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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评论家与女诗人壹

发布: 2011-9-23 05:34 | 作者: 走走



       一切都是运动
       一切都是静止
       一切都是没有高潮的开始
       一切都是一刻即逝的失语
       一切冲撞都没有对象
       一切呻吟都没有所指
       一切爱情都是重复
       一切阴茎都是初逢
       一切绝望都在嘴里
       一切激情都在套中
       一切交欢都带着交换
       一切性具都带着面具
       一切湿润都有冗长的干涸
       一切勃起都有永恒的阳痿
       ——《一切》
       很难弄明白壹为什么写诗。特别是写下这种散发着冷冰冰水泥气质,既不优美又没情欲,并因为用了过多性器官术语而不时被我民和谐掉的诗。她的诗是传统的,传统到索性师承名人,但还是别具一格,有些东西,属于她自己。
       我认识她时她还只有二十几岁,在一个小地方长大,到了大上海,不断感叹曾经的生活所在多么荒凉:几分钟前,我走到屋外/从那里我可以看见尘土和浓痰/那是上个月有人经过时留下的/贬义的宁静。需要大喊/没有鸟歌唱。当我穿上裙子/一只鸡过来啄我的小腿/幸好它不是真丝的。但即使不是真丝的也没有人能责备我转身/踢飞那只鸡。
       她自视甚高,来到大城市碰碰运气,第一个睡了她的男人是她在火车上认识的,一个据她形容桀骜不驯的男人。她跟着他去了成都,又跟着另一个诗人去了北京,最后和一个诗刊编辑落脚上海。做过四次流产手术,患过一次霉菌性阴道炎,有过她自己都懒得数的性伴,然而,她却始终认为写诗是一生惟一值得去做的事。仅仅因为这一点,我也愿意承认她是一个诗人(注意,不只是一个女诗人)。
       她在男诗人们的狗窝里读了一些诗集。为了表达她对那些诗人的喜爱,她在男人们用光的烟盒反面写下诗篇,绝大部分是模仿之作。她曾为海子作过挽诗……在接受一个地方文学报采访时她阐述了她那挽诗背后更为深刻的动机:诗行努力把死者与生者联系起来,建立起一个完全陌生的形象,保存一种难以捉摸的死之神秘。
       这一生 你连 一次/高潮都没得到,这样下去不行/你打算来次狠狠的 得到/你最后的词语是什么?/我想你在叫你自己亲爱的,感觉自己/在这个世上被色情地大力地抚摸了/第一次
       她最让我着迷的品质之一是她的那种恬不知耻(这真是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她在早年的一首诗里表达了她对自己的了解:
       脱光了可真快活!/尽管毫无乐趣,但我仍旧欣赏/白皙表面的鸡皮疙瘩/第N号阴茎上的第N颗黑色素/我必须配合叹气,/将声音全都压扁压细,/才能有所收获。我写下的诗句,/那比最肥硕肚子更沉重的包袱/我背着它们四处奔走的生活。比起那些,/比起那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创造让人感觉到的性欲/最简单的人类活动。/我梳妆打扮只为/几行黑字在白纸上/侍女和妓女的区别。然后,/穿过黏湿的湿歌/走向诗歌
       这诗的语调实在没什么诗的特色,我选出来是为了在后面详细解释她欲望上的某种矛盾。总之壹肯定不是中国诗人中杰出之流,但她肯定是相当多产的一位,共写下三千六百五十多首诗。我认识她时她还默默无闻,但很快就因为让男诗人们充满强烈的欲望和厌恶名扬数省。诗歌编辑们认为她的行为本身揭示了一个诗人纵欲、随性的形象。少数女权主义诗评人研究了她一贯关心的性交、情绪和永恒的爱情主题,都去强调她的绝望,然而在我之前,很少有人承认,她的性冷淡对于决定她的生活和诗作起了很大的作用……她对性的态度有时让我想象出一个养了无数黑猫、穿着还算流行的老处女。壹的生活和她所谓的艺术,在一边厌恶一边诸君自便的氛围内发展,在某种刻意的献身和受虐想象中发展。男人们的取用自如、文坛的潜规则和她的个人选择,反而成就了她的想象力。
       她在一首诗中这样写道:
       拔出是最残酷的动作,挂下了/乳白花,从耷拉拉的头上,杂混着/体液和空虚,鼓动着
        /呆钝的神经,以粗糙的手纸
       我有一次问她,她把它们定义为什么?回答是称为器官诗比较合适。我的兴趣显然不在诗上,而是集中于她的下身。很快我就遇到了所有对她有企图的男人必须克服的困难之一,就是要使整个过程变得自然一些。她的身体倒是顺顺当当就那么一脱一躺,就在我打算告诉她关于我的性习惯,她需要知道的一些细节的同时,她做出了一副准备好倾听的表情……发生了怎样的事情?读者们,请你们大胆猜一下。她从床边柜里掏出了一支录音笔!这个银色的小玩意我有所耳闻,但如此没有过渡,还是让我阳痿了片刻。后来我从背后干她的时候居然走了神,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追踪一条细细的黑色的电线进入了隧道。
       像一般诗人一样,壹也是只能根据自己来设计诗里的形象。不过她聪明地意识到了自己的矛盾,就以自己为原型,创造了两种迥然的个性。第一种是抽象的(如同她阴蒂阴道的麻木一样,追求精神上的旁观,不想为爱情做什么折腾),第二种则是带有颓靡和疯狂的色彩,引自己的躯体为骄傲,对男人们的傲慢宽宏大量。这两种形象我都不太喜欢,兹引其蹩脚诗行为证:
       我的幽乐之门在关闭前已经关闭——从此它不再需要等待/高潮巨大,令人难堪;放松
        敞开/是我对男人所知的全部(第一种)
       没有什么。只有长而柔软的棍。/只有精斑的下午伸长的一截故事。/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我从未认出的凶器/在这一刻与我深入(第二种)
       有天下午我们在以传道士方式性交期间的对话录音如下:
        我:你怎么看待爱情?
