑不安。杨艳安慰他说,先住下再说。她说她当初也住这家店。黄孔就更不高兴了,说你别老拿自己的过去来教训我。杨艳不说话了,叹息了一声,说你以为是在家乡啊。说过,就告辞了,说她还要赶去聚义楼上班。
杨艳的这句话,一下让他落寞起来。他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发呆。过了很久,他才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这时候,他上铺的和他搭讪,问他来多久了。黄孔说刚到的。那位说自己来这一个月了。黄孔说,那还住这?那位说总比睡街头好。住窗口那位就笑了,说就跟当年住集体宿舍一样。黄孔对他有有点厌恶,不是对他的话,是对他的笑,这样的条件和环境,他竟然还笑得出来!这时候,又进来一个,不说话,径直走到自己的床,倒了下去。黄孔听见其他人问,有收获吗?过了半天,才听到那人说,一样,说等电话。住窗口那位笑了说,他妈的,公关语言。
几个唧唧呱呱地聊,想从对方那获取更多的信息。他们聊的过程中,还不时爆发出笑声来。这笑声让黄孔心烦,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他默默地整理自己的行李。他觉得需要洗澡,就问顶铺的,人家给他指了方向。他端脸盆去浴室。他一边洗一边唉声叹气。洗好回来,他发觉屋子安静了,各人该干嘛就干嘛,忙着自己的事,有准备洗衣服的,有写简历的,有写信的。黄孔问衣服晾哪。顶铺的指了指阳台。阳台上的衣服也是几个人的挤贴在一起。黄孔皱了眉头,挂好衣服后,想不起该干嘛,就倒在床上想心事。
一连几天,杨艳都按时给他送饭,在旁边看他吃,和他说话,然后一看时间,就说她要去上班了,说没办法,服务行业就这样忙。
当然,她休班的时候,也换上新潮的衣服,喷了香水,带他去逛东门。杨艳说,这的东西很便宜的,品种也多。黄孔跟在她的身后,晕乎乎地,在人潮中转来转去。家乡里一个县城的人赶集,也没这么多。黄孔有几次转丢了,就不敢挪动,心急地站在原地,东张西望,等杨艳发现后,才急急返回找他。黄孔和杨艳的手一握在一起,两人感到有一股热力,呼地从对方那里传了过来。彼此很想对视一下,但被拥挤的人潮冲撞得摇摇晃晃的。黄孔只看见杨艳在脑袋缝中一闪而过的笑容。
杨艳带黄孔去吃肯德鸡。她将黄孔安顿在小方桌边,自己去柜台前排队。黄孔显得局促不安。有人端盘子过来,问有没有人坐。他起先没反应过来,等人家坐下了,他才小心地说,这有人坐的。他说这话时脸红得紧绷绷的。那人很不情愿地站起来。
杨艳回来后,手上也端了个托盘,样子十分娴熟。杨艳放下盘子,对黄孔说,吃吧。黄孔吃起来,还说她的盘子端得好。杨艳笑了,说她的工作,就是端盘子的。黄孔停住吃,抬头望她一眼,然后又吃起来。慢慢地,吃了一会,他放松了,吃得狼吞虎咽。杨艳的眉头皱了皱。这个细节被黄孔注意到了,他也定眼看住她,问她干吗?杨艳让他注意吃相。黄孔刚放松的神情,又紧绷起来。
吃完出来,他们坐在广场的长椅上聊天。黄孔突然问起,这顿花了多少钱。杨艳说五十。黄孔有点心疼了,说下次不吃了。杨艳说又不是天天吃。黄孔说就你有钱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杨艳说以前我怎么啦。黄孔说,以前,你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分来花的。杨艳脸上闪过某种神色,她说,别提以前了。黄孔心里一震,他终于又看见那种熟悉的东西,在杨艳的脸上一闪而过。
杨艳望着对面的饮水台,突然问了句,他们都好吧。黄孔听了这句话,才想起,来这么多天了,杨艳这是第一次问起家乡。黄孔转回头,奇怪地望了她一眼。杨艳缓缓地说,大概还那样。黄孔本来想说说的,但这句话让他打住了。是呀,大概就是那样了,还是像杨艳一年前离开是时的摸样。黄孔这才想起,杨艳居然没问他干吗要来这。
