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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笔记(5-7)

发布: 2016-3-03 15:21 | 作者: 林立



        第六篇
        一九七七年五月五十五日
        
        今天上午公社出了通知,下午社属单位的职工到附近的生产队去栽秧。我虽然不会栽秧,对下队参加劳动是很感兴趣的,午饭之后,我们一伙人就有说有笑地动身了。
        雨后天晴,远山埋在云堆里,附近的山峦好似缥缈的岛屿,在云雾的开合中时有时无;当顶的天上有一块簸箕大的亮云,这团毛绒绒的太阳,如同雾里的探照灯,将灰色的苍穹映得白晃晃的;溪里的水哗哗地流着、水田里的水是充盈的,田缺处往外溢着清汪汪的水,不时响起孤单单的蛙声;燕子轻快地飞来飞去,农家屋后的竹,门前的柳,在微风中点头招手,或许它们是旧时相识;红沙泥的路是干干的,走在上面有踏地毯一般的舒服;黄泥巴路就爱和人做游戏,当我们走在泥泞的路上,这帮人就姿态各异,洋溢着欢声笑语。
        “小林,小李,走那么快做莫子?前头有女娃子在等你们呀?”我和转业军人走在前头,师傅在后头说起了玩笑话,三句话不离本行。
        “你莫去跟童子娃儿比,你昨天回去会了家属的,今天走路偏偏倒倒的,摔了莫怪路溜呵!”我们的经理和师傅开起了玩笑。
        “老神经,我劝你少往屋里跑,隔壁院子的狗在哭,当心今年喂黄蚂蚁呵!”生资门市的老职工直呼师傅的美名,也来凑趣。
        “你妹妹那匹山……”师傅正欲发话,突然脚下一滑,坐在了稀泥上,众人大笑。经理将他扶起来,一边帮他揩稀泥,一边说道:
        “往屋里跑得好不好?经后再请假往屋里跑,我是不会同意的呵,对革命同志要负责任。”
        师傅那张嘴巴最爱打趣人,今天遭报应,显得很狼狈,大家都笑得很开心。田里的青蛙咯咯咯地叫着,好象也在发笑;燕子飞过呢喃着,似乎也在说风凉话。
        我们走到一个位于山沟里的生产队,队长远远地接住我们,给我们递香烟。他把我们领到一个犁耙好了的水田边,几个社员挑来秧苗,星罗棋布地抛在水田中。于是,大家开始卷袖扎裤,一字排开,准备栽秧;挑秧苗的社员傻呵呵地站在田坎上观战,看稀奇。
        我知道分社的职工大都家住农村,许多人是栽秧的行家,又爱在众人面前露一手,以证明自己保持着贫下中农的本色,我岂敢与他们并排干?对于并排栽秧的人来说,被远远地关在秧行间多少有几分羞愧,屁股冲在前头的必有几分得意。我横竖是没脸的,干脆不要面子,自甘落后,独自到另一端的田角去填空,栽多少算多少。将一小撮秧苗插进稀泥里去,我能无师自通,讲步伐就不行了,我笨拙地往后退着,许多秧苗栽在脚印中,水一淹,看不见蔸。干了一阵,我感到腰酸腿软,我直起腰来歇口气,回首一看,看到了一幅奇观:不见我的同志们,只见一群屁股蹒跚而来;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全都蠢蠢地向前摇摆。从头部看人是看眉清目秀,从屁股看人大概是看圆润丰满,县银行那位女同志的屁股特别丰满好看,我为看她耽误了不少栽秧的时间。
        这时候,雾蒙蒙的阳光中下起了善良雨,队长喊了一声“吃烟罗”,就把我们带到他家去,队上为我们准备了打尖的小吃。我不知其它单位的职工是否都有这样的待遇,说不准是因为供销社把持物资供应,所以才优待我们。
        队长住在一个大院子里,这院子从前或许是地主的住宅,有宽敞的正屋和两排耳房。正屋的一半是队上的会议室,另一半是队长的家。我们坐在会议室里,向门外望去,两排耳房和院坝,院坝边的草树和牛棚,牛棚外的田野和农舍,不时络绎着进入眼帘。我们在会议室里吃着稀饭和炒胡豆,我感觉很可口。我边吃边往四面看,墙上一篇无头无尾的奇文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不禁放慢了夹胡豆的速度来观看:
        “— —牛啃庄稼一蔸,由放牛者赔粮一斤;猪拱庄稼一蔸,由喂猪者赔粮一斤,分粮时扣除。
        有偷柑桔者,每个罚款一元,拿获者得半;偷柑桔苗者,每株罚款二元,拿获者得半。
        割牛草猪草者,不论成人或小孩,每割庄稼一蔸,罚粮五斤。
        有抠花生者,每抠一蔸,罚粮五斤。
