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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种阿廖沙

发布: 2015-5-21 18:22 | 作者: 李约热



        十一
        从此以后,阿廖沙的爸爸妈妈,还有整个野马镇的人都接受了阿廖沙和夏如春的这段恋情。起初我担心阿廖沙和夏如春,这惊世骇俗的一对,今后怎么在那些太平天国伤兵的后代,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生活。阿廖沙喝敌敌畏之后,他在他们眼里竟像英雄一样出类拔萃。换了别的地方,可能会是另外一种情况。不过我还是有些后怕,万一阿廖沙抢救不过来……我从来没看见人是怎么死的,阿廖沙差点变成我的第一次,我一边想一边发抖,人啊,真的是太惊险了。有一次喝醉酒回到宿舍,我莫名其妙地抱着阿廖沙哭了起来。阿哩哩过来看我,哦,这个小羊,这段时间眼泪多,就关门睡觉去了。
        他俩的关系在野马镇“合法”之后,开始去救刘铁。第一步是请好的律师,我帮他联系了市里的盘律师,他要钱不多,五万。阿廖沙他们没有这五万。一审的时候,夏如春前前后后打点,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连开粉店的本钱都搭进去了。我跟阿廖沙说,跟你爸你妈借,他们五万块总有吧。阿廖沙说,亏你想得出来,这不是往他们的伤口撒盐吗。想想也有道理,夏如春是他们二老的底线,再加上一个刘铁,还想不想让二老活了。
        我们想去跟阿哩哩商量钱的事应该怎么办,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要养三个孩子,他帮起人来不要命,他肯定会勒紧三个孩子的裤腰带也要帮阿廖沙,再说了,这段时间他挨市局领导批评,说他管理不严,单位人员作风涣散,工作任务完成得不好,正写检讨呢。
        还有什么办法?阿廖沙说,不行的话我只有先拿公款去救急。
        他胆子也太大了,我们手上的公款一个星期结一次,到时结不了帐,说不过去。我们的工作是管理市场,每天拿着票据,去收市场管理费,屠户宰杀的猪每头六块;卖青菜,每摊五毛;成衣每摊1块。我们手拿票据在街头出现,就有人骂,灰狗又来了。我们的制服当时是灰色的,还有大盖帽,穿起来像当年的北伐军。所以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有点钱。但这点钱在我们手里就几天时间。
        不行啊,阿哩哩这段时间不好过,我们再挪用公款,所有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我说,如果我们有台印钞机就好了。
        说完,我突然有了灵感和力量。
        
        十二
        “花和尚”,男,现年三十岁,市人民印刷厂的工人,他姓花,喜欢留光头,厂里人都叫他“花和尚”。他在跟我姐姐谈恋爱。我回市里找他,是想让他帮我印一点票据。
        见到我,他说吔,又长高了。这让我很反感,他一直把我当小孩。估计追我姐追得很顺利,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曾经在心里说,即使有一天他成为我姐夫,我绝不叫他姐夫,我永远都叫他“花和尚”。
        现在,我强压心中的不快,叫了一声姐夫。
        他也没有多高兴,一副叫不叫姐夫都无所谓的样子。说,长高了,还长肉了,听说你喝酒很厉害?
        我说,米酒3斤,高度酒1斤。他拍我的肩膀,走,喝酒去。
        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他带我到印刷厂旁边的“兄弟饭店”吃饭,说是“饭店”,其实就是只有五六张桌子的小饭馆。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了六十块钱,扔给老板,说,今天吃六十块。六十块够多的了,六十块能请一桌人。他主要是想上好一点的高度酒。果然,菜还没上,两瓶“桂林三花”首先摆在桌子上。
        我说,你平时都是这样吗?还没吃饭先给钱。
        他说,如果是别人请我,我不会这样,如果我请别人,我一般都是先掏钱,我怕喝醉了忘记结账,别人说我结不了帐耍赖故意喝醉。
        原来如此,我姐姐为什么喜欢他,估计就看上他这股豪爽劲。
        菜上来了,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进入状态。其实我的酒量没那么大,米酒一斤半,高度酒半斤,我也是办事心切,把酒量虚报了一倍。看来今天肯定要喝醉,我得在喝醉之前跟他说正事。
        我说姐夫,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帮我弄点票据。我边说边从口袋拿出几张票据,有六元的,有一元的,还有五毛、两毛的。
        他看看我,又看看那些票据,说,你胆子好大呀,想拿假票证去收费,这可是要坐牢的呀,小小年纪不学好,缺钱是不是?缺钱就少花呀。这个时候他的豪爽劲不见了。我姐只看见他豪爽的一面,没看见他小气的一面。
        我说,搞点票据,对你来说不是很简单吗?反正就我们两个人知道,你怎么这么胆小。
        老实跟你说吧,全市各单位的收费票据都是我们厂印的,模具我很容易能搞到,偷偷印一点,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但是我不能给你,你年纪轻轻不走正道,今后还得了。花和尚说。
        没办法,我只好跟他说票据的用途。我把事情的经过都跟他说了,最后补一句,那是救命用的,你说该不该帮?。
        我以为同情心加上酒精会使他豪情万丈,从今天起我们的城市将诞生一个名叫“花和尚”的侠客。我话刚说完,他想都没想,手马上摇过半空中,说,这更不行了,你很讲义气是不是,你想当关公,你又没有长矛,你想当张飞,你又没有大刀,我告诉你,这样的事你少掺合。他说,这都是什么破事啊,你不要再跟我说票据的事了,小心我告诉你姐,你在野马镇,都干了些什么。
        这个连关公和张飞的兵器都搞不清楚的人,他的话激怒了我。
        花和尚,你他妈敢!我指着他说。我站起来,将凳子推到一边,走了几步又回来,将杯中的酒喝了。倒出来的酒不喝,那是罪过。
        