黄孔和杨艳是高中同学,还是邻居,黄孔家的条件稍好点,而杨艳家,就困苦得多,父母下岗了,整天苦瓜脸,偶尔做点散工帮补家用。黄孔每次见到杨艳,她都显得楚楚可怜,让他不禁心生怜悯,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她,常常帮她这帮她那的。他喜欢看到她愁苦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感激的目光。
当时,杨艳的成绩全年级最好,大家以为她肯定能考上大学,奋斗几年,就能脱贫了,没想到她却落榜了。对她的落榜,父母却似乎松了一口气,说也好,不用再为学费发愁了。也有同学幸灾乐祸,说看她的样子,就该考不上,因为杨艳长了个苦瓜脸,整天拉着脸,没点笑容。
不过,黄孔发现,现在的杨艳,好像换了个人了,说话总是带笑,这让他感到别扭。回去的路上,黄孔问了句,你还没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呢。杨艳说,来总有来的理由,是什么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来了。这话让黄孔听来有点摸不着头脑,似懂非懂的。他有点恼火,说,你一点也不在乎我。杨艳看他一眼,没有笑,有点严肃,说别像个小孩了。
黄孔突然感到口渴了,说他渴了。杨艳朝远处一指。黄孔走到饮水台前,却不知道如何让水流出来。杨艳走过去,按了机关,一股水柱喷出来,将黄孔吓了一跳。他站在那,气呼呼的,用手去抚摩胸口的衣服,也像用手去抚摩受到惊吓的心。杨艳说喝吧。他愣了一下,才低头将嘴巴凑过去,急急地喝起来。
3
杨艳问过黄孔,想不想去聚义楼上班,她可以向老板介绍。杨艳说有一千元,包吃包住。黄孔犹豫过后,还是说好吧。杨艳给他送晚饭的时候,说老板明天在,让他中午过来。临走还叮嘱他记得看时间。
黄孔一夜没睡好。他起得很早,刷牙洗脸后,又躺回床上,默默地想事。后来其他人都陆续出去了,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他不时跑下楼去问时间,后来,他干脆收拾好自己,跑到楼下大堂的沙发坐下,看着墙上的挂钟。
后来黄孔忍不住站起来,快步出了门,往车站走去,然后挤上车,按杨艳给的地址,找到了聚义楼。他远远看见门口站了一群穿制服的人,有男有女,而这群人的前面,还有一个人在训话。这情形让他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每次升旗仪式或开大会,他们也这样整齐严肃地站着听校长或老师训话。
黄孔走近了,才发现在训话的,竟然是杨艳。她穿了制服,一脸的严肃。黄孔站在不远处,听到她总结了什么后,又说要笑,要保持笑容,要发自内心的笑,不会就学习,就练习!杨艳说,当初她也这样,一张苦瓜脸,谁会喜欢呢?你们不喜欢吧?难道你们喜欢我板着脸,一张苦瓜脸?这道理我不解释了,你们也应该明白,明白了,就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最后,黄孔看见那群人突然举起了拳头。这动作将他吓了一跳。然后他听到他们发出一阵大喊,大概是背诵某段语录。男女激情地喊完了,才散开进店去了。黄孔犹豫一下,才走过去。
杨艳看见他后,说,不是说好中午吗?黄孔说他怕赶不及。杨艳说老板还没到呢。黄孔有点无措。杨艳说,我得做准备,你到附近溜达吧。黄孔有点无奈,只好出了门,走过一条街,在几家电器店来回走,不时瞥一眼可以看到的钟表。