        坡上偷粮者,每偷一斤,罚粮五斤;拗保管室的,偷一斤罚十斤。
        堰塘偷鱼者,每偷一斤,罚粮十斤。
        有不请假不出工者,旷工一天,倒扣三天工分;三天不出工—一”
        奇文到此残缺,“三天不出工”是何处罚,让人产生悬念。这显然是生产队订的规章制度,条文的核心内容是防盗,在农村想做到一尘不染,确实是个问题。小姑娘去打猪草,悄悄跑到油菜田里去剐边脚黄叶,被生产队长逮住了,倒出来一看,有许多青叶子,于是把背篓缴了,弄得哭流塞鼻的,这样的事是常有的。赶路的人口干了,踩断高粱梗包谷梗来解渴,这样的事也是有的。偷树的人把树子砍了,在树蔸上糊些泥巴,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三年自然灾害”年头,坡上的包谷看起长得好好的,里面的玉米被人暗地啃光了,对这种以腹盗粮者如何去防范?据我所知,有的保管员就是偷保管室的贼,看守柑桔者就是偷柑桔的贼,看守鱼塘者就是偷鱼的贼,看守什么偷什么,轮流看守轮流偷,这种情况相当普遍。况且,当强盗不是老百姓自愿当的,老子说得好:“圣人生而大盗起”、“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中国缺圣人乎?从很多生产队的帐面上看,工日价值只有三角来钱,年人均口粮三百来斤,吃、穿、用,都在这上头,如何度日?说得冠冕堂皇一点儿,社员在正规地分配之前,用不正规的方式分享了自己的劳动果实。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喊声传了过来,从一间耳房里跑出一位少女,她拉着隔壁门边的老太婆哭喊:
        “奶奶!奶奶!”
        老太婆默默不语,态度木然,一位中年妇人跑出来,将手中的竹块向少女打去。那妇人打了几下之后,便坐在地上数数落落地哭起来,好象刚才的竹块打在了自己身上,她的心里显然不好受。这惊心动魄地场面让我们摸不着头脑,大家茫然地面面相觑,陪着我们的生产队长说道:
        “这个女娃子太不像话!她在读高中,学校隔得远,她有本事把花纤维的被面改成了连衣裙,平常她和同学合铺睡,家里不知道。现在她的姐姐要出嫁,向她要那床被面,她拿不出来,她做了连衣裙!这个女娃子长得好,文化高,就是满脑壳的资产阶级思想。该挨打,打死不亏她!”
        老队长一声声愤慨的述说,让我的心情沉重起来,一句话:农村太穷了!天空中的善良雨停了,檐间还凝着伤心的雨滴,院坝里觅食的鸡,聚在屋檐下,各自梳理着淋湿的羽毛。挨打的少女不见了,我猜想她躲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了,在那里梳理她受伤的翼翅,用泪洗涤她的委曲……
        我们单位的两个小伙子邀我到屋后的树林中去采蘑菇,此二男满脸的粉刺,见了异性就像两只公鸡,免不了拍拍翅膀,弹弹脚杆,浑身不自在。我们三个经常在一起谈论交女友的事情,我的劲头远不如他俩的高。毕竟,我是超过晚婚年龄的老大难了,相亲多次都没成功,看着他俩劲头十足的样子,我往往只是傻笑而已。眼下他俩鼓励我说,今年我会走桃花运,如果我今天能采到几朵蘑菇,定是吉兆。我觉得他俩对我既是祝愿也是耍笑我,老处男不是好当的,我傻呵呵地同他俩往林中走去。
        林中的地上有酷似黑木耳的地耳子,草坡中的泉水里有螃蟹在爬行,斑鸠在林中穿飞,有一种红嘴壳的鸟在喳喳的叫着。松树柏树散发出油脂的清香,清风徐来,林涛轻响,阳光从树叶间筛下,光影在地上彷徨。我一朵蘑菇都没采到,何曾见走桃花运的吉兆,树林中的蘑菇或许是有的,只是由于我的眼睛盯着林中的美景,没有专注于阴暗的地方,所以才没有发现那东西。纵然两位小伙子又会嘲笑我是老光棍儿的命,我也不会因求吉兆去改变我的性情。
        我们的经理带头动工,我们栽秧栽到黄昏时才收工。黄昏里,向谷口望去,西空浸染着灿烂的红晕。灿烂的西空好似一把打开的扇子,三角形的谷底是灰色的暮气,然后由绀紫到桔红,由桔红到橙黄,由橙黄到鹅黄,混混沌沌往苍穹弥漫。谷口那边有一棵高大的树,群鸟时而飞起,时而降落,在落日霞光的背景中,恍若翩飞的纸钱灰。布谷鸟在山谷里叫着,声音清脆而嘹亮,我无端地高吼一声,同样有共鸣的音响。爬到山腰上,回看来处,暮气沉沉,炊烟缭绕。空谷里,一声女人的呼喊如莺舌巧啭,声音娇嫩而妖娆,听后让人骨软筋麻:
        “前头的慢点走嘛!等我们一下嘛!”