        壹:爱情,通常总是苍白的、古板的。我二十来岁那会儿就像个小傻瓜,总在蠢头蠢脑地呼吸二手烟,一边熬夜一边卖弄风情。
        我:你现在让男人感到挺棘手的。
        壹:嗨,棘手才能让男人有所花费。时间也好,金钱也好,帮我发表作品也好。反正激情总是要减弱的,性本身是冗长乏味的。
        我:作为男人,最好什么也不做,避免做爱,只是等待女人自己毁灭自己。
        壹:这句我要了,你以后不能再用,也不能告诉别人!
       (事后她告诉我,因为得到了这个句子,她竟然难得地到了半次高潮。)
       作为一个专门研究女性文学色情动机的评论家,我当然要惯例地问问她的童年、家庭、父母兄弟之类。她告诉我他们生活幸福,虽然家境贫困。姐姐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这显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于是她给了我另一个稍有诗意的版本。母亲唠唠叨叨,父亲对什么都不上心,好像随便扔给他一点剩饭都能吃得高高兴兴。姐姐比过去胖多了,还是那副好脾气,可也一点没有比以前更聪明。然后她问我,这算是幸福大结局,还是深刻大悲剧?(我相信她讲的是真话)
       壹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不看重身体的女人。她是客家人的孩子,这方面,本应看得比较重要。“为了发表呗,不得不这么做。反正身体是我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全部财产。”她回忆起自己第一个诗人男朋友,“他性欲很强,除非喝酒醉倒,一般总是一夜数次。他的身材不高,看起来也不怎么强壮,但每次做上一个小时也不觉得累。有时也跟朋友出去玩女人,幸好还记得戴套。”他们在一起时,那人对她从没表达过强烈的爱意,她跟了另一个诗人后,那人不知是悔恨还是嫉妒,狠狠谩骂了一番。这事在圈里几乎成了轶事,我当年听说过,但不太相信,因为她只是个相貌平平的女人。“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不是个漂亮的女人,但我对自己有信心,我总能搞定我要搞定的男人。”她在日记本里这样写道:
       塌鼻梁 厚嘴唇 一对小小的黑眼睛/就在这张脸上,那哀伤的女人脸上/她寂然。她不是男人于每一转角/于擦肩时所寻觅的一张脸,我的脸
       因为这几句诗,我突然萌生出一种好感,一种因为朴实而萌生出的好感。一个到处找人做爱(当然得是那些对她诗歌有帮助的)的人,其实别有一种精神上的活力,而那是非常吸引男人的。但男人不可能只想被利用,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男人们只和她上一次床。在那段时间里,她每天都穿得自以为漂漂亮亮的(这可怜的),希望用黑色睫毛膏或者时髦内衣挽回点男人们的薄情。而且过分看重技巧。有个曾经上过她的诗歌学会会长秘书助理在酒后这样描述她:“你和她做完就得避着她,我们那一次做的……她那种冷淡的顺从,那新长出来不记得剃掉的又短又硬的腋毛,那半闭着的眼睛里老跟着我转的眼神,都叫人反感,只能更用力,就想把她干得哭起来。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女诗人,像她那样奇怪地摆出一副心甘情愿受虐的样子,她不就是婊子嘛,我很难理解这一点……做完后她一边帮我擦干净一边急吼吼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发她的东西,几乎不让我歇一会儿。我当然只好说再等等……”
       我得老实地向读者们承认:我第一次和她干上的时候,内心里对自己都怀有某种轻蔑,在我射出的那一瞬间,我想到的却是,我那些朋友,该多震惊啊。因为我在各种场合,都很注意和她保持距离。在80年代的上海,就有过这样一个女诗人,大家都叫她伤筋膏的,意思是说被她贴上,至少要拉下几根寒毛来。我可不想适应一块山沟沟里来的伤筋膏。我以为我找到了一种恰如我身份的中间姿态,对她既不太冷淡,又不太亲密。那么事故是怎么发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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