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黄色评论家与女诗人壹

发布: 2011-9-23 05:34 | 作者: 走走



       在贴出这首诗后,壹很快又跟了自己一个帖子:大意是说,读阿德里安娜·里奇的诗作有感。她特别摘录了一节:我们怎能居留在两个世界/女儿和母亲/却待在儿子的王国。
       里奇是美国著名女同性恋诗人,很难想象,像壹那样一个,不具备什么想象力和亢奋气质的女人,居然会受她的诗歌影响。但在阅读完她电脑上所有的日记、诗歌草稿、邮件、短信记录之后,我最终确定了自己的疑问。我打算简明扼要地概括一下:
       壹打心眼里厌烦丈夫那套床上仪式(橙子、核桃,谁知道还会有什么?!),但她从不拒绝,她把这看作是奉献,“爱你所厌的,这谦卑本身就是最大的高潮”,她觉得自己义不容辞应该抛弃肤浅的快乐,而是投身受辱,经受折磨,在任他随意对待的时候体会到身体因痛楚而到达的想象之境。
       她不是一个很有灵性、很有想象力的女人,这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止一次想过,她的第一个男人倘若不是一个诗人,而是一个工人、农民企业家,她恐怕早就在家安心生孩子,烧菜做饭了。在她一连发表了十来首诗作之后,她确定自己需要更多时间来发展“天赋”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找了一个钟点工。那女人很年轻,也就三十出头,江苏宿迁人,帮她买菜、做饭、打扫房间,料理她那些衣服。壹有时和她一起做家务,去菜场买菜(“以前买菜,随便买点就回了,现在买菜特别认真,想来想去,两人一起想着,什么菜更好吃”)。在熙熙攘攘、湿乎乎黏答答的菜场,她在一堆刚死了的蔬菜鸡鸭之上,体会到生命“别样的”鲜活。在日记中她写道:这种刚死而未死透的鲜活,符合我的生活!我只能说,感谢你,我过得快活许多。可我还是时不时生你的气,因为你的精力就用在洗东西、擦东西、烧东西上了,你的美丽被洗洁精消耗掉!家务,说到底,作为休息或者转移注意力,是很好的,但它不该是你的职业!
       壹的愚蠢在于爱上了一个不比她更聪明多少的女人。(这里,我假定聪明约等于对诗意的理解。)首先那女人接受了壹的观点:即脑力劳动要比体力劳动优雅有价值。她问壹借了一堆诗集,最后告诉她,最喜欢汪国真的。(这真是一次明智的教育……不过我真的很难相信,壹居然保存着那些?!)她的家务质量越来越差,红烧肉根本不能吃。她开始像壹一样穿着,变得宽袍大袖,据说她因那袖子丢了好几份活儿。壹的日记里也提到,有次她用了壹的惟一一瓶香水,身上散发出的劣质的芬芳如此浓郁,以至尽管是冬天,也不得不打开窗子。壹把丈夫给的菜钱抠下不少给她,他们的餐桌上有段时间成了素食的天下。壹摇身一变成了动物保护者,这让那位不可一日无肉的保安主管忍无可忍,“输掉了一场痛苦的斗争”,壹付出的代价是失去了那位可爱的钟点女工。
       但对壹来说,接下来的生活明摆在那里:她决定摆脱自己所有的现状,搬去和钟点工一起租房子。她向丈夫提出,被拒。为此“发生了猛烈的争吵”,她不止一次离家出走,但是在夜还没结束之前,一种“难以言表的内疚痛苦”又把她拉了回去。她继续住在那里,她不爱他,当然他也不打算原谅她。他们那样别别扭扭,可还是相处了近半年,不过我没有足够的资料来详细讲述这段时期里的三人状况。总之,得省略一些只对当事人而言不觉乏味的事情。
       有一点是我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就是壹其实具有很强的妒忌心和占有欲,由于她从未在我面前表露出独占我的意思,我就误以为她天生博爱宽容,可以允许其他女人侵入她那并无多少可取之处的小家庭了。而那侵入者偏偏不是陌生人。她的忍耐受到了痛苦的折磨:
       可能
       现在是二月,一个月来
       我没熟睡过一次,
       除了那晚在床上发现属于你的东西,
       尘埃落定因此
       
