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龙镜
潘维
第 六 首
突然的冷静从半途中跳出,惊吓了
茉莉花香的热情。突然的轻雷
滚过天空,一只只打掉初秋的耳朵。
杂货铺后面,是炽热的泥□和蜘蛛女的网。
稻田里,灌满聚会的水。腐败的草
像遗产继承人一样在临终的病榻旁东倒西歪。
沿苍蝇的轨迹,可以找到人类孤独的根源。
但从哪儿能找到一个小侏儒?让他卸下
一卡车的绿色、预感、神秘和消毒剂;
让它卸下绞架,放贫穷逃跑;
在肥大的希望之乡,让它陪汁液晶亮的我
低低的坐下,共同品尝一张菜谱。
也许有一团绒线从空想的烟囱里抽出,
一位少女用来编织迷宫里的围巾。
我,为什么要从一粒精子和一粒卵子的
破裂声里遥远的赶来?难道
仅仅为了加入这魔术合唱团?
还是上帝暗藏着阴谋?上帝是调色板,
爱情则是我的画皮,是我戴在脸上的
赤裸裸的面具:谁能看清我的真相?
水不能、石头不能,狼的嚎叫也不能,
她也许能:手持血淋淋剪刀,剖开
母鸡粉红色肛门,脾气暴躁如锅底的黑厨娘。
一只发酵着地狱牌果酱的罐子,
直冒气泡,诱发我的罪孽。
在一条细细的丝绳上,晾晒着信仰,
风吹补钉简直就像抖动一叠发票。
第 七 首
这些星星,每一颗都有股鲜鱼味,
在谷仓之顶,它们玩着纸牌,通宵不眠,
毫不理会一扇木门在吱嗄作响。
偶尔,它们不安的奶水淋下□笆,
淋湿山坡和狗,并使食物
染上宗教,一种需隔离的麻风病菌。
从天国的角度看,齿轮将城镇送入睡眠。
却将鸟类的喉咙卡住。
一切都悄无声息,被按摩师领上床榻。
石头枕着空虚睡熟了,
银笛也躺进了肺的黑匣子。
而温柔停泊在水中,驼背忏悔般
随路灯消隐于暧昧的深处。
你,站在检票台上,恰似一条变态的吸血虫,
巡视着通行的任何货物,
不放过一丝喧响。支撑头颅的肩膀。
略微显得陈旧。沉默,表明了某种程度的放肆。
一张叛逆天使的脸轮廓分明,
透露出血液的凉意,如薄荷叶的锋刃。
现在,梦游的时辰到了。
逃犯架起被隐蔽得_亮的梯子。
痛苦在缩小。似乎相对论改变的不是认识观,
而是物质。狮子也出现了,
压着你的眼帘。那皮毛,那骨骼,那重量,
如火焰脱轨般疯狂,超越梦承受的极限。
夜空营养不良,预示的无非是一些凶兆,
译成音乐是一张恍若隔世的唱片。
第 八 首
我在无边的空气里捕捉一句话,
如上帝从亚当身上取出一根肋骨。
我不造一个女人,而是要写一首诗。
为此,我选中了南方:一只微凉的眼睛,
一朵浸泡在绿色溶液中的火苗,
一种紫狐的气味,一条玉器的反光之路,
一粒私通的种子,一滴梦的淡血,
一片气象万千、机关算尽的繁荣,
一股散出泥土的电流:情欲的喷泉。
在黎明,在身影交迭之处,当织机的轰响,
露珠般闪忽于廊柱、砖块之间,
接着,丝绸的搬运工来了,布匹
像入秋的蜘蛛一只只减少,
柜台上,计数的算盘是竹制品。
而窗前的一声喊叫迎来了中午。
而傍晚的风认识所有未发育的乳房。
这样的时刻,我缠着绷带的灵魂
想念一只青鸟。我知道岁月的羽毛,
不在糖里,也不在胖子的幸福里,
只永远在木箫吹出的静静的叶片中。
当从交易所溜出的一个个的窃贼,
用尖刀撬动闪电的神经,
这时,雨落下,音乐将弹奏者搅拌成一块灰鬓,
我看见,一场战斗正孤零零的
越过一只浑身颤栗的蜥蜴,越过
有形或无形的防线,将水种播下,
鱼尾,分开草丛,疏通一条运输溃退者的河道。
第 九 首
命运在轻轻喊我。那是有一天
我的头颅裂开一条缝隙,浴血的神
站了起来,说道:ǒ孩子,继续往前走,
你已经完成了情感教育,到了恒久忍耐的时光之中了。ō
那神,并不鲜红,而是蓝、紫、绿三色交替显现。
蓝是水,是屋顶。紫意味着一点神秘的灵魂。
绿带我回家,用土里钻出的麦苗和乡下
潮湿的木房子:我曾和一束光躺在那儿。
蒙田晚年的智慧掺和着霉味构成一顿午餐。
我来自青春,一路上遭遇无知和狂热。
泥□携带着我,但它并不理解子夜的丁香花:
并不理解我偶尔踩上的苔藓,是一种理想;
我也不问季节的脾胃是否健全;更不管
强者如何翘起小指,轻轻捅破弱小者的一生。
随便得仿佛在掏挖鼻屎。
因为,我同时来自一块无法梳理干净的根;
一棵腐朽的树:梢头触不到自由,叶片不能飞翔。
直到那一天,河水依然平静得如皇帝的宝座,
空气中既无钢琴也无音乐,一朵小静穆
□息在一位朋友绸缎的衣领上,
我疲乏,理智与体内的酒精含量成反比。
突然,我听到命运在轻轻喊我
用群众的声音,一条海盗船触礁的声音。
我觉得波涛正在下沉,生命柳鞭般易折。
沙漏控制着一切,一切皆是必然。
也许,我只能向遥远说话,只能
做世俗之外的事情,如一面液体的魔镜。
第 十 首
灰蒙蒙的雨天,透明无法站稳脚尖,
不停地在玻璃上打滑。门槛和屋檐间的
一阵低语,点燃了一小段树枝的绿色。
一路从厌恶中冲杀过来的苍蝇,
抑制不住悲痛。乌亮的悲痛足够有一个排。
嗡嗡声围绕着在藤萝上生长的南瓜,
仿佛奶狼在哺乳。酷暑之后,
影子仍然沉湎于往事,悄无声息的
将棉絮般的脊椎拖过台阶。
一到九月,上帝的种族偏见就愈加明显,
含有字首J的女孩会放飞一只蜻蜒,
打开窗子的刹那,她的薄羽一阵失恋的凉意。
我被雨水裹着,撑着伞在全城搜捕
那个逃犯、一位爱情大师,她用美丽
与聪慧配制的饮料无以伦比。
忧郁的湿度更加速精湛了她的棋艺。
我要捉住她,将她禁锢在琥珀里,
禁锢在苍白、肺炎的塔楼上,
陪伴历史。多年来,我的历史是一台留声机;
多年来,绝望磨损了钻石指针;
但唱片在哪朵云上?为什么还不跳下降落伞?
或者作曲家受到了金币的威胁?
因为饥饿,雨水靠着我的肩膀,
醒着,梦着,漫游着,并且吃下一片建筑,
几辆车、植物和肉。一种礼貌平面地裸着。
一些近视冷漠得如镜片。
我从未想过不带避孕药去约会孤独。
(一)(二)(三)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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