黄孔走累了,就坐在一家商店门口的台阶,不走了。开始,身边的走来走去人,让他有点慌乱,后来这种感觉也麻木了,他陷入了一种回忆中,脑里总有两张杨艳的脸在晃动,一张是苦瓜,一张是笑脸。他努力想分辨哪张才是杨艳的脸,可他显然力不从心。等他醒过神来,赶紧往聚义楼那赶。杨艳说老板还没来。然后让他坐在墙角的一张椅子。
黄孔坐在角落里,突然有种惶恐,他想到了被潮水抛上沙滩的鱼。他咽了咽口水。瞪眼地看着。杨艳疾步走过来,走过去,收拾或摆放盘碟碗筷。他的耳边响起了各种声音。他紧张地四处张望,不时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有个不了解情况的服务员,走上来给黄孔一个菜牌,问他想点什么菜。这让黄孔有点尴尬,慌乱地解释。
进来的食客渐渐地多起来,好像将黄孔挤到角落。黄孔只得将脸频繁地转动,寻找杨艳的身影。杨艳不断穿梭在桌子和人群中,端这端那的,问这问那的,不时还低头在手上的本子上写着什么。黄孔听不清别人说什么,只听到大家张大口,大声说话,闹哄哄的,脸上也充满了笑容。他有点眩晕起来。
也许人太多了,新进来的食客,只得往墙角边就座。黄孔有点坐立不安了。后来,他的邻座,是进来的两个瘦小的食客,看样子是生意人,一落座,又继续讨价还价。
一个女服务员拿了菜牌过来,问他们点什么菜。两人一听说有免费送两瓶啤酒,就问能否带走。服务员说只能在店里喝。那两人一听就火了,说既然是送的,为什么不能带走。服务员说这是规定。那两个食客说,那喊你们老板来。服务员说老板不在。那两个人火了,说你将啤酒送来。
黄孔不知道他们要干嘛,吃饭也这么火爆。他有点担心,自己坐在这里,会不会影响别人。但他又想看个究竟。他心情复杂地缩在椅子上,一种担忧拽紧了他的神经和身体。
服务员走后,那两个食客一边喝茶,一边骂骂咧咧,说什么逻辑,既然是送的,还不能带走。服务员端了啤酒上来,那两个食客让她开了瓶盖。仰头问了句,说一定要在这喝吗?服务员的脸涨得通红的,还带了一丝的惊慌,她小声回答说是店里规定的,她也没办法。
其中一个食客说,那好,我不带走,倒掉总归可以吧。那个服务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说话的那个食客,让服务员将酒杯倒满,两个杯子都倒满。然后,两个食客偏了头,笑了笑,将酒杯端起来,倒到地上,地上滋的冒起了白色的泡沫。然后,他又叫服务员继续倒酒。
服务员的眼睛蓄满了委屈的泪水,但还努力撑着一张笑脸。在黄孔看来,这比哭还难看。他一发晕就猛地站起来,大声说,也太不像话了!那两个食客吓了一跳,看清楚谁在说话,他们犹豫了一下,问黄孔是谁。黄孔说你管我是谁。一个食客说,你是服务员吗?黄孔说不是。另一个食客又问,那你是保安吗?黄孔也说不是。两个食客就火了,说那你是耗子,多管闲事!黄孔也火了,说你他妈的不要骂人!三个人对骂起来,还都站起来,互相推搡起来。看对方抓起了空酒瓶,黄孔也抓起桌上的烟灰缸。
等杨艳赶过来,好言悦色地制止这场纠纷后,老板也进来了,问了个究竟后,竟然笑容满面地给两个食客陪不是,说今天给他们打个八折,当是赔罪。那两个食客才罢休。
杨艳送黄孔出门时,黄孔说岂有此理,还要给这样的人陪不是。杨艳说老板有老板的难处。出了门,杨艳说,你先回去吧。黄孔说你还没向老板介绍我呢。杨艳长叹一口气,说你将事情搞砸了还不知道。黄孔说,我不是帮你们老板了吗?杨艳说,你先回去再说。黄孔还想说什么,杨艳却问他,知道怎么回去吗?黄孔气得吼了起来,牛头不对马嘴!他气呼呼地扭头走了。
4
黄孔回到旅馆,见顶铺的在。人家看他这副神情,就问他怎么啦。黄孔正愁没人倾诉,就哗地将肚里的委屈倒出来。没想到,人家听着听着,倒笑了起来。黄孔有点恼火,就说,这的人都有病的,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你还笑得出来!顶铺叹息一声,说,你这事情呀,毛毛雨了,不算是事。黄孔说这不算事?人家顶铺没回答他这话,只是说,不笑,难道哭啊,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黄孔见话不投机,只好站到阳台去,看远近马路上的滚滚车流。
