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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造城 ——规划师匡晓明访谈 凌琳:可能上海是一个天时地利的特例。但是对于更广泛的中国城市来说,这种空降式的规划,以及远程操控的模式,会有很积极的效果么? 匡晓明:同济的观点是输出思想,带动整体。1990年代初我们的文本就放在各个规划院的办公室里作为参考样板。今天广东省院、深圳规划院、中国规划院,他们的规划水平在中国算好的,思路跟我们差不多,写文本的方法跟我们一样。 凌琳:这种一样岂不是很可疑么? 匡晓明:我说的是输出思想,输出思维方法,不是方案一样。 凌琳:思维方法一样也可疑呀。 匡晓明:在目前这个阶段,这种比较成熟的思想,不能说绝对正确,但我们思考问题的方法比较全面。比如我们在做广州白鹅潭地区设计的时候,把佛山考虑进去,把大广州、把香港考虑进去。这就是一种思维方法,用地区产业多样性造成跨区域联动发展。 凌琳:多样性也许可以分为原生的和规划的。首先我们对城市化的追求,让农村城镇的青壮年离开故乡进城打工,这就消灭了原生的多样性,然后你们把多样性自上而下地赋予它……但这也许是不可避免的局面。我有个疑问:现在一窝蜂地建新城确实有必要么?因为不少城市的老城还是有发展余地的。 匡晓明:你说得对,但必须考虑到,造新城是一个经济问题,不仅是解决城市空间的问题。中国GDP当中很大部分是房地产拉动的。旧城开发最大的麻烦是拆迁,任何一个开发商一听说给你一块老城区改造,都不乐意,因为不知道会不会出现钉子户。旧城改造最大的阻力是钉子户,来自于群众的觉醒。 凌琳:这要感谢舆论,一开始钉子户完全是弱势群体,《城记》记述了北京的四合院怎么被强行拆掉,当重庆钉子户被媒体曝光,等等,这些造成舆论压力,政府或开发商就不敢像从前那样粗暴对待钉子户。 匡晓明:这是有好处的,单方利益变成利益共享。房产商和原住民坐下来谈判,但毕竟谈判是个漫长的过程,钉子户存在一天,对开发商就是上百万的利息。所以外地都倾向于搞新城,新城就没有拆迁的压力。 凌琳:官商勾结地造新城。 匡晓明:官和商本来就是狼狈为奸,利益一致嘛。 凌琳:规划师在这一双狼狈之间扮演什么角色呢? 匡晓明:协调,服务。政府要政绩,开发商要钱,从GDP的角度来讲更容易搞在一起。房地产占中国GDP的比重很大。 我们再说老城,广州有个沙面,1980年代的时候盖了白天鹅宾馆,一时间趋之若鹜,涉外宾馆啊,被视作广州的骄傲,我还特意去住过。可是今天呢,恨不得把它炸掉。它把沙面原本的肌理破坏掉了。可是当时人们认识不到这一点。在不知道怎样保护好老城的时候,还是把大量的建设留在新城吧。 凌琳:目前的经济危机,有些建筑师认为不完全是坏事,因为建设的速度放慢了,可以花多一点心思在每一个项目上。对城市规划来说是不是这样?新城建设会不会放慢? 匡晓明:非但没有放慢,反而加快了。国务院提出“保八”,要拉动内需,防止失业啊。房地产是内需的重头,包括建筑材料的生产和消费,给建筑工人创造就业机会。 凌琳:但这些都是一次性的。房子盖完就耗尽了,怎样保证这些建设成果有人接盘,继续运作下去? 匡晓明:接着就是通货膨胀啦。你要有钱的话,赶紧买房子吧。硬通货总比软通货有保障。 凌琳:最近老百姓也都这么说。一方面我没钱,一方面也不想助长泡沫,我对泡沫的持久力没有信心。 匡晓明:中国的房地产是不会倒的。《城市中国》还有一期:怎么用好四万亿?我们主张尽可能放在持续性方面,投入教育。 中国的经济太依赖于世界了。所以当时我和苏运升搞“E托邦”,出发点就是希望中国不仅为全世界制造电脑电器,我们还要把房子变成产品,卖给全世界,让他们都住上便宜的房子,一旦推进将会是中国制造业的新增长点。