        我听出,这是县银行那位女同志的声气,她生得体格丰满,皮肤白嫩,她栽秧时的那副屁股,特别富有性感的魅力。我对她是颇怀好感的,她来我们公社搞社教运动,是社属单位工作组的成员,常驻我们供销社,我们在一个伙食团吃饭。搞社教运动的工作队与当地人是不合群的,散步时他们走在一起,我们本地职工走到一起,显得泾渭分明。这位女同志知道我是刚参加工作的,肯定没问题,她对我很热情,我们的四只眼睛也经常扭在一起,显得很有人情味。今天,我不辜负她的多情,我对她那蹶起的屁股着了迷,我看了一眼又一眼,又做起了同床共枕的美梦。这时,她那勾魂摄魄的一声娇呼,让我心醉沉迷,不能自己。
        爬上山顶,天上闪着熠熠的星星,湛蓝的苍穹变成了淡青,西空浮着几片彩云;青山缺处,暮霭堆积。秧田里有一种深褐色的小蛙,它们的喉头噙着水,叫的声音园润而有节奏,如同木工拉锯,从傍晚开始,通宵达旦不会停息。路边的狗在汪汪地叫着,猪圈里的猪在呜喂呜喂地哼着,推磨的磨搭勾在嘎吱嘎吱地响着,这是傍晚时乡村的交响乐曲。农家的炊烟漫过了竹林,向行人送来柴火的香气,咩咩叫着的羊儿钻进了竹林里,沿途撒下羊粪颗粒。我虽然感到很饿很累,心情却是很愉快的,我借故在路边清理鞋中的泥沙,等待我暗恋女郎的来临。当她走扰我的面前,我搭讪着与她同行,闻着她的香气,吸着她的荷尔蒙,医治我多愁多病的身体。
        
        第七篇
        一九七七年六月
        
        我从邻水县调运磷肥回来之后,供销社的经理认为我还有两下子,就决定由我暂时代搞生产门市。作为一名集体合作店的职工被供销社长期借用,应该是一种荣幸,我时时鞭策着自己,对工作尽心尽力,成了领导上最得心应手的工具。原来搞生产门市的职工是位善良的长者,他对自己的门市是很留恋的,因为他家住农村,他的亲朋好友是可以开后门儿买点儿农用物资的。不知什么原因,每次盘点他都差款,所以经理和会计决定换掉他。他得知消息后心情很沉重,脸上消失了谦和的笑容。为了同我搞好关系,他将我喊到他的屋里去,拿出两根装尿素的尼龙口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小林,这两根口袋是我过去卖日本尿素时保存下来的。当时这口袋卖一块五角钱一根,两根口袋就能做一条裤子,夏天穿起很凉爽,比纤维布经穿得多,不是有头有脸的人还买不到。那时候农村流传着一首顺口溜:
        公社的干部,
        三块钱穿条裤;
        前头打日本,
        后头背尿素。
        这是因为农民开不到后门儿,买不到口袋,就编出这首顺口溜来嘲讽公社的干部。现在天气热起来了,你把这两根口袋拿去,用青膏子染一染,缝条裤子穿,只补给我两块钱。”
        对于他的好意,我是感激不尽的,我没有一条夏天穿的裤子,看着别人穿抖抖儿裤,我是很羡慕的。况且,日本尿素早已不进口了,再要找这种口袋已是不可能了,他让价卖给我,我感觉到了他的深重的情意。我夺人所爱,接替他的门市,也是身不由己。
        自从接手门市之后,我就像牛犊被穿了鼻眼儿,套上了绳索,感到很不自由,感觉很苦闷。我的老家在县城,在这里没有亲戚朋友,对我掌握的农用物资是一无所求的。虽然在人们的眼中我的地位有所上升,我自己的感觉却不是很好。
        我有两个热闹的邻居。一个是隔壁的棉絮加工房,里面有两个弹匠在当当地弹棉花,为供销社加工棉絮。他们的生产方式是很落后的:一块弯弯的楠竹片系在腰杆上,另一头拗在肩上,上面垂吊着一把巨弓,操作时左手握弓,右手拿着手榴弹一样的木锤去敲击弓弦,再用震动着的弓弦去弹松棉花。据说这种手工弹的棉絮质量很好,我担心这种手艺有朝一日会失传。棉絮加工房的另一半用来做屠宰场,那里经常有一个年轻妇人在刮肠衣,两个弹匠常去撩拨她,恣意说着挑逗的笑话。那妇人不但不生气,还开心地笑得两肩发抖,乜斜着水汪汪的眼睛。我知道这妇人是有丈夫的,两口子看起很亲热,她为何接受两个弹匠的挑逗呢,我是有几分不解的。有一次,我看他俩说得太放肆太露骨了,背地就对他俩说:
        “人家是有男人的,两口子关系很好,你们这样挑逗她,  只差爬到身上去了,难道不怕她冒火?”
