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关于雪的部分说法

发布: 2011-9-01 21:31 | 作者: 张楚



        收费处一个人也没有,厕所里灯光流离。我站在小便池前,突然为如何处理我的刺猬发愁。把它放在哪里好呢?思来想去的时候,我听到了厕所某扇门内传出轻微的呻吟声。很明显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我有点紧张地抱紧了刺猬。尽管它的刺扎疼了我的小腹。那种呻吟声似乎越来越清晰,我甚至听到了一个男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我的头突然大起来。我想怀里的那只刺猬也许已经掉到地上了,我已经明显判断出那些欢乐而沉重的呼吸声是怎么一回事情。我甚至知道了那个女人通常在何种情况下会得到满足。她还喜欢在高潮来临前发出夜莺般美妙的呢喃声……她最喜欢坐在男人的身上。她喜欢坐在男人的身上摇摆自己的身体……我神情恍惚地踱出厕所,我想他们也一定听到我恐惧的叹息声。后来我象个特务一样蹩进收费口的一个角落,然后如我猜度的那样,不久,我看到我老婆和一个男人从男厕晃了出来。
        那个男人我认识,我和我老婆结婚的时候,他敬过我们的酒。他很漂亮,长了一双女人才会有的桃花眼。他和我老婆一样,同是这个火车站职工,只不过他是一名机修工人。我甚至留意到他们分手的时候,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摸了摸我老婆的屁股。我开始靠着墙角呕吐起来。我把胃里的食物都吐了出来。后来我突然想起我的那只刺猬。我把它放在哪里了呢?我一点想不起来。我重新进了厕所,我想或许是我把它掉在厕所里。可厕所里什么除了污秽的垃圾,什么都没有。我吸着一根香烟。香烟的味道再次诱发了我的呕吐。那些粗糙饼干、大米粒、已经糜烂的劣质咸菜顺着我的吼管喷涌。我的眼泪这才开始流出来。我凝望着窗外,我看到了路灯下樱花般飘舞的雪色,原来,是下雪了。
        8
        我打了辆车回家。刚坐上沙发电话就响了。是颜路打来的。
        “你干什么去了?半天也没人接!”他的声音颤抖着,“真是变态啊!我的小鸭子丢了!我的小鸭子怎么会丢了呢?!”
        我说我也够倒霉的,刚才我也把我的刺猬丢了,“我和你一样,我和你一样倒霉。”
        颜路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已经发动了我妈妈、居委会的老太太和片警集体出动寻找小鸭子,可是它真的找不到了啊!”
        我从未听过如此尖锐的声音。他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那种诙谐和俏皮。我觉得这对极了。我深信这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正确的,“我们这里也下雪了,颜路,我刚才抱着刺猬去大街上散步,然后我就把它丢了。刺猬丢了,就开始下雪。我为什么也碰到这么变态的事情呢?”
        “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我的小鸭子丢了!我从东北带回的公狼丢了!”
        我挂掉电话。我打开影碟机,我又听到了法国人卷着大舌头说话时浓重的鼻音。我看到一个戴红色蓓蕾帽的金发姑娘在巴士上凝望着那个巴士司机。那个巴士司机从反光镜里朝她笑了笑。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笑的这么暧昧。
        9
        翌日我老婆回来时我还在睡觉。她的小手悄悄地挠我的痒痒,“真是奇怪,今天早晨下班时,我在23路车站排下,发现了一只死刺猬,”她亲亲我的单眼皮,“是被公共汽车压死的,都压成一张皮了,血和肉都没了,真恶心。咱们家的刺猬呢?我买了些榛子给它。咦?刺猬跑哪儿去了啊?你怎么了?”
        这个冬天,每天下午我都给我老婆炖鸡汤喝,晚上给那家报纸写些狗屁文章。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再也没有接到过颜路的电话。在这么漫长的黑夜里,我时常不由自主地把手身到电话旁边,希望那种急促而尖锐地声音再次响起。但是我似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我不知道颜路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是否去了那个袋鼠在草原上疯狂奔跑的澳大利亚,也不知道他是否找了个毛利人小伙子做男朋友。我本来想给我那个大学同学打个电话,间接询问一下他表弟的情况,但是我翻便了电话号码本,也没有找到这个同学的名字。也许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根本就没有开始,也就无所谓结束了。我老婆每天白天还会和我作爱,只是我再也不会让她摇摆在我的身体上。我们通常机械地操作着彼此的肉体,让那些汗水和身体的皮屑混淆着弄脏床单或者地毯,然后用毛巾擦掉遗留下的痕迹。
