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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牛

发布: 2015-5-21 18:36 | 作者: 李约热



        屙吧。他说。
        蓝月娇就蹲下了。
        这荒郊野岭,就有了流水的声音。
        听着流水的声音,老刘觉得有点不对劲。妈的,蚂蚁又在心头出现了,而且不止一只。紧接着,他的腰间热乎乎的,好像那里绑着两块正在加热的铁,这两块铁越来越烫,像被放入冰冷的水中那样,刷刷地冒着热气,这热气使老刘很快就支持不住了。蓝月娇还真有一套,她在这个散发着寒气的夜晚放了两块滚烫的铁,使这个夜晚变得潮乎乎的。老刘慌乱地拍打他心上的蚂蚁,他又搬出他当老师的老婆,可这次根本就不管用,他老婆被漫天蒸腾的热气遮了个严严实实,他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收网似地收那根绳子,一圈一圈地绞在自己的手上,但是他觉得这根绳子根本不是在他手里抓着,而是在蓝月娇手里,这个蓝月娇,她在收网呢,要不然,自己为什么一步步朝前面移去呢。他已经站在蓝月娇的身后了
        这时候流水的声音没有了,蓝月娇站起来。大哥,走吧。她说。
        但是老刘发现自己已经走不动了。
        大哥,你怎么啦?蓝月娇回过头,轻轻地说,她嘴巴的热气喷在老刘的脸上。
        老刘再也受不了啦,他抱住了超生对象蓝月娇。
        你是仙女,你真的是仙女。他说。
        蓝月娇似乎早就等待这个时候的到来,她毫不犹豫地放声大喊:
        工作队耍流氓啊!工作队耍流氓啊!
        老刘的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心头一紧,瘫跌在地。
        蓝月娇乘机逃脱。
        从那以后,不论春夏秋冬,老刘都戴一顶军帽,他为什么要戴帽,因为那天晚上之后,受到惊吓的他头发就掉光啦,他的头肉红肉红的,看起来很吓人。
        老刘的故事是老张跟我说的,他说,蓝月娇一泡尿就放倒了老刘。你们说她厉害不厉害?!
        开始我不相信,以为这是谣言,但是老张说,不信你去问老刘,这些都是老刘主动跟工作队说的。我跑去问老刘,老刘说,他们没有骗你,这都是真的,你不要学我,好好去找蓝月娇。我一下子就觉得老刘非常可爱,这是他妈的家丑啊,哪有自己把自己的破事都主动跟组织说的,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呢。老刘太可爱了,把自己当反面教材教育其他人。如今还有这样的人,我的心暖烘烘的。让我感动的还有工作队的领导,他们不但不处理老刘,还继续把寻找蓝月娇的光荣任务交给他,什么叫信任,这就叫信任啊。发誓一定要抓到蓝月娇,替韦江和老刘出一口气,另外顺便看一看,蓝月娇到底是不是仙女。
        老兰是我们的领队,他的肩上经常挎着一个电喇叭,这个电喇叭除了拿来跟群众喊话之外,还储存有几首电子音乐,《在希望的田野上》、《妈妈的吻》、《大海啊故乡》,老兰最喜欢听《大海啊故乡》,但是,《大海啊故乡》偏偏排在第三,要听《大海啊故乡》,你必须听完前面两首,往往听完前面两首,电池就不够了,《大海啊故乡》的调子就变得黄不拉叽的,这个时候,老兰就骂,他妈的,电池又没有了。然后啪的一声,就关掉了。
        这一天,我们四人在尖声尖气的音乐声中上路了。有可靠消息,蓝月娇又回到了家中,现在是十月份,她要回家收黄豆。
        这次不能让她跑了,老兰说。
        老刘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刚走一会儿,他的帽子就开始流汗了,可他并没有摘掉帽子擦汗,而是拿毛巾在帽子和头颅的交界处一圈一圈地擦,像工人认真地保养一个容易生锈的零件一样,不怨其烦。我摸了摸我一头浓密的头发,心想,说什么也不能像老刘一样。
        走了两个钟头的山路。音乐早就没有了,不是没有电池,而是老兰说要节约着用,不要到该喊话的时候电池没了影响工作。这两个小时,有半个小时我们听音乐,另外一个半小时我们听各种各样的鸟叫,老兰老刘老张真不愧为是老家伙,一有鸟声响起,他们就能说出鸟儿的名字,如果意见不统一,他们就争论,要不然干脆捡起石头朝树梢投去,看飞起的鸟是不是他们说的那种鸟。三个老家伙互相抬杠,大呼小叫的,很是热闹。只有我一言不发,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样才能找到蓝月娇。在来之前,我们就设计了怎么样才能找到她,第一个地点我们选在黄豆地。蓝月娇家的黄豆地在一片峭壁之下,只要我们迎面冲过去,她就束手就擒,除非她长翅膀。第二个地点在她家,她家的四周是密密的树林,我们四个人从四个方向悄悄靠近她家,一下子就堵住她家前面和后面的门,这样她就跑不掉了,除非她家有地洞。第三个地方······没有第三个地方,如果前两个地方我们找不到她,那我们只好灰溜溜地回来。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结局。
