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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锐访谈录 王静、朱朱 王静:应该说从星星画会第一次在美术馆外的这个展览会,然后在两个月之后,星星画会被允许在画舫斋展出,然后还是再过了一年之后,第二次星星美展在中国美术馆展,每一次星星画会的展览都引起极大的社会反响,我想就是说这展览展出之后,对于星星画会的成员,包括就是当时一些民主人士,名刊的一些激进人士,应该是挺大的一个鼓励。从美术馆外到进入中国美术馆,星星最终争取到了正式展出的权利,应该说是胜利了,但为什么后来“星星画会”马上就消失掉了? 黄锐:是一个挺大的鼓励。但这是当时时代的一个结果,你知道在中国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我觉得这个时代挺没有办法的,中国是没有很多人追求个性的一个国家。如果出了新一代的政权,全面复辟,我觉得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大家都要保护他自己非常可怜的温饱状态,政治态度退缩一步,再退缩一步,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你知道文化革命,已经把中国带到一个非常悲惨的状况,就是这种悲惨的状态只有清末最黑暗的时候,只有那个时候才会具有,大家没吃的,什么东西没有,没有消费,但是大家都会喊一个口号:“毛主席万岁!”确实这么可怜,就是这么一种情况。 后来消失了,是因为有一个情况,这是我觉得我从各种角度去解读这个事情,体制里面仍旧不希望“星星画会”,特别是游行的这一段牵制,变成了一个大家都知道,或者是变成了一个历史的记载。我觉得这一点很多人可能自己心里有这个思考。 另一方面,你可能不知道,当时有一个叫“反精神污染运动”。是在1981年开始的,1983年走向全国,这是中宣部的部长邓立群发起的,原来他在党内主管文化口,所以这场运动后来扩大到全国。实际上是当时共产党里边的这些保守分子全力支持的一场运动。邓小平也无可奈何,邓小平在发现和启用胡耀邦之前,结束不了这么一种动向,就是反对精神污染,这是非常可怕的,就是任何情况都要走回头路有个反复,其实这也是对于“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继任的主席是华国锋,华国锋提出“两个凡是”,和邓小平重新上台的想法发生了很大的冲突,然后邓小平在底下开始做工作,因为邓小平是副主席,他要推翻那“两个凡是”的政策,他终于在1978年年底的时候推翻了“两个凡是”,可是在1981年又出现反精神污染。 这场运动在后来整个历史上谈论特别少。那和邓小平的政策是挺矛盾的,可是邓小平无可奈何。这个是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的精神污染,比如说像邓丽君这些歌啊是靡靡之音,像白桦的电影《苦恋》遭到了批判,当然美术界就是星星是一个,特别是星星都是一些党外人士就无所谓了,你知道江丰是1983年去世的,江丰是美协主席,中央美术学院院长。就因为1980年他批准了星星,最后他签的字,允许星星在美术馆做的这个展览会,所以这个事情最后全部都推到江丰的身上了,江丰在监狱折磨很多年,他大概是1983年初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个时候是反对精神污染运动最猖狂的时候,做电影《苦恋》剧本的白桦,他是一个剧作家,就是他顾名思义,说他写的那个剧本的一个简单的概要,是对一些知识分子去外国留学,回来祖国,解放以后回来报效祖国,一切好的条件都放弃了,苦苦爱恋祖国——中国,但是文化革命的时候,被打、被抄……就是这样一个悲剧故事。 王静:我觉得对您和当时的星星成员来说,在美术馆展览之后应该是经历了从成功到被重新颠覆的过程,对你们来说感觉应该是非常失望,情绪上是非常失望的一种状态。是不是也是这些原因,导致了后来大家可能都选择了出国? 黄锐:当时是这个原因,就是你如果所有的文件都会公布的话,有一些机密文件当然现在不生效了,可是有三条,我是听别人说的,不知文件是在哪一层公布的,因为我和马德升、王克平三个人当时马上变成北京市美协的会员了,在星星美展之后,作为刘迅的一种安排,是刘迅介绍的。但是,马上开始的”反精神污染”规定我们三个的作品不能发表,名字不能上报,我们不能参与任何官方安排的活动或者组织,就是这三条。我还清楚记得一件事,1983年我和马德升、王克平三人在一个学校办展览会。学校放暑假的时候,我们三人租了三间教室,每人一间教室,然后进行展览。展览到第五天的时候,到中午就结束了,本来我们准备展览一个月,可是命令传达到学校。我们就问可不可以一星期,他们说不能。我们又问那能不能五天,五天可不可以成全。他们也说不可能。那时候看着是三个人的展览,其实又是三个人的个展。我们三个人都一样,就是这三条一直贯穿到90年代。 王静:在90年代,所谓大家都在关注经济了以后,好像这些方面有一些弱化。 黄锐:最起码是这样的,不过你要是说完全弱化也不一定。在798这个问题上,很多场合,当然之后政府里面,特别是公安部门有一些另外的包装。但是有很多情况来的这些压力呢,包括“七星”(798物业)都口口声声说黄锐是一个反政府的人。 王静:你后来去日本时候,这些之后的,80年代这个星星的聚会活动多吗? 黄锐:我在日本实际上是孤军奋战了!但是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是,因为日本是不太关心其他国家发生的不利的情况的,日本就是这么一个国家,他非常希望他的文化,特别是明治维新以来的他的这个国家政策,形成一个系统,就是在全世界的强权政治的利益分配里边,他追寻最有力量,最有利的一种实力,对他们来说那么中国是一个非常弱的亚洲国家,不太关心中国发生的一些情况。