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青州
旅行把我们带到陌生的地方
大雨又让我们呆在宾馆里
我们来过仿佛没有来过
除青州这个地名外
对它的一切我们茫然不知
几天里除了带本地口音的
服务员在整理卫生时
像梦境里出现的人
和我们简单聊了几句
其余都是我们自己在交谈
一切无可把握又真实发生着
而曾经我们去过的地方
应该很多和雨中的青州一样
没有留给我们回忆
却和青州一样以一个梦境收留过我们
并在离开时穿过我们的生活
◎ 傍晚
再也不会有人遇见你的傍晚
就像再也不会有人想起你的傍晚
你除草回来的傍晚,砍柴回来的傍晚
守田水回来的傍晚,独自从山中、地里
回来的傍晚,月亮刚升起来
路边风高林黑的傍晚……你每天的傍晚
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可这些
足够我遥想一辈子了妈妈!这些傍晚
就像后来升到天空里的星星
◎ 走夜路的人,兼致李敢
走夜路的人,敲石头的人
打钟的人,沉默的人,坐河边的人
在哪儿都能遇见
都能听见
石头吹出来的风
他们在大地上劳作,生活,悲伤和相爱
有时是同一个人
他们对命运,像根对泥土
小鸟对天空
铁匠对铁,生对死亡
执着而绝望
这绝望啊,像夜里的星火,在闪烁
使尘世啊又疼又温暖
◎ 除了为爱而活着
早晨的鸟儿,就在窗外鸣叫
它带来田野的清新
如同风从远方带来盛夏
总有邻居比我们先醒
洗衣声和轻声对话
像一生场景,穿过我们梦境
刚离去的台风,像放完的电影
留在记忆里
和众多记忆慢慢交汇、融合
除了为爱而活着
我们已无可表述
所有熟悉,都如此陌生
所有遥远,都如此美好
就这样生活下去,仿佛本身
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 明月书
有一次,和姐姐去山中接妈妈
爬至山腰,狂风大作
月亮被吹的摇摇欲坠
月光所到之处
皆是白花花的树影
我们手牵着手
一边喊妈妈,一边在山路狂奔
仿佛身后和路两旁
随时会跃出妖魔鬼怪
但从未想妈妈其实,也害怕——
她是如何克服恐惧
一个人坚持着,在月夜把农活做完
◎ 人至中年
我无凶器亦无杀人之心
草木和石头皆是朋友
沿街的小贩和黄昏中的落日
依旧是无名河上最古老的风景
晚风如此谦逊河水如此温柔
可为何我保持着雄狮一样的愤怒
就像它一直存在于我们手中的字典
我偶尔也想把那一页轻轻撕去
◎ 向晚霞致敬
晚霞照亮夜空
城市在暮色中,依然无知。我们也是。
被美震撼的内心,堆积着岁月的尘埃——
短暂的欢愉,便可使我们忘了疼。
重复做的梦,却总在黎明被遗忘……
除了一束光。直射在云朵上的那束光,
像一扇天窗,打开所有的眼睛与感官。
该如何从这纷扰的尘世,
如从艰深的井底汲取记忆,并保持新鲜——
向晚霞致敬!向古老而简单的事物致敬!
◎ 寂静
——致狄金森
吊兰仍在原来的位置
巴黎也在原来的位置
埃菲尔铁塔
就站在蔚蓝的天空下
还有圣母院……
我们向往的地方还在那儿
发生的故事
依旧在空气里,在雨里
讲述着
幸福和悲伤
你继续坐在窗前
写诗
窗外的鸟声、汽笛
和空中飞机飞往巴黎的轰鸣
都没有惊扰你
送信的人可能使你
放下笔
但走后
会把寂静归还给你
也归还给我
因为那封信是我写的
那封信里
只装着一张纸
纸上没有一个字
空白的、雪白的、洁白的
它就是现在
◎ 露珠
十月第一个早晨
我在水槽旁杀鱼
这些鱼,是朋友从水库钓来的
我养在水槽里
醒来发现
它们浮在水中全死了
杀完第一条
我突然感到水槽边的
扫帚草上
有无数只眼睛在看我
◎ 晚雾
七点半,父母已睡下。
对我们却有些早
窗外下着雨,山谷更为寂静。
我站在阳台抽烟
远处的山峦在黑暗尽头
线条并未消失
一团团白雾靠近山顶
散发着蒙蒙的亮光。
◎ 删诗
用几个晚上,在专栏
删掉大部分诗歌,留下的小部分做了修改
才发现
删去的并不是记忆
不是悲伤
修改的不是梦想
空出来的地方,使删掉的词,在身体里
更为冰冷闪烁
那些低低的咒语
拂过尘世的晚风
也没有因此变成赞美
但有一种力量,从这个时候起
进入我的身体
就像卸去包袱,身处任何地方
都是新的出发之地
而包围着的重重黑暗,都是照亮我的镜子
◎ 冬日水塘
远山,田野,在迷雾中倾听
时光仿佛虚幻。我陪着小之背唐诗
院子外边被树木环绕的水塘
像一面镜子
不时吸引着我的注意
落入水塘的雨在碧波中
收集着寂静——
想起不久前在那儿钓鱼
旁边树上的一个鸟窝
经常飞出两只追逐的黑鸟
叫声击穿天空
而我知道,迟早有一天
我们会在一个早晨离开
关于它的记忆未来也许只有
在这首诗里才能找到
但我几乎认为这小小的水塘
也记住了我们
◎ 晚安,银杏树
晚安,银杏树
晚安,掉在地上,为大地铺满阳光的银杏树
晚安,空空的枝头,终于触及世界真实而冰冷的面孔
晚安,这也是我的面孔
晚安,我残忍而又懦弱的心。它渴望你,又只能远远地看着你
晚安,银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