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 鞋
非 心

“我不想再学舞蹈了！”

女儿一进门就狠狠地抛来这一句话。当时你正在厨房里切菜，听到这话你手中的刀一偏，削掉了左手中指的一小片皮。之前还不觉得痛，这会儿碰到了水，一阵刺痛钻心。你咬紧牙根忍着，慢慢地躺进浴缸里。你松了一口气，举起左手中指，那伤口微微发红，只流了些白色的液体，不见血丝。女儿每次练舞回来，你都要看一下她的舞鞋，看到鞋尖内里处有了新的血迹，摸起来仍潮潮的，你才放心。每次看到那湿润的血迹，都会让你心跳加快，似乎是这些血迹是从你的脚指上流下来的，掺和着起了泡磨破后的液体。你总想着再有个机会穿上舞鞋，踮起脚尖走路，享受那带着痛的成就感。你从满是泡沫的浴缸里屈起右脚，然后向上伸直，白色的泡沫顺着脚往下流淌。你伸手轻轻抹去小腿上的泡沫，你发现脚肚上的肌肉已经松驰了，脚指头与脚指头间留下了很大的缝隙。你努力地想把五只脚指头合拢，已经力不从心，灯光仍然能从你的脚指缝间射过来。你突然发现，中间的两只脚指比其他的长了许多，十分突兀。你身体一阵发麻：自己的脚指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丑陋？你赶紧将右脚伸进泡沫里，伸出另一只脚，中间两只脚指还是一样的突兀。你想起了松鼠的牙齿。它们靠每天不断地啃树枝来磨掉不断生长了的牙。难道你中间两只脚指头也跟松鼠的牙齿一样会不断地长长，你已经无缘再踮起脚尖跳舞来扼住它们的生长，若一直长下去，势必变成一只怪脚，以后怎么见人？你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往下想。你认为自己的脚指之所以会长成现在这样，是因为童年曾经一段时间用脚尖走路的缘故。那会儿学校来了个实习音乐老师，她不仅给你们介绍芭蕾舞，还教你们芭蕾舞的一些基本动作。你的对舞蹈的模仿能力和学习能力很强，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学校每次排练新的舞蹈，你学过一遍就会了。其他的同学就没有你那个悟性，教了好几遍都教不会，老师每次教烦了，就让你教他们。实习老师随身带来了一盒《天鹅湖》芭蕾舞录相带，到十几里外的镇里借来一台录相机，放给你们看。你一下被那镜子般的舞台和优美、流畅、舒展的动作吸引住了。你激动得坐立不安，浑身热血沸腾。你很想跟老师要这盒带子，即使用你一年的零花钱都值。但你又想，即便有带子没播放的机器也没用。这让你十分沮丧。你只想多看几遍，记住每一个动作。可是这套舞蹈实在太长了，并不像学校里排练的民族舞蹈，即使看几十遍上百遍都不一定能记得住，非得有个老师专门教才行。你请求那实习老师教你们这套舞蹈。实习老师说她也只懂点皮毛，你们也只要了解一下芭蕾舞就行，若真的要学，恐怕不受很多苦是不行的。况且，学芭蕾舞也需要一定的经济条件，兴许你们现在连一双芭蕾舞鞋都买不起。她还说，芭蕾舞是脚尖上的艺术，要每天都用脚尖走路来练习。之后，你便学着用脚尖走路。你很能吃苦，刚开始脚尖都磨出血来，但你不觉得痛苦，当你踮起双脚尖绷直双腿时，你感到身体向上扩张的振奋。那年每双鞋的鞋尖都被你穿透了，你妈纳的鞋都不赶不上你穿。你不敢让你妈知道，你妈知道了你就会挨骂，她会担心你把自己的脚指头弄折。你当时多么希望有一双属于自己的舞鞋，练舞的时候穿在脚上。拥有一双芭蕾舞鞋成了你当时最大心愿。你对自己的脚很自信，你坚信你的脚是属于那种适合穿芭蕾舞鞋的。你记得你当时的脚指头很整齐，指肚像娃娃的脸，可爱极了。你能一下把它们合拢得密不透风。你确信因为你曾经用脚指头走过路，后来中断了，才导致中间两只脚指头的突兀生长。你想，你无论如何都要让女儿继续将芭蕾舞学下去，否则说不准她的脚指头也会长得像你的一样丑陋。

