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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牛

发布: 2015-5-21 18:36 | 作者: 李约热



        你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我打断老兰,防止他说一些假惺惺的话,浪费我的时间。你们走吧,等下发生的事和你们无关,和工作队无关,出什么事我个人负责。我像一个掩护战友撤退的英雄,朝他们挥了挥手。
        我以为他们会假惺惺地劝我一番,没想到他们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后,就很听话地走了,临走时,老兰将换上电池后还没有使用过一次的电喇叭交给我,他说,给,你可能用得着它。但是我觉得现在我已经用不着它了。我已经懒得再和蓝月娇喊些什么,我要做的就是砸开她家的门,把她家值钱的东西拿走,然后就在乡里等她去认领自己的东西,我不会马上就把东西给她,她首先得去计生站结扎,然后我才把她的东西给她。
        他们三个人很快就看不见了,我知道,他们肯定没有走远,肯定像蓝月娇一样,埋伏在附近的地方,当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及时出现。后来我知道我错了,当我一个人在蓝月娇家折腾时,他们早就踏上回乡里的路上,其实他们在躲瘟疫般地躲着我,因为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工作队的队员,而是一个准备去砸别人家门的小混混。如果我被村里人乱棍打死,都不会有人来看我一眼。
        我动手了,我换了五块石头才将蓝月娇家的门砸开。砸开门后我倒吸一口凉气,她家里只有两张床,床上堆着破衣服,连蚊帐都没有。就这两张床,竟然有一扇很结实的门来保卫,害得我用了五颗石头。后来我才明白,蓝月娇之所以用一扇结实的门来守护她只有两张床的家,是为了能在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超生。进了门之后,我看了看两张床,猜想哪一张床是蓝月娇和她男人的。但是我猜不出,我干脆把两张床的八条腿都干掉了,跟门不一样,蓝月娇家的床根本就不堪一击,瞬间垮在地上,像睡死人的“矮床”。我们这个地方,一个人在弥留之际,家人就把床腿拆掉,让他(她)躺在上面,接一接地气,集聚力量好上路,这样的床我们叫“矮床”。
        我把蓝月娇家的床弄成“矮床”之后,就无事可干了,因为她家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拿走。她家的火灶还在冒烟,我走过去看火灶上面的饭锅,饭锅里的玉米粥稀得能当镜子照。蓝月娇和她的男人就是吃着这样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超生的,我想,现在是秋天,就吃这么稀的东西,到了冬天怎么办?估计他们家要吃草了。想想他们对蓝月娇的描述:她能打赤脚抱着一个小孩在在树林里奔跑如飞,我认为就是吃草蓝月娇也能生孩子,我认为就是吃草蓝月娇也能把草吃得津津有味。
        这时候我听到了牛叫。开始我不相信蓝月娇家有牛叫,我以为我在想蓝月娇怎样吃草的时候我的耳朵产生幻听,但是连续几声,我就兴奋起来了:
        蓝月娇家有牛!
        我像一个口渴的人突然看到水滴一样,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我要将蓝月娇家的牛牵走,只要我把她家的牛牵走,到时就不是我找她,而是她找我了。只要她来找我,我们组的指标就超额完成了。
        那是一头半岁的水牛,灰中带青,这样的牛应该跟在母牛的身后,在山坡上吃草,现在却孤零零地在蓝月娇家里,成为蓝月娇家惟一的活物,有点可怜,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身上结了一层细细的盐巴,我要赶紧把这头青牛牵走,等蓝月娇来找我之后,我要跳进野马河将细细的盐巴洗掉。
        青牛太小,还没有穿鼻子,要牵走它得先穿鼻子。我找来一根铁线,在青牛的傍边用石头将铁线的头捶尖,然后扎了个马步,做出打架的姿势要跟青牛决斗。因为穿鼻子肯定很疼,初生的牛犊连虎都不怕,还会怕我?!它不将我踢翻才怪。我拿铁线的手有点打抖。
        没想到,青牛竟在我面前卧下了。它知道我要干什么。我的铁线轻轻一碰,噗的一声,就穿破了它的鼻子,它的两个鼻孔之间像隔着一层纱纸,我根本就没用什么力,就穿破了它们。青牛的鼻子滴血了。(这血一滴就没完没了,一直滴到乡里。后来蓝月娇就是沿着血迹来找她的牛的。)我迅速将铁线湾成一个圈,然后去拆蓝月娇家箩筐上的绳子,将绳子在铁线圈上绑了个死结,一拍青牛,青牛站起来,被我牵出了蓝月娇家的门。哞――哞――哞,它叫着,我紧握绳子,在它的前面走,就像是它的主人。
