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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之夜(节选)——个作家的蜜月札记

发布: 2015-4-30 20:22 | 作者: 韩晗



        查理大桥是伏尔塔瓦河上最壮观的一座桥,桥上的神像都已经有了斑驳的铜锈。我懒得去考证这些铜锈究竟是后人做上去的,还是本身就是当时的铜像,无论是仿制品还是原品,只要摆放在查理大桥上,俯瞰着静静流淌着的伏尔塔瓦河,都是一种无限的风景。
        云集游人最多的神像,当是圣·约翰·内波穆克(John of Nepomuk)的神像,内波穆克乃是波西米亚国王、知名暴君瓦茨拉夫四世(Václav IV)王后的忏悔牧师,所谓忏悔牧师,大概和现在的私人心理医生近似,主要负责倾听王后倾诉。但由于暴君一直怀疑王后与他人通奸,某日便找到内波穆克来问。但内波穆克恪守职业道德,坚决不透露王后在忏悔时所说的话,结果横遭不幸,被一怒之下的暴君投进布拉格的伏尔塔瓦河。据说当晚河面上便升起七颗星星,其余的牧师念其忠于职业操守,遂为其塑了金身,遗体被打捞起来,葬在圣维特大教堂(Chram Sv.Vita),时至今日,在捷克的皮尔森(Plzen)还有以其命名的小镇。
        我说这是传说,当地的朋友却认为这是史实,还与我抬杠,告诉我此事发生于1393年3月20日。
        我粗略地算了一下,这大概是朱元璋在中国大杀功臣的年份,尽管在不同的国度,但冥冥之中会在相同的时间里造出近似的人和事来,这就是人类在历史车轮上的轮回。
        
        查理大桥上的内波穆克是一尊立像,头顶上有一圈由黄金锻造、将几颗星星串起的光环,左手捧着一只巨大的十字架,右手夹着一根黄金色的棕榈叶,神态悲悯,似乎写满了不合时宜与无可奈何。在暴君执政的时代,敢于反抗暴君,明知会死而敢于赴死,这应该是对于自身信仰的极度虔诚了。
        在捷克,随处可见的是对于暴力、专制的批判与反思,就像这查理大桥上站着的内波穆克——最温和的民族,往往遭遇到暴政的统治。中世纪的地牢、刑具,红色恐怖时期的屠杀、镇压,变成了捷克大大小小的博物馆。
        走向理性与文明,是人类精神进化的两大主题,这在捷克似乎显示得特别清楚。尤其是近四十年来,从杜布切克(Alexander Dubček)的“布拉格之春”到哈维尔(Václav Havel)的“天鹅绒革命”,仿佛这个国家一直在束缚、桎梏中挣扎,终于努力地到看到了希望,只有这样的温和,才会凝练出如此的韧劲。
        有趣的是,就在内波穆克铜像的基座上,有两块青铜浮雕,一块浮雕上有一只狗,另一块浮雕上有一个人像,两块浮雕早已绿锈斑驳,但上面的狗像与人像均金光灿灿,仔细一看,几乎每一个驻足的游客都会用手去抚摸它们。据导览图说,抚摸它们会给游客带来好运。看来靠抚摸圣像来获得运气,并不算中国特色。
        与欧洲许多大桥一样,查理大桥上也有许多街头艺人,放眼望去,真是典型的欧陆风情。首先是各种各样装扮的流浪画家,支着画板,披着长发,惬意地晒着太阳,还有一些先前我从未见过的手工艺品制造者,用碎石、玻璃、羽毛加上颜料,现场制作冰箱贴、耳钉等等,做工不甚精致但却色彩鲜艳、五色混搭,一看便是典型的波西米亚风格——但这些都抵不过圣像们对于游客的吸引力,有几个做手工艺品的小贩,实在是没有声音,索性用报纸盖着脸,呼呼大睡起来。
        青铜浇铸的宗教圣像是查理大桥数百年来永恒的主题,在许多照片上的布拉格,都是黄昏时节拍摄的,在这些照片上看查理大桥上的圣像,必然是黑色的影子。所以,我一直都不太清楚这些圣像真正的模样。直至今日,我终于可以站在桥头,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下,目睹到这些泛着青铜色泽的圣像真容。
        坦率地说,这对于我而言,更是一种震撼。
        