        所以说接到颜路表哥的电话时我还是很吃惊。他的声音沙哑,嗓子似乎肿胀了。我以为他又要托我买火车票,可是他吱吱唔唔的声音让一切变的虚幻起来,“是米佩吗?我是赵博啊。”接下去的寒暄让我们的交谈显的空洞而缺乏实质性内容。后来他叹息着问我,“你还记得我的表弟颜路吗?”
        “记得啊。怎么?他不是去澳大利亚了吗?----他还好吧?”
        “澳大利亚?什么澳大利亚?你说什么?他死了啊。”
        “你说什么?”
        “颜路死了。”
        我夹着烟的手指开始不停哆嗦,我甚至怀疑起现在这个和我交谈的人是否就是那个颜路。他们的声音真的有几分相象。
        “真是不可思议。颜……颜路还有那个倾向……我真的不知道呢。我怎么这么笨呢?”他的声音在黑夜里仿佛一口深不可测的地窖,“这孩子在仪表厂上班,两个月前,他的下水管道堵塞了,一个修理公司的工人来给他修下水道,颜路给他去买香烟。这个修理工有顺手牵羊的毛病,他在搜索颜路的抽屉时……”他在那头好像哑巴 了。
        “颜路不是……美容师吗?”
        “美容师?不啊,他在仪表厂当工人。他爸妈死的早,给他留下一处房子。”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个修理工在颜路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些人体器官……”他似乎呕吐了起来,我听到了呕吐的声音,“那是一个男人的手指,被伏尔马林浸泡过,另外还有两只蜡封的耳朵和……和一个男人的生殖器。那个修理工吓坏了,于是去报警。颜路买香烟回来,发现有异常,就吓跑了。你相信吗?后来警察们在颜里的日记里发现了事情真相。原来……这些器官是一个外号叫狼的小伙子的。他和颜路好了五年,后来去东北做生意。其实……其实是去东北做皮肉生意的……颜路就到东北,在一个下雪天把他给杀了……他带着这个男孩的手指……耳朵……和生殖器,用一个旅行包背回了蓝城……颜路的尸体是在蓝城郊区一座废气的轧钢厂房里被发现的……他……干吗自杀呢?他把自己的手腕割了一个洞……他身体里的血全流光了……”
        我后来不知道他讲了些什么,出于激动或别的因素,他叙述的不是很清晰,“……其实,颜路在逃跑之前,来过我这里,留下了些东西,是给你的。你想要吗?颜路真的是个好孩子,他怎么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呢……他是死心眼,那个叫小轩的孩子去了东北后,他省吃俭用,每个月给小轩邮100块钱……他哪里是什么美容师啊?他这辈子只会用电焊焊接那些破损的机床……他根本没出过国,别说澳大利亚了,除了蓝城他就去过佳木斯……还是杀人去了……”
        10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蓝城来信。那天我老婆扒着我的耳朵说,她以后再也不用值夜班了,宣布完这个幸福消息后,她从身后搂住我,双手在我的腰上打了一个结。我刚剁掉一只白条鸡,手里还捏着把菜刀。后来我用刀背在她白皙的手指上轻柔地滑动,我听到金属和皮肤“沙沙”亲吻的媾和声,刀身上凝固的鸡血仿佛蠕动着的蚯蚓蹭到了她的手背上。我闭上眼……我听到了门铃声。从邮差手里接过那个大信封时我犹豫了片刻。我老婆顺势从我手里抢过去,嬉笑着问,“哪个老情人给你写的情书啊?我检查检查。”
        她撕开信封,在抽信笺时一些崭新的纸币飘出来,“喏,有人给你寄了三十块钱,”然后她把一张照片在太阳光线下晃来晃去着欣赏。后来她故作失望地把照片递给我,“这两个帅气的小伙子是谁?景色也很美呢。”
        我接过来。我看到了一张在雪地里拍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男孩子,并肩站在海边,或许是因为下雪的缘故,他们的面目有些模糊。不过,他们手里那只毛茸茸的考拉和一只跳跃姿态的袋鼠倒是醒目。其中拿考拉的那个男孩,把考拉的嘴唇贴在另一个男孩的耳朵上,开心地笑着。我不知道他们哪个是颜路,哪个是小轩。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你干吗啊?弄的我手上都是鸡血,”我老婆嗔怪道,“脏兮兮的,多难洗啊。”
        也就是在这时,我混乱的思维无比清晰起来,我突然回忆起,那个晚上,我是在火车站女厕找到那只刺猬的。这个好色之徒溜进了女厕所,在那些卫生巾里拱来拱去。当我把它揽进我怀里时,它拼命蠕动起来,我只是死死地按住它的脑袋,让它狭小的头颅贴着我的大衣袖口抽搐,后来它惊恐的眼珠配合着恐怖的吱吱声让我……在瞬间无声地抽泣起来。
        我把瑞士军刀从它柔软的小腹抽出,搁到我的头顶上空凝望着。一些黑色的血顺着刀身缓慢流淌,另一些血,则像暗夜里盛开的细碎花朵,在钢刃处,支离破碎地,胶著着。
        2002/4/22
        
        
        

33/3<123

发表评论

seccode

最新更新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