       但是,我很快乐,
       和你一起躺的床,
       喝了一点黄的白的。
       我没想到你要去的只是这里,
       只是一个男人。
       
       如果我闭上眼睛允许睡着,
       我就会做梦,这样
       我就会痛苦地杀掉你,永远地杀死
       这张床。
       
       请你们用手推一推我。
       不断地
       推一推我
       因为从现在开始,每一分钟,
       都可能有事情发生。
       对于那位钟点工,我只知道,她有一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的古怪本领,总之壹不久后接受了这种状态,但到底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这种感情何以如射线般迅速发展到死亡?也许是因为,那位钟点工很快爱上了一个比她年轻许多岁的男孩?一个被简写为A的送水工。壹为此感到震惊、愤怒,甚至生出羞愧。下面是她写给任性女工的一封信:“你和A的这种关系真让我难堪,我不能再无动于衷地忍受下去了,我已经有很久都过得很不快乐了,诗也越写越少,这你都知道。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你告诉我,是为了让我求你,不要那么做吗?我试图保持平静,我努力过,但不行,你已经和他睡过了,很好,没有必要再继续发展,那只能是重复,而且我能想象,他肯定会马上甩掉你。你以为他能像我那样容忍你已经开始松弛的屁股?”
       如果是正常人,或者说,一个正常点的诗人,女人,都会立刻放弃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最简单,分手,这是最好的办法,生活会换条道儿继续走到黑。但壹没那么做,她继续给女工写信,极尽刻薄:“你这个老女人,你还真以为你坠入情网了?他怎么还没厌烦你的狂热纠缠?当然了,他一开始也许非常高兴,你替他省下多少去发廊的钱!但不久他就会厌倦了,你这种爱情可真让你自己显得可笑,他会躲你,哪怕得绕着路踩那黄鱼车,他也愿意。最后,他还会当众羞辱你,比如,把你的上衣撕开,哈哈,让睽睽众目来伤害你,干得好!总之,你很快就会认清对方了,他在精神和肉体上都粗俗不堪……”
       这种生活使得壹的健康迅速走上了下坡路,她的最后一篇日记这样写道:“我全心全意地渴望鸟鸣,那宁静和一个人的寂寞。虽然我很害怕独自一人,但总比现在要好。”在那个时期,有一位我们共同的诗人朋友见过她,把她描述成一截秋天的丝瓜筋,“瘦小,头发也灰白了不少,脸上很多皱纹,看起来就像是个中年妇女了。”
       对壹来说,那个灾难性的下午,到底发生过什么?在后来的口供中,女工解释:她并不想伤害壹,她只是想离开那扇房门。她只是随手一推,致人于死地的这一行动的直接原因是偶然的、无辜的。她进门的时候壹在床上躺着,她开始翻找属于她的东西,她拿了几本壹送给她的诗集,拿了一些衣服,这时壹起了床,她告诉她她打算离开上海。这时候是下午2:13,她还想着得快点出门,要不然公共汽车就会拥挤不堪。壹阻拦她,说她坚持这么做,她就会试着自杀。她说壹以前不止一次这么说过,因此她几乎没有当真。她再次强调,她不想造成悲剧,只是离开。
       壹拿着一把刀,莫名其妙地摔倒在地,刀莫名其妙地割伤了她,她是在医院里去世的。临死之前,据说她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一直都害怕死,但死就这样来了。她的丈夫在得知她死亡之后据说叹了一口气。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大量摘引了壹的《湿生活》,并且抄录了她的日记(它们将以文集自费出版形式不日面世)。有趣的是,赞助出版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送水工,他说,没能认识壹,真是太遗憾了。有记者为此专门采访过他,他说,诗比大多数人可能想知道的更多。(这句话我一直没弄明白)我也深深祝福壹,但愿她不认为我的回忆不够充实、详尽。既然诗人的一生如诗一般,那就不妨出于谨慎而略去或添加。
                     


33/3<123

发表评论

seccode

最新更新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