        这段时间,我想得最多的是,如果工作队把蓝月娇交给我带回乡里我该怎么办?我不会犯老刘那样的低级错误,我会在绳子的这一头,将自己紧紧地绑起来,她走一步我就走一步,如果她胆敢耍什么花招,我就一拳将她打翻在地,不管犯什么错误,先打翻她再说。
        走了两个钟头的山路,我们来到了蓝月娇家的黄豆地附近。我们没有偷偷摸摸,一来我们做的是正经的工作,没有必要偷偷摸摸,二来蓝月娇家的黄豆地地势险峻,就是蓝月娇远远地看见我们,要跑也来不及了。
        老兰说,前面就是蓝月娇家的黄豆地,那里好像有人。
        我们顺着老兰的手指朝蓝月娇家的黄豆地望去,那里果然有人,一二三四,一共有四个人,都在那里收黄豆。我死死地看着那四个人,猜他们中谁是蓝月娇,但是我很快就失望了,因为那四个人刚刚长得和黄豆杆一样高,他们是小孩。
        那里没有蓝月娇,那里只有小孩。我们四个人都清楚这一点。他妈的蓝月娇,她不在这里收黄豆,而是让她的孩子来收,是不是她晓得我们要来找她呢?我们朝她的四个孩子走去——她们看到我们,就停止收黄豆,最小的那个估计只有三岁,她首先喊了起来。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是她先喊起来而不是她的姐姐们先喊,后来一想,这个小姑娘,从满月以后就一直都被她的妈妈蓝月娇抱在怀里,翻山越岭,四处躲避工作队的寻找,从小就练就超人的感觉。现在,我们至少离她还有几百米,她就喊起来了:
        妈,妈,他们来了!妈,妈,他们来了!她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坏了!我心头一凉,放开步子朝小姑娘奔去,我要将她的嘴巴紧紧地封起来,不但这样,我连扇她一记耳光的心都有了。但是没等我跑近我就被老张他们喝住了:回来,我们赶快去她家!
        我们四个人飞一样地朝蓝月娇家跑去,不用说,肯定是我跑在前头。这时候的我绝望得很,我想蓝月娇听到她女儿的叫声之后肯定在第一时间夺门而出。我们往她家跑去是为了证明我们的猜想是否正确。
        果然,蓝月娇家大门紧锁。那个永固牌锁头还一晃一晃的,肯定是刚锁上不久。我上去咣的就是一脚。蓝月娇家的大门挺坚固的,踢过之后我反而后退了几步。我们四个人在她家门口喘气,非常的不甘心。
        老兰不小心碰响电喇叭,《在希望的田野上》尖声尖气地响了起来。老兰恼火地摁灭了音乐,说,他妈的,又让她跑了。他的眼睛东瞧瞧西看看,典型的六神无主。
        老刘说,她肯定在附近看着我们,而且一边看一边笑。
        老张说,你怎么知道她在附近看我们,而且一边看一边笑?
        这还用说吗,她在等我们走,然后继续去收她的黄豆。老刘是我们当中最了解蓝月娇的人,为此他付出了光头的代价,所以我们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当时我就恼了,我抢过老兰的电喇叭,朝着附近的树林,声嘶力竭地喊:
        蓝月娇,你出来!蓝月娇,你快点出来!
        我喊了十遍。老刘老兰老张并不拦我,只是相互间看了一下,从他们的神态我看出,他们根本不相信我能将蓝月娇喊出来,他们认为我在喊累之后会自动停下来,然后变得和他们一样六神无主。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能将蓝月娇喊出来,我之所以要喊是因为我是一个年轻人,我得和这三个老家伙有所区别。
        蓝月娇没有出来,倒是村里的人都出来了。这下我有点慌了,我以为他们要出来跟我们打架。但是当他们走近时我就放心了,大多是老人和女人,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皱巴巴的西装,瘦怏怏站在他们中间,一看就是外出打工生病了,回家自己拣草药吃的那种。他们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于是我决定继续喊,我不管村里人离我们很近,仍然举着电喇叭:
        蓝月娇在哪里?你们有谁知道?