“别再逼我了妈，我不适合学舞，再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

女儿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对你说，眼泪扑嗽扑嗽往下掉。女儿声泪俱下的惨容并没打动你，对于这个问题你决不会妥协退让，当你决定送女儿到舞蹈班的时候就已铁下心来，无论如何要让女儿有一天能在像镜子般的舞台上跳《天鹅湖》。

“妈今天给你选了一双新的舞鞋，鞋尖比之前的更柔软，穿上它脚尖就不那么痛了。”

你说着猫起腰从摆在沙发左边的鞋架上拿起一双桃皮色的舞鞋。那玻璃鞋架里摆满各种颜色及样式的舞鞋，是特地为女儿学舞蹈而定制的。你为了女儿的练舞已经到了不惜血本的地步了。你把那双桃皮色的舞鞋递到女儿跟前的时候，你没想到她竟然大叫一声“我不要”，把你手上的舞鞋给甩开，啪，一只落在电视柜上，一只掉在茶几上，打翻了几只茶盅。你真后悔你当时的冲动，你不应该打你女儿。你那一巴掌使的劲太大了，她细嫩的脸上马上泛起一片红痕。你打下去后就后悔了，你感觉你的手掌瞬间麻木了。你没想到你会使那么劲，就为了那双新的舞鞋。你的眼泪不禁渗了出来，顺着脸颊，濡出两道泪痕。你一边搓着脖子一边想，女儿已经是你唯一的寄托，你儿时的理想只有通过她才能实现。你每次送她去舞蹈班后，总要透过玻璃窗看练功房里女儿练舞的身姿。每次看到她踮起脚尖时你体内的热血就会翻涌，你感到脚尖在充血，身体在上升。但是这时你总会想起那个可恶的老处女，若不是她，或许你现在都是一个舞蹈演员，可以在各种如镜子般的舞台上自由、轻快地伸展躯体。是那个老处女毁了你的前途，扼杀了你的梦想。你每次想到那个老处女时你都狠不得把她踩在自己的脚尖上，脚尖对着她双腿间凸起的地方踩下去，让她痛苦得鬼哭狠嚎。你觉得你这样折磨她一点也不过份，全班那么人，她为什么偏偏怀疑你偷了笔？她说要搜查班里所有人的书包，却只当着全班人的面将你叫到她办公室；她用鸡眼般的小眼睛盯着你，用已经有十足把握的语气说，如果那支笔是你拿的就交给她，否则将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父母。你每次一想起老处女的眼睛，你马上就觉得反胃。你永远记得你当时的心情，小小年纪的你既然想到了以死来表明自己的清白。你是多么无助。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顾着摇头和哭泣。你觉得学校就是你的地狱，你怎么也不愿意再去学校了。你已经没脸再见班里的人，你很爱面子，你最怕别人在你背后指指点。后来你妈带着你去学校，你妈跟老处女解释，说你没有小偷小摸的习惯，一定不是你干的。你只得每天继续去学校上学。你都不知道那一星期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虽然老处女不再提取这件事，但你总觉得她在上课时看你的眼神都似乎在说你是小偷。你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你发誓到死都要记住老处女那双丑陋的眼睛。后来，那支笔在丢失者的书包里找到了，一定是偷笔的人偷偷地放回去的。大家都好像没发生过这件事似的。而在这场风波中你受的委屈最大，或者全班也只有你受委屈。你想，一定是你学习差，老处女才会不分清红皂白地冤枉你。你发誓要努力学习。你从此不去排练舞蹈了，你把所有心思放在了课本上。之后你的成绩突飞猛进，很快成为学校的娇娇者。你要让老师们都知道，你的天资并不笨。是的，这点你做到了，可是，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你放弃了视为生命的东西。你跟女儿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女儿很不屑一顾。她说每个人的天分都不一样，你有舞蹈的天分，不能代表她也有舞蹈的天分，即便她是你的女儿。你说勤能补拙，成功靠的是辛勤。女儿说如果对一件事不感兴趣，再怎么辛勤都白费。你说兴趣都可以培养的。女儿很不耐烦地对你吼道：我需要有自己的自由。你更是恼火，说：只要你还一天由我养活，你就必须听我的。你是她妈，况且她才十二岁，好坏还不能分清，如果什么事情都由着她的想法，难保以后不会误入歧途。你知道她从小被丈夫宠坏了，像金疙瘩一样护着，从没吃过苦，一碰到一丁点的困难就想逃避。你已经下定决心，让她在学习舞蹈中也学会吃苦。女儿噙着泪水跑进自己卧室里，狠狠地将门甩上，你的决心更坚定。