        “家花儿没有野花儿香,我们的棒棒儿上抹了蜂糖的,  她喜欢得不得了,哪儿会冒火?”两个弹匠自豪地说,全无半点儿顾忌。看来,男女搅在一起随时都可能乱套的。
        我的另一个热闹的邻居是隔得稍远的农机站,那里有一台懒惰的拖拉机,每次都要人推着跑方能启动。这台半机械化的拖拉机是如此重要,它不但是我们开竹公社的运货工具,还被人戏称为“班车”,有头有脸的人坐驾驶室,普通人坐车斗;坐车斗的人必须先推车然后才能坐车,反正搭车的人多的是,也就不必去安装自动点火器了。由于坝子小,出门就是上坡路,如果一鼓作气推出去发动不起来,就得推回来重来一次,从那里经常传来一波一波的吆吼之声。
        我的门市是集五金、日杂、生资为一体的综合门市,经营的商品比较粗笨杂乱,摆在柜台上的少,摆在地上的多。社员买箩筐啦、镰刀啦、锄头啦,就让他们自己去挑选,不用我动手。如果有人挑选了一阵不买东西,出门时他们会与我打招呼,亮一亮身子,表示没拿东西。有那么一些体力充沛的人,他们把几口铁锅排在地上,像敲编钟那样去拍,歪着脑袋去听响声,玩弄一阵之后并不购买。还有一些贪小便宜的人,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去撕水泥或农药的包装纸来包东西,也不管有毒没毒,把我气得不得了,他们却笑嘿嘿地望着你,如同开了个玩笑。也有人拿着打火机在我面前抽烟,很热情地同我讲话,陡然说打火机没油了,于是就拿到煤油桶里去浸泡,如果我干涉,他们会笑我太小家子气了,浸点煤油算什么?其实,他们自己才是小家子气呢。
        有一次,一位中年男子到我门市来打煤油,他把瓶子紧紧地接在漏斗上,由于气压的原因,有一点点泡沫从瓶口冒出来,打湿了他的两根手指。他把瓶子举在眼前,仔细估量他的损失。
        “咳!我今天倒霉!我往天打半斤油在这里,今天打半斤油才在这里!”
        他用指甲在瓶子上掐水位线,他掐的两个水位线相差许多,我知道他在夸大损失,没有理他。
        “咳!老王,你说我今天倒不倒霉?我往天打半斤油在这里,今天打半斤油才在这里!”
        他走出门之后,大概遇上了一个熟人,我听见他又在如此说,一定又在瓶子上掐水位线,夸大他的损失。
        还有一次,有个老头儿到我门市来买六六粉,他对虼蚤怀有深刻的仇恨,他说他宁可不称盐,也要称半斤六六粉去把床铺撒一遍,他家的虼蚤快成精了。我给了他一个小纸盒,叫他到农药袋里去装来过秤。不知是何原因,他不用袋里的铁勺,直接用手抓。六六粉的臭气最难消除,我看他手上沾满了药粉,为他感到难受,叫他去洗了手再来称秤。谁知此老自有他去毒的高招,他扯出裤腰,收了收肚皮,把沾满药粉的手插进去,沿着腰杆抹了一转,很快就把问题解决了。六六粉当成爽身粉来用,料来已是刀枪不入,虼蚤虱子纵然是千军万马,见了他定然会退避三舍。
        我对人是比较和善的,又由于我的许多商品摆在地上任人挑选,比其它门市显得更接近群众,所以逢着天下雨,很多人爱到我的门市里来躲雨。他们看看这样弄弄那样,时而提问时而说笑话,打发无聊的时光。我发现,贫下中农是很会说笑话的,也是很能触景生情的,看见箩筐啦、钢钎啦、乳钵啦,都会借题发挥,拉扯到性方面去,取笑耍子。倘若有两个相熟的老头儿偶然相遇,他们会互相指责对方和儿媳有勾当,如同演双簧,很能热闹一阵子。有一回,一个老大娘目睹了这样一场精彩的双簧,忍不住骂道:
        “砍脑壳的!泥巴淹齐颈项了,还说这些不要脸的话!你家的女儿不放人户?留起用?”