但是我觉得,这歪打正着,因为没有人关心星星,没有人关心我过去发生的以及做过的一些事情。反而我的星星时期的作品都在日本。 王静:对星星历史地位的认定和判断你认为应该怎么理解?从哪些方面对它有争议?是否可能从其艺术价值上来讨论? 黄锐:我觉得一个是时间的错位,一个是时代的错位,一些事情如果太早,变得没有意义,变成以后才有,才会知道,在一个时代发生的,那些人只是追求这个时代的目标,他的一些色彩,这个色彩具体是怎么来的,可能要过一个时间才能知道。比如说八大山人都是这样,齐白石也是差不多70岁才开始纯熟并为人所知,国外有很多艺术家也都是被埋没了,像波尔赫斯也一样,他是到晚年以后,当然他的作品在拉丁语系里头,已经有人吹捧,但他真正作品的伟大意义,是在被翻译成英语之后,才被广为认知。被介绍到美国之后,他已经风烛残年了。当然卡夫卡也是一样,卡夫卡基本上是五、六十年代才得到一个世界性的承认。我觉得一点儿,就是说你真正有没有这种价值,就是你的价值有没有具有真正的艺术深度,作品深度是切入那个历史来看的,我想现在是时候要重新思考这段历史了。 朱朱:后来你是什么时候去的日本? 黄锐:1983年我和马德升、王克平三个人做了一个展览之后,展览在一个学校里,原定是两个星期,但是展览几天后就被封掉了。 朱朱:那是什么原因呢? 黄锐:也是公安局通知这个学校,公安局给取消了。 朱朱:那你去日本是不是因为这个? 黄锐:那时候展览被封了,点了我们三个人的名,我们三个人成为美协会员,又开始了三进五反运动,我们三个人在那段时间,其实包括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被禁止参加任何组织,禁止参加展览。 朱朱:在日本你做些什么? 黄锐:在日本,我发现日本是追随西方发展而发展、亦步亦趋的。因为他们的信息量和速度都是很快捷的,所以我在日本做了一些抽象绘画,后来又开始了行为艺术,后来又开始了装置艺术。 朱朱:在日本总共呆了多长时间? 黄锐:我92年就回到北京了,总共呆了8年吧,回到北京,在北京呆了2年时间,94年被政府又赶走了,宣布到2000年6月1号之前不能回国,又在日本呆到2001年,又呆了7年,呆过了14、15年的时间。 朱朱:然后回来就开始“798”是吧? 黄锐:对,对,我2002年进入“798”,一直在做“798”的工作。 朱朱:最初在“798”是什么样的想法? 黄锐:其实就是建立一个地盘,这个地盘可以说也是做空间,这个空间也适合我自己能够在里面居住、生活,希望这个工厂是自己的理想能够……因为我不想去住一个楼房,我是从四合院出去的,在我自己的意念里面,我住的楼房是下台阶的,是往下走的。四合院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个小事情,因为我一直在画四合院,而且我们家是独立的四合院,我不想去住楼房,不想和这种没有意义的建筑打交道。那么我就是选择工厂,这个“798”是艾未未介绍的,非常理想,它的空间结构,它的高度,包括它的光线充足,这使我出乎意料,好像是一个礼物。我知道这是我所追求的生活: 有这样一个工厂可以改造后变成生活空间、工作的空间,因为当时“798”也很便宜。 朱朱:现在“798”和你的初衷相差大吗? 黄锐: “798”已经成了第一个例子,在北京把政府已经制定的规划给翻了盘。这种事情我刚开始做的时候,我的几个朋友像张永和、艾未未都说这是开玩笑,当时就说:“你这是开玩笑,你能有什么收获,瞎折腾而已,试试看吧。”那时候反正是特别追求做现代作品的时期,有一种亡命徒心态,就跟你搞民主实验或者做诗的时候,有一种趋向,就是你要不顾一切,好像一个赌徒心理,代价和回馈没有一个清楚的计算方式,所以就是一个框,需要工作,就像做一个艺术作品一样,你虽然失败了,但这个艺术作品做完了。“798”我就把它当作一个艺术作品,一个装置的艺术作品,它是不可以用价钱来计算的,大概2000年到2001年,正好受日本的一个委托,我也花了三万美金去做一个装置,展览了一个半月就结束了,也没有什么回报,接着我把所有的积蓄扔在了“798”里面,我也想试试看,也就相当于20万人民币,这有什么呢?我等于是做了另外一个装置,这个装置从它的规模、它的意义,从对大家的心理冲击影响全都是要大得多,如果一年两年展览失败了结束了,它的性价比已经非常值得我去做,所以我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但是呢也同时,就是过去因为很多事情,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导致我们的失败?什么样的原因有一定的可能性,引起民众的关心同情,这个都是同时考虑到的。在798更能调动群众,把大家搅在一起来做这个事情。 朱朱:我看一篇文章说你在日本回答记者的采访,谈到一个中国艺术家应该具有什么样的态度时,你就说了一个字“斗”,这个字能概括你的艺术吗? 黄锐:其实能概括,但说得简单了,说得不那么艺术化甚至哲学化,当时随便这么一说。我最近做了一些作品,把中国和西方的意念化堆一起,然后来拆这种逻辑,这些逻辑里面都有问题。我今年在纽约做的个展里,我把所有的铅字全部打出来,而且铅字都打得比较大,这是中文的《共产党宣言》,铅字用了650公斤,但是打出的东西同时放在墙上。这个文字我觉得是美的,但也传达了一种思想。 现在,更好的选择是可能做游戏,我在用一种游戏的方式。 (一)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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