你刚才心里还对生活的未来感到一团迷茫，好像有个结锁在胸头，很沉重，现在你又重新确定了自己对女儿学舞蹈的态度，发现仍然一如既往的坚定，你顿时觉得这个结豁然开朗，像卸掉负担一样，全身轻松。

你搓洗完了身子，从浴缸里出来，打开热水器，将身上的泡沫冲干净。你从浴巾架上扯过一条干燥的绛紫色浴巾濡去身上的水珠，转过身去，墙镜里映着你的裸体。你双手插住腰间，左右扭动一下腰轴，你发现腰上的肌肉有些松垮。你脱掉浴帽，瀑布般的卷发披散下来。你觉得整体看上去美极了。想想才三十五岁，正是身体成熟的年龄。两只乳房让你觉得更加丰实，你举起双手往上托，沉甸而富有弹性；小腹下的那摄毛长得有点肆意，黑油油的，十分精神。你斜过身体，从侧面端详，你很满意你身体的线条。你不由得背过手轻轻抚摸你高高翘起的臀部，肌肉丰实，没一点松垂的迹象。如舞鞋的面料一样柔滑。你想起今天给女儿买的那双桃皮色芭蕾鞋，身体里顿时涌出一股热流。你不禁打了个喷嚏。你发现了一个秘密，只要想像自己赤身裸体仅穿一只舞鞋的形像你的鼻子就会猛然受到刺激而打喷嚏。你每次买回新舞鞋，你都会给自己试穿一下。你怕他们笑你，每次都等丈夫女儿都睡着的时候到女儿的练功房，将门反锁。练功房里有一面墙镶着一块大镜子，你很激动地脱掉身上的睡衣，裸露着身体对着镜子穿上刚买的舞鞋。你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穿上舞鞋的脚，不时地踮起脚尖，你竟然还能用脚尖走几步。那弓起的穿着舞鞋的脚俨然像天鹅的脑袋。脚筋拉紧的时候，你感到一股满足的振奋。你躺在擦得像镜子般干净的木质板上，双手撑起上半身，以臀部为轴，向上翘起一只绷直的腿。你通过镜子端详着你性感而纤实的脚。你看到镜子里自己仅穿着舞鞋的脚时，你就感到一阵强烈的刺激。你躺下身躯，双手在自己的乳房抚摸起来，你开始细声呻吟；你幻想着在像镜子般的冰地里起舞，赤身裸体，脚上仅穿着一双粉红的芭蕾舞鞋。你的手在全身游动，你的鼻子开始冰凉。你觉得浑身是劲，你踮起脚尖，疯狂地转动着自己的身体。你的手指在你两腿间快迅绕动。你猛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向空中冲去，身体瞬间爆炸了。你打了个战栗，脸颊微微发烫。你感到身体有些凉意，发现浴巾早已掉在湿漉漉的地上。你觉得你下面也湿漉漉的。你打开热水器，又重新冲洗一遍。

洗完澡后你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你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你想丈夫应该快回家了吧。你在饮水机上接了一壶水，放在烧水器上。丈夫饭前总要先喝几杯茶，茶很生，容易伤胃。他的胃已经有了毛病，时不时就会犯，犯起来就抱着肚子在床上直打滚，劝了多少次叫他吃完饭后再喝都改不了，他说已经习惯了，饭前不喝茶，吃饭都没胃口。

（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