有形的空间设计只是城市规划的一个分支,另有一部分人是研究产业问题的。中国最头疼的是工业,它必须保持持续增长,不然没法解决就业压力。年前我参加重庆都市论坛,题目是城乡统筹,而实际是农民都变成挑夫“棒棒军”,人手一根棒子,站在解放碑,场面非常可怕。重庆的发展还是要解决工业化问题。中国内需一直不够,外需就很重要。我们琢磨着给世界人民提供些好产品。比如非洲造房子的成本很高,好几千美金一平米,我们可以2000美金给他造起来;再比如欧洲人工成本很贵,所以鼓励装配式施工,但是中国劳动力很经济啊……所以中国真的有条件输出这个产业。 中国最大的问题是地域不平衡。上海有解决问题的办法,重庆也有解决问题的方法,但没有一个方法可以同时解决上海和重庆的问题。 凌琳:这也是规划的困惑。你们用一个方法论解决全中国的问题。能不能谈一下四川灾后重建的情况? 匡晓明:这件事情越来越糟糕了。 凌琳:怎么讲? 匡晓明:变了味了。我是5月19号去的。当时带着深情厚谊,血液里流淌着英雄主义,去灾区救人、去重建家园,豪情万丈。但后来每去一次,热情就熄灭一点。很多东西都变味了。由援助变成了攀比,我们杨浦区和宝山区攀比,灾区群众也互相攀比。我负责都江堰的向泽乡,从开始建设到现在,速度很快,总的来说花了不少钱,虽然有不少是冤枉钱,但老百姓也还挺高兴的。但映秀就很头疼,因为映秀是温家宝总理关心的重点。映秀重建最早也是投标的,我们的方案是中标方案,十天时间突击出来的。我们在那儿呆过,知道老百姓需要的是什么,所当别人强调纪念、强调灾难时,我们强调和平、友好、可持续发展,所以我们中标了。我们觉得当地人民关心的不是这些轰轰烈烈的东西。但是映秀被列为抗震救灾的典范,要具有示范价值,于是我们又提出了“实验区”的概念,联系了一些青年建筑师,像马清运、刘家琨、张永和这样的,他们也都表示乐于参加。但领导的想法不一样,认为典范要找院士来做——5000人的小镇。结果真的做成了,请的全是院士!“典范”超出想象,用力很猛,下料很猛。 凌琳:这已经不是典范了,根本就是贡品了。谁能学它呀? 匡晓明:中央领导过分关心以后,地方领导也很紧张,建设很缓慢,人家都搬进去了,这还在做设计呢。 凌琳:看来不光民主效率低,讨好领导效率也低。 匡晓明:援建者也跟着过度重视,大家都想去捐钱。××中学倒塌死了很多孩子,被媒体报导了。各单位抢着捐这所中学,抢不上的就捐小学……导致灾后重建公共建筑过多,老百姓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老百姓也不想住多层,都想住有天有地的院儿,可是地没有啦。一方面是公共建筑过多,一方面是山上不允许建房子,怕滑坡,建设用地其实很小。 凌琳:会不会有这种情况,明星灾区和非明星灾区之间落差很大? 匡晓明:绝对不会,我们“不差钱!”全国对口援建政策一下来,各省市都是比着上!一个省对一个市,一个区对一个乡,拿出GDP的1%来投入建设,互相较劲呢。 上海对口城市是都江堰,我设计的向泽乡对口宝山区(宝钢所在地),所以送过去的全是钢结构!(笑)再不会震倒,绝对安全。“中国式救灾”也有好处,灾区人民很快得到了救助,援建标准很高,比城市标准都高。这就好像中国人请客,非得剩一桌子,才是请“到位”了。当地人毕竟是农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援助对他们的冲击很大,心态失衡。所以,更迫切的是他们的精神的重塑,但这不像物质援助来得那么快。 (一)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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