        我出生在一个叫做黄石的小城,这座小城有一个附属的行政区,叫大冶,是“大兴冶炼”的意思。早在夏商时代,便有先民在此冶炼青铜器,尔后锻造为兵器,行销全国各地。春秋战国时期,此地成为重镇,全国的青铜制乐器、兵器、礼器乃至日常器皿,其中大半为黄石所制。多年以后,文物学家夏鼐来黄石考古,据说在土里掘出了许多散碎的青铜器皿与冶炼工具,至今还陈列在黄石博物馆里供人瞻仰。
        幼时我便看过这些青铜器,天真地认为这种绿色里泛着墨黑,乃是中国所独有。这种颜色的金属,只能用于金戈铁马、钟鼎缶尊。
        在查理大桥上,我陡然地看到了如此多的青铜雕像,但却与我同年所看到的样子差之千里,十字架、天使光圈、圣经、牧师……这些“异邦文化”的模样,竟然用中国发明的青铜所铸,这让我觉得恍惚。
        记得来捷克之前一日,为拿到签证,我与妻曾在北京驻留,期间曾参观了国家博物馆和大英博物馆联合举办的一个特展,是关于十七、十八世纪的英国瓷器。据说当时许多瓷器乃由中国景德镇的作坊代加工完成,但瓷盘、瓷碗上却是《圣经》的人物故事,当那些瓷器摆在橱窗里时,好似远看熟悉的身段,却长着一副陌生的脸孔。
        就在写作这部散文时的某个初冬下午,我在武汉遇到了我的老街坊廖康雄博士(Dr. Keneth Liao)。廖博士目前执教于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医学院,当他听我讲述我在布拉格所看到的风景时,这位知名外科医生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是的,你如果去了Charles Bridge,那一定能感觉到,你在穿越一段历史,是的,那是历史。”
        
        在查理大桥建成的十四世纪,中国早已告别了青铜时代,在工艺品上,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精美的成化瓷。欧洲的工艺美术,当不如东方博大精深且精致唯美,但正是这种粗犷之气,反倒更将西方文化中的雄浑崇高之美,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查理大桥东侧尽头,是一座高耸精致的老城桥楼,在老城桥楼下方,我听到了一阵非常正宗的布鲁金斯(Blue Jazz)的演奏声,转头一看,是四个年过半百的老爷子组成的一个乐队,有人拉小提琴,有人吹萨克斯,细细一听,还真不逊专业水平。
        “布鲁金斯四人组”一看有外国人驻足,赶紧走上前,手里拿着自己制作的CD,操着蹩脚的英语:“先生买一张吧,我们在捷克很有名的。”
        在捷克很有名?我不太相信,但是看着那四个老爷子诚恳的神色,以及那听起来还算不错的旋律,一问价格也不贵,于是买下。刚刚掏钱时,其中一位弹吉他的老爷子猛地一把把我拉到他们阵营里,妻子抬起相机,咔嚓一下,四人组里立刻多了一个五音不全外援。
        捷克人就是这么幽默,但有时也严肃的让你害怕。
        
        高楼之下,是查理四世的雕像,独自兀然伫立桥头的查理四世,神色漠然,仿佛目前周遭所发生的一切,皆与他无关。就在他的脚底下,几个黑人水兵大声招呼着游客上船游览,我想拿出相机拍照,结果遭到了其中一个水兵的猛然训斥:
        “嘿!不许拍照,我们是军人!”
        我收起相机,朝我大声怒吼的水兵立刻笑逐颜开,“先生可以上船看看伏尔塔瓦河,只用五百克朗。”
        我终究没有乘坐伏尔塔瓦河的游船,并非由于甫一开始水兵们的无理。原因很简单,我更喜欢站在桥上、岸边倾听河水流淌的声音——尽管细微到几乎无法用耳朵来享受,但我还是可以努力听到这恰到好处的美声,仿佛轻轻地触碰着河水流淌的脉搏。站在查理四世的脚边,那是与伏尔塔瓦河最近也是最美好的距离。
        由于担心游客安全之虞,布拉格市政府在下桥处安放了铁栏杆,所以我与安静的河水相距大约五米,河的对岸是清一色的红顶老建筑,再远一点,是一只巨大的调音器雕塑。
        有听捷克的朋友讲,曾经那里矗立着的是苏共中央前总书记斯大林(Joseph Stalin)的塑像,1990年捷克民主化之后,斯大林的雕塑被移至“社会主义纪念馆”,取而代之的是捷克人最喜欢的钢琴调音器。毕竟,捷克民族是一个捧红过莫扎特(Mozart),诞生了好几位音乐大师的民族。
        看到这只巨大的调音器,不知怎么地,我忽然想起了刚才偶然邂逅的“布鲁金斯四人组”,下意识顺手一摸,他们的CD还在我的行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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