        一路上青牛叫声不停,嫩声嫩气的,我嫌它走得慢,这样年纪的牛,应该对道路充满好奇,它的四条腿,应该放肆地在山路上狂奔,鼻孔因此而粗粗地喷出青草的气息,而现在,它像头老牛,被我牵在手里,慢腾腾地走着,鼻子的血也没有激怒它。我甚至在它身上打了两下,它除了哀叫,还是哀叫。
        我刚牵着牛来到乡里,蓝月娇就跟来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她的脸很小,但是眼睛很大,她的身子娇小,但是乳房很大,一放粗气乳房就颤动。她属于很能生养的那种人,一点都看不出漂亮在哪里。现在她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萎缩在我眼前。我知道我赢了。我跑出工作队的办公室,朝老兰老刘老张的房间喊:兰月娇来啦!兰月娇来啦!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理我。我看见老刘的房门裂了一道缝,门缝后面一双眼睛亮了一下,但是门很快又关了个严严实实。活该他光头。
        我被众人簇拥的场面没有出现,因为他们都看见了那头鼻子滴血的青牛,他们都害怕这头被我穿鼻子的青牛,它被绑在一棵松树下,默默地看着我的办公室。我想工作队队员的心里面现在肯定是高兴的,因为兰月娇这个全乡头号钉子户终于找到了。她一个人就顶了三个结扎指标,真是幸福得很。他们肯定希望我这个小混混再乘胜追击,将兰月娇带到手术台上,之后万事大吉。但是现在我偏不,因为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兰月娇说。
        我回到办公室,对兰月娇说,跑啊,你怎么不跑啦?她动都不动一下,像听不懂我的话似的。我决定先跟她讲老刘怎么光头的事情,来说明我穿青牛鼻子的必要性。我把老刘讲得很惨,不光头发没了,而且大小便失禁。在说的过程中,兰月娇仍然动都没有动一下,好像老刘的头发是自己掉的,跟她没什么关系一样。我又说韦江被推下山坡的事情,她也依然如故,好像韦江是没事自己跳下山坡一样。没办法,我只好带她去结扎。刚要出门,韦江拄着拐棍来了。
        我没想到韦江会来,这个叫我一百天不停地捶沙袋将自己的手练得无坚不摧的家伙拄着拐棍朝办公室走来,我急忙把办公室的门关起来。韦江将办公室的门捶得山响,就像我当初捶兰月娇家的门一样,他边捶边骂兰月娇,他说,说什么我也要扇你两巴掌。我叫他回医院,他不回,我们俩就争了起来。我说我已经把她家的牛牵来了,你还要怎么样?我说她都顶三个指标了你还要怎么样?要扇你就扇我两个耳光。韦江没办法,只好走了,临走,他用拐棍在蓝月娇家的青牛身上狠狠地敲了两下。青牛只叫一声。
        蓝月娇刚进手术室,她的老公哭哭啼啼地来了,像家里死了什么人一样,看来他还想让蓝月娇给他生孩子。这个故事的主人公这么晚才出场引起我的愤怒,我想照他胸脯捶两拳,但是还没等我动手他就抱住我,将头埋在我的胸口,眼泪和鼻涕涂满我的胸膛,好像我是他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
        手术结束之后,蓝月娇跟着他老公回家了,后面跟着他们的青牛。这时候夕阳西下,他们真像种田回家的农夫农妇。
        几天后,在菜市场,我看见蓝月娇的老公在卖牛肉,肉很少,一看就知道是那头青牛。我问他为什么把牛杀了,这么小。蓝月娇的老公说它自己死掉的,原来就是头病牛。说着,他手中的刀子起落四下,四只牛蹄就滚在地上。一只狗冲过来要啃,被早在一旁等候的乞丐阿黑拿棍子赶跑了。阿黑用一根竹篾将四只牛蹄穿在一起,然后高高兴兴地走了。蓝月娇的老公说,妈的,够他吃一天了。
        很久之后的某个晚上,我梦见四只牛蹄。
        当时我沉在水里,那四只牛蹄出现在我眼前,它们保持牛的姿势滑过水面朝我的梦境奔来。很快我就憋不住了,没等它们靠近,我就逃命似地钻出水面。
        我不是一个好人。
        
        2005年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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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5-26 04:47:26
难得的好小说,居然没有人读,大家都是围在那里读那些狗屁不通的诗,还在那里起哄。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5-25 11:17:38
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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