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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距离触摸
劳 美

临时组成的市招商引资考察代表团由本市的十几名企业家组成,由一位主抓经济的副市长带队。考察的城市是南方沿海城市湛江。市里几家报社和电台电视台都派出有经验的资深记者随团采访。林所在的青年报比哪家媒体的规格都要低,因此,他只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冷静地观察和分析代表团所到每一考察地点时的感悟,然后,抓紧时间写出报道,在网上发回报社。一星期里,他每天都要干到夜里两三点钟,把应该在明天见报的几篇甚至十几篇大小稿子发到报社。几天里,他的精神处在高度紧张和敏感的状态,可身体却像是轻飘飘的落不了地,但他的心情是轻松的。他忘掉了他生活中曾发生的一切。

在代表团即将完成一星期考察工作的前一天,那位带队的副市长收到上海一位副市长的邀请传真,说他已经请示上海市委市府,欲邀请代表团来上海逗留几天,让两市的企业精英们见见面。带队的副市长盛情之下,向市委市府紧急请示,批复是:感谢上海市委市政府的邀请,可在上海考察学习三天。

林在接到报社“随团采访,即时发回报道”的指示后,心情突地暗淡下来,身上那股旺盛的紧张的热情也随着心情陡降下来,他的心理是完成一星期的采访,立即回到那座城市,因为后几天里,他已在强烈地想念晶晶,他觉得这次出差他离晶晶太远了,这些年来,他们还从没有过在那么远距离地状况下分离那么久。千里之外,晶晶的身影愈来愈清晰地晃动在林的眼前,他想到小时晶晶和他走在一起的乖巧的样子,想到大学时晶晶在宿舍楼下等他等得急急得样子,还有,结婚第一晚,婚后一年里,晶晶一次次地抚摸他亲吻他尝试着激发他男人应该可以突然爆发的那股雄性的力量,每一次都是以流着哀怨的泪水而背过身去,他的自责和自卑,在黑黑的卧室的四壁间游离,乱撞。

再一次因为分离,因为遥远,林发现自己对晶晶在心理上的距离更加缩近了,他的心急欲包裹着晶晶,用他滚跳的发烫的温度熨抚晶晶被他曾经伤害的近于凉却的温情。现在想来,作为年轻妻子的晶晶的需要是多么的正常和合理,她却在婚后一开始就不得不学会了抑制自己的需要,为了不再使自己备受生理的煎熬,不再使林天天羞于与自己同枕共眠;晶晶不再是那个随时随地都可以同自己发脾气的小女孩了,她长大了,她懂得了林的心理,懂得了林作为一个成年男人的感受;她主动地选择了离婚,她要让林静静地去恢复一个男人的自尊,慢慢地成长一个男人身体里固有的对女人的那股疯狂。她相信林,她说过,他会很棒的。她对他充满了期待,充满了渴盼。

林在上海的几天里,情绪不免有些躁动,生理上也时时涌出汩汩急流般的亢奋,他对自己这一强烈的身体反应是陌生的,但也似曾相识,他急欲将这积蓄已久的亢奋在晶晶的身上流淌,直至一泻千里。

晚上,林打家里电话给晶晶,晶晶不在;他把电话打到她的娘家,岳母说,晶晶在上考研预习班,会晚些回来,不过有时住这里,有时住家里。

没有和晶晶通上电话,林的浑身更升腾起难以压抑的欲火,他的情绪随着返回日期的逼近日渐躁动不堪,他觉得自己霎时间就要爆发,崩溃。

林已经能想象到,从那一晚就有着强烈的性欲需要的晶晶是在怎样一种心理状态下熬到今天。

晶晶,我爱你!林在心理呼喊着。

夜里,林好几次因思念晶晶流了泪。

终于在一个晚上九点多钟回到了这座城市,从机场到市区已经是十点多了。已是初秋的夜间城市,到处游离着一丝寒意。车辆稀少,行人疏朗,市中心大道和商业街也停止了白天的喧闹,闪烁的霓虹和朦胧的街灯,焦躁而孤寂。

林到报社向值班社领导做了随团采访期间的简要汇报,领导对他的这次随团采访发回的大量的报道给予高度的评价,并说大部分的稿件主题独到,新闻眼抓得准,稿子也写得简约明快,让市领导和市民们全面及实地了解了代表团在考察城市的情况。领导说,你先在家休息两天。林向领导告别,急慌慌地走出报社,伸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在车里,他拨通家里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半天每人接,他又把电话打到岳父家,岳父说晶晶上课去了,该回来了,她说今天住这里。他让司机调转方向,他要去岳父家,把晶晶接回家。