过了一会,黄孔走回来,躺在床上,突然问顶铺的,他们怎么找工的。顶铺的说,可以找老乡介绍;可以去人才市场;也可以看报纸的广告。黄孔听了,半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向顶铺问了去人才市场怎么走。他起身去街上的报摊买了份报纸。他掏出本子和笔,记下了自己要的信息。
一连几天,黄孔都早早跑出去,先去人才市场,交了钱,马上收到了要他去上班的通知,这让黄孔十分开心,心想工作也不是那么难找的。他给杨艳打了电话,说他找到工作了。杨艳正在上班,听了这消息也替他高兴。说下班后,请他吃夜宵。黄孔先去路边店吃了碗面条,然后就近逛了逛几个卖翻版碟的摊档,有几部他想看的片子,但此时也只有望碟兴叹了,没放的机子。
等他回去旅馆,其他人都回来了,洗澡的洗澡,洗衣服的洗衣服,聊天的聊天。黄孔听人说,也不时插几句。杨艳进来后,就和黄孔一起出去了。
两人找了个大排挡坐了,要了几串羊肉串,一瓶啤酒,边吃边聊。说起白天的事,黄孔说,那两个混蛋那样对你们,你们还笑得出来。杨艳想解释什么,但一想,只是说,在这呆久了,你慢慢就懂的。黄孔还是一脸的茫然。杨艳说,还是说点别的吧。她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吃好了夜宵,杨艳送黄孔回到旅馆。在门口,将五百元塞给他。黄孔死活不要,说自己快要有钱了。杨艳说,留着做不时之需吧。见黄孔犹豫,就说,你以前帮过我不少,就当是我先借给你的吧。黄孔见她态度坚决,只好收了,他说自己很快就站稳脚跟的。
黄孔是去上班了,但没高兴几天,他又沮丧起来。干了几天,公司说他不适合,将他辞退了。黄孔只得又去跑人才市场,结果都一样,交了钱,很快就找到工作,然而没干几天,就又被公司辞退了。他没隔几天,就高兴一下,接着没几天,又情绪低落,似乎走进了一个循环的让人沮丧的怪圈。
有一天,顶铺无意中问起他,他将大概情况谈了。顶铺恍然大悟,说黄孔被人骗了,这些职业介绍所和一些公司串通,合谋欺骗求职者,公司都是皮包公司,或不正常运转的,只是通过不断给人介绍工作,不断辞退求者职者,来骗取求职者的介绍费。这话让黄孔顿时垂头丧气,愁容满脸起来。他摸摸口袋里的钱,还剩下三十元了。他觉得太丢脸了,没敢和杨艳说。随后几天,他翻开报纸,看招聘广告,按了地址,也跑了无数地方,但都没着落。
有一天,杨艳请黄孔去吃夜宵,发现他没再说起上班的事,觉得蹊跷,就追问起来。黄孔开始憋着不说,却猛灌啤酒,后来被杨艳追紧了,才哽咽着哭起来。他说没想到,你信上说的,都是假的,这没有你说的好啊。然后,黄孔拿家乡的这里的人和事做比较,说还是家乡好,这的人没点同情心。杨艳呢,也举例说这里比家乡好。两人的分歧很大,争论起来了。黄孔说,你别以为自己先来这里,就可以教训我!
杨艳叹息一声,说我没想教训你,我是来了才觉得这好。也许,你慢慢也会觉得这里好,比老家好!黄孔说,好个屁,人家对你那样,你还得笑脸伺候人家。
杨艳望了望天上的月亮,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她还是觉得这好,苦着脸,能解决掉肚子问题吗?她小心地将手中的烤羊肉串,送进了口,一下一下的嚼起来,腮帮一鼓一鼓的。难道,你喜欢我的那张苦瓜脸?杨艳又补了一句,说她不想提起从前。
黄孔没说话,看着手中的烤羊肉串。
2006-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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