        总之,人们的闲情逸致,人们的苦中寻乐,内容上都是性方面的。我们开竹公社山高地僻,由于缺少娱乐活动,犯两性关系错误的人很多。社员野合倒好说,家男人打野男人出出气就收场;领导干部犯两性关系错误就降为普通干部;党员干部犯两性关系错误可以拿党员牌牌来抵挡一阵子;我们普通职工犯两性关系错误就惨了,调工资评晋级就成问题。我接手门市的时候,老职工曾谆谆告诫我说:
        “小林,你现在搞了门市,有的女人会来缠你,那些女人就像猪儿,只要将肚皮一搔,就会躺下来。要注意呀,年青人!鸡巴上犯错误划不来!”
        我深知鸡巴为患的厉害,古人的宫刑,用割去那作孽的玩意儿来抵罪,很有创意。皇帝的后宫是一个好去处,那里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儿国,你只要割去那三寸秽物,你也可以去居住,世人会尊称你为“公公”。据说,曹操杀了华佗,把他的医书也烧了,有人觉得可惜,抢了一点儿出来,这就是流传至今的阉割术。民间有吃阉割这碗饭的手艺人,他们走乡串村,沿途摸出羊角“赫噜赫”一吹,不但吓得鸡犬不宁,就连淘气的小男孩也有所收敛,由此可见阉割术的威力。如今,中国的人口泛滥成灾,政府对计划生育工作抓得很严,对超生男子动员扎精,对超生的妇女动员扎管儿,华佗的医术大显神通。我们公社对计划生育工作是做得很好的,不但在显眼的石包上写着标语,还派出专业人员对育龄妇女进行摸肚检查,把生育了二胎的孕妇定期带到公社做刮宫手术。上周星期六,公社广播站出了通知,要求应该刮宫引产的孕妇星期天上午到公社来,区卫生院派了许多医生下来打突击,学校里借了一间教室,在那里做刮宫手术。
        星期天的早上,我们的炊事班长,一个笑口常开的乐天派,早饭后就在外面乐呵呵地嚷叫:
        “嗬!今天好热闹呵!来了好多打铜鼓的呵!路上还源源漉漉的!”
        我坐在门市里,举目向门外望去,不时走过一个孕妇,三三两两陪同的家人,提着水瓶或拿着日用物品,确实有着赶场一样的热闹气氛。过了一段时间,炊事班长来到我的柜台前,用手爪把柜台刮得噗噗地响,他看我不解地望着他,方才说道:
        “刮毛儿就是这个声气!好多哟,课桌上摆满了,教室里都是这个声气,活像车间的工人在忙生产,我给亲戚送开水去看到的。”
        “抓生产哪个嗬嘿!刮儿忙哪个嗬嘿!”
        我听到热火朝天的刮宫场面,不禁戏谑地唱起了南泥湾抓生产的革命歌曲,笑开了怀。
        “你还笑得出来?你的心不是肉做的?"炊事班长批评着我:“当妇女好苦哇,刮儿刮得血糊糊的!果子长在树上才打疙瘩,从枝条上硬扭下来,不疼啊?家里条件好的,下了手术台可以喝上一碗白糖开水,有人陪着回去,在家里将息几天;条件不好的,白糖开水没得喝的,路上没人照应,第二天还要起来弄饭喂猪,铁打的身体也坚持不住。我也要去把精扎了,再不做作孽的事了。”炊事班长的一席话,让我收敛了笑容,心情沉重起来。农村妇女的苦,确实罄竹难书。从前农村流行着一首顺口溜:
        “早烧香,晚浇香,
        保佑我二世变婆娘;
        生个娃儿白胖胖
        炖鸡炖鸭蓬蓬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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