林坐在车里远远地看到了岳父家窗子透出的灯光,他想晶晶这会儿也许该到家了,他想象着晶晶在听到自己竟要出她意外地在这个晚上出现在她的面前时,晶晶会表现出怎样的一份激动和兴奋。

林的心里竟先怦怦地狂跳起来。

林想在距岳父家十几米的地方下车,他想要走过那十几米的路段,好让自己的怦怦的心跳平静下来。

在林付过车费就要拉门下车的一瞬间,他蓦地发现在岳父家的楼下有一对男女在近乎脸贴脸身贴身地对视着,他借着出租车投去的昏暗的灯光,一眼便认出那女人就是晶晶。晶晶正在翘起脚跟把自己的嘴唇对着那男人吻去。男人伸出双手把晶晶的腰揽住。

林呆住了,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就要随着他看到一切喷涌出来,他脑间顿时一片空白。

嘀——他把拳头狠狠地砸在司机面前的方向盘上,发出一声尖厉的笛鸣。调头,走!他浑身无力又坚决地对司机说。

林租住的小区内静无一人,路边的小树和小花园里的一簇簇木本植物左右摇摆地晃动着。冷清的秋夜,起风了。

林下车时,看到楼群一片漆黑,只有自己租住的楼房对面的那幢楼的三层上有一家还亮着通明的灯光,窗子上没有窗帘。一个人站在窗子处,亭亭地孤寂地站着,静静地凝视着什么。是个女人,年轻的有着姣好体形轮廓的女人。林凝眉,那女人的体形轮廓象是那个牵着小狗的女人的背影。

回到屋里,他开了灯,懒懒地歪在床上,泪水抑制不住地涌出。屋里的空气好单调,好寒凉。林的身上一个劲地打颤,脑子里满满的,又空空的,他的心里没有了任何思绪。

床上的电话响了。林急忙地拿起。

他说,我非常痛苦,我。他哽咽住,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你怎么了,快告诉我。女人慌慌地问林。

她真地离开我了。林说。

谁?你的太太?女人问。

我,我刚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在外面……林颤抖着说。

女人沉静了半天。

你这样很不像个男人。女人说。

我们从小就在一起,我们在尝试远距离的感觉,等待一种意想不到的惊奇,她却……林难过地说。

对正常的女人,这很正常。女人说,你该开始试着忘掉她。女人说。

我,怎么可能?林说。

当然可能。女人说,你可以再次学着远距离地欣赏她,触摸她,她会慢慢地变成一个身影,最后是一个影子,最后,她就在你的脑里消失了。女人说。

我不可能。林执意地说。

你可以寻找一种寄托,一种自己可以接受的寄托,把你对她的爱放在那寄托上,你会像曾经一样,对她付出你的爱,只是那是一种虚幻的寄托方式,但虚幻,能给你带来更美丽的美妙的心理感受。女人说。

你是女人,我是男人,我不要虚幻,我只要现实的。林说。

扯你妈蛋!女人骂道。

谁想要虚幻,谁想守着影子满足身体上的饥渴,那是人能过的生活吗?得不到他的身体,受不到他双手的抚摸,不能亲身享受到他对你的那一次次疯狂,谁不苦恼?谁愿意天天生活在煎熬里?你就得想办法,你就得变态,因为人只要有了精神的享受,就会好受些,因为还要活。女人生气地变了语调。

林想我才是刚刚开始,什么事都是开头难。再说,他怎么能接收这突如其来的残酷的现实。他眼睁睁看到他深爱的女人在主动地去接吻一个男子。那女子曾经和他一起长大,对他百般依赖,她那散射出强烈欲火的身体曾经对他充满了渴望和企求,她说,她要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等到他成功的那一天,今天,他眼看成功了,他为给她最满意的第一次做好了各种准备,她却等不到那一刻了。

女人说,你把电话拿起来。

林懵懂地问,为什么?

你把电话拿起,走到窗口来。女人说。

林惊疑地拿着电话走到窗子处。

林看到了那个亮着灯光的窗子里站着那个女人。他居高临下地看清了,那个女人就是牵着小狗的女人。他惊讶地,是你?