        没有一个人回答我。
        于是我决定一个一个问:
        你知道蓝月娇躲在哪里吗?我将这句话重复了二十遍。
        迎接这句话的是二十颗摇动的头颅。在他们摇头的过程中,我想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因为我现在的这个模样就像是老张老兰和老刘他们三个老家伙的领导,每问一个人那个人就必须对我摇头,感觉很是不错,虽然没有问出什么。我想这时候如果我把电喇叭交给老兰,就显得我很没本事。我决定,只要老兰没有跟我要电喇叭,我就会滔滔不绝地喊下去。让眼前的这群人彻底地记住我,也让那个躲在附近看我们笑话的蓝月娇彻底地记住我。
        我真的这样做了。
        我在那只电喇叭前唾沫横飞,声音高亢洪亮,整个村庄全是我的声音。只是那群村民面无表情。我喊的内容他们都很熟悉,所以他们根本就听不进去。我们的老兰老张老刘也面无表情。他们也不知道站出来配合我一下,比如递水壶过来给我让我润润喉什么的,他们似乎在看我的好戏。当我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时我看了他们一眼。本来我是想喊完一段话后就停下问我们实际上的领导老兰一声我们应该怎么办。但是我发现他们三个人都看着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就有点生气了。这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吗?!他们一副怕麻烦的样子,如果现在村里人有谁冲上来扇我一记耳光他们肯定不帮我。我想如果我停下来问老兰我们应该怎么办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孙子。我决定就是他现在跟我要电喇叭我也不会给他了。我不能停下来。
        我又将喊过的话重喊一遍。
        没想到我没有喊累,倒是村里人听累了,他们纷纷转身离去。我一下子就没有了听众。这时候老兰老张老刘就笑了起来。他们似乎在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人都没了,我还朝谁喊?我不得不停下。我口渴得厉害,我得先喝水,但是水壶挂在老兰的身上,我不得不走过去跟老兰要水喝,同时不得不将电喇叭交给他。他摁响音乐,音乐黄不拉叽的,电池都被我喊完了。他从包里拿出新电池换上,一试,音乐嘹亮。
        老兰说,我们开个会。一说开会,我们几个人的神情顿时就庄重起来了,确实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开会更让人神情庄重的了。我们四个人就坐在蓝月娇家的门口开会,会议的议题是,是留下来继续找蓝月娇还是回去?当老兰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后,他们三个人都约好了似的看着我,火辣辣地。我顿时明白,原来他们是在考验我这个刚学唱的嫩鸟、初下河的绒毛鸭仔。这三个老家伙,我今天如果不做出点什么来,他们肯定会小看我,在他们眼里,我肯定不如被蓝月娇推下山坡光荣骨折的韦江。一想到韦江,我全身的血就慢慢地往头上涌。为了他也为了我,说什么今天也要把蓝月娇找出来。
        不能回去,今天一定要找到蓝月娇!我吼了起来。
        怎么找?分头到树林里去找?老刘说。
        我没有回答,因为分头到树林里去找几乎就是天下最傻的事情。
        还是在这里死等?老张接着说。
        我还是没有回答,因为在这里死等也是一件很傻很傻的事情,跟到树林里去找蓝月娇一样傻。
        那就只有回去了,散会!老兰说,他站了起来,很失望的样子。
        我明白,老张老刘老兰,这三个老家伙,像三个老师,在逼着我这个学生说出正确答案。我豁出去了。
        砸她家的门!把她家值钱的东西拿走! 
        我终于将这个正确的答案说出来了。
        我的血在胸腔里流得太快,水一样地呛了我一下,我竟在蓝月娇家的门口咳嗽起来。我看见老张老刘老兰的眼睛里放射出光芒。看得出,他们比我还需要这个答案。特别是老兰,我现在简直是他最喜爱最有出息的好学生。
        不行,老兰说,主要是做工作,要以理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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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5-26 04:47:26
难得的好小说,居然没有人读,大家都是围在那里读那些狗屁不通的诗,还在那里起哄。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5-25 11:17:38
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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