        十三
        事情没办好,我很沮丧,一大早就坐公交车去车站。在公交车上我想,真是金钱难倒英雄汉,我是尽力了,如果阿廖沙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我们只好把盘律师给辞了,反正法院会安排一个免费的律师来为刘铁辩护。
        刚下公交车,摩托车的轰鸣声传入我耳际。很快,一辆边三朝我开来,一颗光头顶着晨光由远到近,我定睛一看,是花和尚。他没有减速,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手一扬,一包东西朝我飞来。我牢牢接住。边三绝尘而去。花和尚一夜之间就把这些票据搞掂,他不发一言急匆匆离开,大概是回家补觉去了
        花和尚这个人,跟很多人相反,很多人在酒桌上是豪言壮语信誓旦旦,但是过后,该帮的没帮,消无声息;而他,喝酒的时候不答应,还像模像样地教训人,酒醒之后,还是很仗义的。
        回到野马镇我一数,票据不多不少,刚好五万,还散发着油墨的香味。我拿来跟真票据一比,看不出真假。
        阿廖沙兴奋得都快哭出来了,他至少在我胸脯上打了十拳。我和他商量,这五万块票据,不能一个月就用完,如果那样,肯定会引起怀疑,我们算了一下,要用完这些票据,至少半年。我打电话给盘律师,说能不能分期付款,盘律师说可以。就这样,直到刘铁的案子结案,我们都还欠盘律师的钱。
        为了安抚刘小宝的家属,夏如春和阿廖沙商量,把夏如春的房子抵押给刘小宝的家属,求他们去法院为刘铁说情。刘小宝的家属不干,他们说,他们想要刘铁死。
        果然,刘铁终审被判死刑。我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夏如春接到通知,去市看守所看刘铁,阿廖沙和我把母子俩送到看守所门口,他们进去后,我们就在外边等。一个小时之后,夏如春抱着一个人造革包包牵着儿子走出来。人造革包包里装的大概是刘铁在看守所里的日用品。她哭肿了眼睛,儿子不停地摇她的手,不停地喊妈妈,妈妈。
        枪毙刘铁那天是个晴天,由于枪毙的地点是保密的,事先人们就猜测行刑的地点到底在哪里。阿哩哩事先跟铁托了解到行刑的地点,带领我,还有野马镇扫街的老肥和老瘦,准备了竹席、绳子和竹杠,早早就隐蔽在刑场附近。事先我们作了分工,阿廖沙在家陪夏如春,阿哩哩和我负责去收尸。
        我还没有见过死人,当行刑的车队来到刑场,刘铁被押下车的时候,我浑身打战,闭着眼睛不敢看。枪响,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直冒金星。
        阿哩哩说,好了,现在我们可以下去了。我几乎是被他拉到刑场上。
        行刑的车队已经离开,刘铁扑倒在草地上,看热闹的人黑压压地从远处涌过来。
        阿哩哩和老肥、老瘦飞快地把席子铺开,将刘铁卷在席子里,用绳子绑牢,竹杠穿过绳子,老肥和老瘦一二三,将刘铁抬起来飞快地离开。我们走的是小道,野马镇看热闹的人扑了一个空。
        后来,我们在夏如春家傍边搭了一个棚,算是刘铁的灵堂。刘铁回到这里,首先要做的是给他洗一洗。老肥老瘦在灵堂里打几根桩,缠上白布,算是刘铁的洗澡房。哗,我往盆里倒热水,阿哩哩去试水温,太烫了,加点冷水。他说。我往里加了几瓢冷水,阿哩哩试了试水温,说,再加点。我又加了一瓢。阿哩哩说好了。阿廖沙端着铁盆就进去了,阿哩哩跟在后面,他们两人给刘铁洗身子。不一会阿廖沙走出来,问我,身上有零钱吗?我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硬币,他接过来又走了进去。在死人嘴里放硬币是野马镇以及很多地方的风俗。身上有钱,到了那边,会大吉。
        除了被抢打,刘铁身后事跟野马镇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
        一年之后,阿廖沙和夏如春结婚了,后来还生了个儿子。
        再后来,我离开野马镇,越走越远。不管是在武汉、北京,还是在南宁,我的脑子里经常出现他们:
        阿廖沙,这个高鼻子的兄弟,他的故事不寻常。今年春节,我接到他的短信。短信说,他当爷爷了,我一追问,才知道,当年缠着他抛沙袋的刘铁的儿子,已结婚生子。
        还有阿哩哩,他早就退休了,想起他,心中一股暖流。
        还有夏如春,这个漂亮的女人,她没有错。
                                                  2015·3·6于南宁
        李约热,现供职于广西文学杂志社,“八桂学者广西民族大学文学创作岗”团队成员。著有长篇小说《我是恶人》,中短篇小说集《涂满油漆的村庄》、《火里的影子》、《广西当代作家丛书·李约热卷》。曾获《小说选刊》奖;《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中篇小说《一团金子》入选中国小说学会2008中国小说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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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5-26 14:42:15
写得真棒,学习了!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5-24 10:56:49
非常喜欢李约热的作品,这篇新作找了很久,没想到在这里找到了!今天真牛,保持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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