我让你失望吗?女人问。

不,当然不是。林说。

你听着,我在少女时,就有很多男孩子追求我,因为我知道自己非常吸引男孩子,因此我非常骄傲,可我还是选择不太爱说话的他,我想,这样的男孩子踏实,跟了这样的人过一生,我会很平安。女人说。

林看着女人,心里还在难受,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能听她说。

谁知道,我们在他家里发生了第一关系,那时我才知道,我有与生俱来的强烈的性欲,那次,我失去理智般的疯狂着,我没有想到太多,我只想到要满足他,让他满意我,我想这没有错,谁知,一个月后,我们谈婚论嫁时,他终于说出了他也难于说出口的想法,我当时就没了自尊,我彻底地认为自己原来是个那么坏的女人,我的骨子里原来流着的是让男人们又向往又恐惧的淫荡无度的血。他很快又找了个女孩,很快就结了婚,我想,他那时也许很需要女人吧,他就在你租住的房子里结了婚,我恍恍惚惚地过了最非人的一段日子,就由人介绍了后来的男人,我对他提出,在你租住的房子对面买一处房子结婚,我说我喜欢这里的房子,他不知道我的想法,至今也不知道。我就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天天看见我爱的那个男人,看到他的那个女孩不在家时,我就给他打电话,他害怕被那个女孩知道,后来,他也愿意接到我的电话,愿意在电话里和我聊天,我们就在电话里聊呀聊,有时我们在电话里说,你摸摸我吧,我们就在电话里相互抚摸,自己动情地抚摸自己的身体,直到把自己摸到有了强烈的性欲,我说,你过来吧,我想要,我非常想要,他惊慌了,他安慰我说,等等吧,等有机会吧。我问他,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机会,我快要疯了,我只想要你。他说,等等吧,机会会有的,一定会的。我就在站在窗子边用手抚摸凉冰冰的玻璃,他也是,我欲火难忍,我流了很多泪。一个月后,他就消失了,我才知道,他和那个女孩去了美国。我再打那个电话,电话已被报停,从此,我就把强烈的欲望发泄到那个爱我的我却不爱的男人身上,他不在家时,我想起我爱的那个男人在和那个女孩做爱的情景,我就抑制不住,我就在黑黑的夜里,自己抚摸自己的身体,我想象着他曾经抚摸我的样子,我便很快活。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作为一女人,我曾经比你痛哭。

女人说话时,林很费力地透过那段夜幕里的空间端看站在三楼阳台里的女人。

女人像是身穿一身绒缎的睡衣,睡意有些肥硕,但被身材高挑的女人衬托出线条明晰的美感,女人的长发刻意地显出她的温柔,她举着电话讲话的同时,两眼在仰看着对面七楼的林。林想,女人或只能看到自己的脸部,自己却能轻易地看到女人整个的身体,还有女人身后的卧室。卧室里很亮,是很温柔的那种白光。林看到一张很宽大的双人床,床上有带着红颜色大花瓣的床单,林看不清那是什么花瓣,红色却是火红的那种,升腾着烈烈的火焰,能把一切燃为灰烬。

你没觉到过自己很委屈,或者被他甩了,自己很可怜,你没有痛恨过他吗?林问女人。

女人定定地怔了一会儿,说,我心里委屈了好长时间,是他狠心地离开了我,我当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我真地从心里没有恨过他,我理解他,我想,他应该有自己的理由,尽管那理由对我是残酷的,可我从内心里是疼爱他的。

林想,女人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女人的心地善良,可是,她对那个爱她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公平,一个女人在和一个爱她的男人疯狂地做爱时,心里却在深深地默念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想象着自己的身体在被另外一个男人抚摸,怎么说,这都是对这个男人的人格和灵魂的最大的戗戮。

一个善良的女人,一个有着与生俱来的强烈性欲的女人,在无悔地近于盲目地付出自己的爱的同时,在不屑地亵渎着对她的一种真爱。

你的痛苦,说明你和你的太太曾经有过的第一次一定也很美好。女人说。

林的脸上立时像是被人家抽了一掌,剧痛的同时产生了一种火辣辣的难以言表的晕眩。

我们没有过第一次,你相信吗?林说。

林看到女人的头微微一震,像是在仰脸审视他的说话的表情。女人不相信。

真的,我从一开始就找不到那份冲动的感觉,所以,我们为了尝试一种意外的惊奇,才选择了离婚。林说。

原来是这样。女人自言自语地,你更不应该有怨恨她的想法,你对我说过,我们都是正常人,都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那些欲望,人身上的每一种欲望对于我们个人都是合理的。

可是,她给过我承诺,一个人不能那么嬗变,她不能这样轻视别人的感情,人毕竟不是动物,让欲望冲昏自己的头脑。林说。

可是,你不能给她最基本的需要,你应该自责,你不是没有责任感的人。女人说。

夫妻应该有所牺牲……林说。

她没有牺牲吗?结婚了,你自己竟不能给她一次她想要的,你应该能想到她的痛苦,也许,你想不到。女人说。

她说过她会克制住自己,等着我找到那份感觉。林说。

你要让她等到什么时候,等到连她自己都没有了感觉,你那才是让她绝望呢。女人说。

我已经有了感觉了,在外地,我都到了欲火攻心的地步,我急着要回来,我想现在我会给她想要的一切了,我会的,可是,她却那么快找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真可耻!林说着,一股无名的火气又冲上头顶。他想用尽肚子里所有的脏话把晶晶痛骂个够,他要列指出她那曾经被他认为的一切属于羞耻、淫乱、食言、容易丧失理智的字眼,把她诋毁得羞辱得钻天不能入地不能的地步,让她一生失去自尊失去人格,让她在背着沉重的抱负和永远的羞愧中度过一生。

你这样说对她不公平,她有重新选择爱的权利,你也有,你要是真爱她,你就从心里祝福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你不能总觉得你才是她的最爱,你才是她的救世主。女人说。

放屁!林恼怒了。你的善良,你的善解人意,被人看得一文不值,你在远远地想着你的那个爱的人,想他的触摸,想他抛弃你的理由,他的选择,让你绝望,让你痛哭,所以,你把自己变卖给了另外一个男人,你需要他的钱,他需要你的爱,你在同她做爱时,却想着另外一个男人,你这是变态的爱,绝望的爱,你的行为你的心理亵渎了人间男女间的那份性爱,你怎么配谈真爱。

他看到了站在三楼上的那个女人发愣的神态,她在把电话缓缓地从空中放下,停在半腰。林猜想到女人此刻被他辱骂的心态。女人侧身的一瞬,他像是看到了女人眼中涌出一汪晶莹。女人急转身跑回身后的卧室,扑在那片火红上。

林的心理荡起一股胜利的满足,他想,那个扑在床上羞惭地哭泣的如果是晶晶,他会更加地感到全身地轻松。

林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那张冷漠的脸。

小区的小公路上有一辆豪华的轿车徐徐地驶过,甩下一缕白色的烟雾。

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听到电话传来沉闷的哭声。

林把电话放好,在房间里踱着。

过了一会儿,林忽然想再看看那个女人是否还在哭,他对女人心生一丝哀怜,女人是女人,她不是晶晶,自己没理由用那些语言去伤害一个还算善良的女人,她和自己有着共同的爱的遭遇,想想,女人要比自己坚韧好多。

林走到窗子前。他睁大眼睛。

一个男人正好进了女人的屋。男人惊异地看看趴在床上哭泣的女人,又不解地看看仍在床上的话筒,他似有所悟地粗暴地拉起女人,对着她的脸狠狠地一巴掌,女人仰倒在床上。男人指着女人像是在骂,伸手去解女人身上的睡衣。女人哭泣着,没有丝毫的反抗。

林看清了,那男人是自己曾采访过的那位老总欧阳,他正在匆匆地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

女人身上的睡衣被那老总扔到了床下,床上的一片火红里颤动着一团耀眼的雪白。

老总光着身子跳到床上,在他向女人的身体靠近的一刻,女人突然用双手把老总推搡出去,下床捡起自己的睡衣。老总过去把睡意抢下,挥动手掌在女人的裸露的身上一通乱抽。

林忽地升起一股怒火。

女人在同老总厮打,女人被老总揪住长发,女人的身上有落下老总一个个重重的巴掌。

林突然想到了女人说的那个曾经爱她的她却不爱的男人,他想那人应该是这位欧阳老总。

林看到女人挣脱老总时,跑到窗前,两手急急地在玻璃上抓摸,两眼乞求地望着对面七楼上的林的窗子,当她发现站在窗前的林时,两手慌乱地扬起向林招手。

女人在向自己求救。林顿时明白了,他高喊一声,我来了!

林踉跄着冲出屋子。

林冲出楼道口,抬头向那三楼的窗子望去,他惊讶地看到,一团耀眼的雪白在通亮的窗子上一闪,飘乎乎地落了下来……

林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一) (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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