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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信
彭 栋



两天后,吴致川接到一封信,信寄自太原,一个熟悉的地址,内容则无非是家常琐事,诸如饮食起居、亲友往来之类,口吻是长辈的口吻。信的末尾,具完称谓及日期之后,依旧用“另”字补充道:“正月十八吾回太原,至二月初三方去了寿阳,你姑母处俱好,闻得四月二十四她要做寿,想来今年已六十有五了,吾侄如得便,亦当前往,衙门街七巷十五号,有拴马石柱的大门即是……。”

是一封密信,依照老规矩,按“另”字后每句所提示的位置,致川将正文第一列的第十八个字,第二列的第三个字,第四列的第二十四个字等分别拣了出来,凑成一句话,原来是“务必营救苏路二同志。”致川心想,看来苏英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光会顽皮的小姑娘了,八年光阴荏苒,她的进步与成长不可小觑,只是谍报工作风险重重,在这当口,而对如此严峻的考验,她能挺得过来吗?还有哪个姓路的同志,他又会是谁?致川心底又是焦急,又是疑问,此时勤务员突然跑进来,行个礼道:“处长有令,南门外靶场上列队集合。”

致川猛地一惊,一向沉稳干练的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南门外的靶场历来是处决犯人的地方,难道……。他顾不得思索,飞快地跑出屋子。

政卫处长巩其非已经早早地候在刑场上了,他人长得瘦小,却爱骑高头大马,这样又总显得比别人长一头。策马站在他身旁的梁同襄对此颇有些厌恶,实际是厌恶他的为人,工于心计不说,又特别的阴险狠毒,比如这次处决犯人,一人吃颗枪子不就完了吗,何必弄出口明晃晃的铡刀。在此之前,有不少共产党是被乱棍打死的,行刑时惨叫声不绝,这些手段也皆出于巩其非的授意,他出身豪富,据说百余顷的庄园都被共产党土改了,也难怪。

六名犯人一字排开,都反剪着手。居然有女共党,围观的人啧啧称奇,大都觉得可惜,论模样,嫁个开字号的东家或掌柜不成问题,最不济给当官的做了小也比现在强呀,那铡刀摆在地上,显见得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人群中有年龄大些的,禁不住就抹起了眼泪。

“女子,给这骑马的老总告个饶吧!”有胆大的,竟然喊了出来。

致川手别在枪匣子里,脑袋嗡嗡地。按常例,处决犯人没这么快,总要轮番的审讯一遍,实在榨不出什么油水才肯处死。而往常最残忍的手段也莫过于乱棍捶,象今天这样弄一口血淋呼啦的铡刀就连他自己也是头一回见。他飞快地思索着,这姓巩的到底要做什么?倘若真的轮到苏英赴死,他要不要拔枪?

“没见过铡人?”田绍政策马到他身旁,“看把你紧张的。”

“宰匹马都要先蒙了眼,弄死个人用这手,姓巩的也太损了点。”梁同襄也聚到俩人跟前,他向来不大掩饰自己的好恶。

行刑的挨个灌了一遍酒,都是五大三粗的身板,拖出个戴眼镜的后生来如同捉了一只鸡,那后生却丝毫不惧,被摁到铡刀里还大骂不止。吴致川闭了眼,只听得人群中“哇”地一声,待睁眼时,地上已是一滩鲜血,那颗年轻的头颅滚在地上,脸正好冲着天。

就要铡下一个时,巩其非却打了个手势叫停,围观的人莫名其妙。这边田绍政却似乎早有默契,在城门前整好了队。

“这叫怎么一回事?大张旗鼓地出来,三五分钟又要撤。”梁同襄不明究理,觉得象被耍弄了一回,很有些愤愤然。

“哪能全给铡了?不过是先做个样子,唬一唬余下的人罢了。”致川此刻已完全明白巩其非的用意,看来,新抓的这几个人身上一定还另有深意,否则,巩其非也用不着费这么大劲折腾,他们于他一定是相当重要的,而他究竟想从这几个人身上得到什么呢?致川一时无法弄清。但无论如何,他知道营救苏英他们出狱仍然是当务之急。就在策马进城的一刹那,他仿佛已经有了一些计策。

住在城南的多数是商贾,沿街一排俱是些精致的四合院,如今时局不稳,交通又处处受阻,各家的字号大半都歇了业。昔日的东家掌柜们闲得无聊,有的就拾起了从前的旧好,栽花、遛鸟、写几笔字,日子过得倒比从前轻省了不少。

赵礼诚喜欢篆刻,他先前在天成西银号做掌柜,自从闹日本人的时候便赋闲在家了。东家早几年故去,银号的旧址先是被日本宪兵部征用,接着又落到了警备队手里。他深感无奈,便把时间一股脑地都消磨在一堆稀奇古怪的石头里,不愿想也不愿再提从前的事。

此刻,吴致川突然问他银窖的事,这让他脑子里很是恍惚了一阵。

“问这个做甚?”他和致川应该算是老朋友了,自部队驻扎在这里起他便跟他学起了篆刻,已有一年多的交情。

“师部首长想弄些个体己,听说有的字号瞒过了日本人,银窖至今都没起过。”吴致川拣起一枚石章把玩,象是嘴边的一句闲话,漫不经心地随口道出。

“还嫌盘剥的不够,咋不把地也刨了?惦记银窖呢,当年东家殁的时候,是卖了半个宅子才打发入土的,哪来的银钱?”

“师部胡参谋是包头人,在内蒙自小就听说过咱天成西,非说这宅子底下有暗窖。在您这儿讨个说法,我也好回去交差不是。”见赵掌柜动了肝火,致川便只好做出一脸的无辜相,语气则颇多恳求。

赵掌柜的女儿捧了茶盘进来,这姑娘也在太原师范上学,十八了,袅袅婷婷,神态及年纪都赶得上当年的苏英,调皮地冲吴致川一笑,那笑容弄得致川竟有些恍惚,犹如时光倒转一般。

这边赵掌柜抿着烟杆思索良久,终于开腔:“西屋第三间掌柜的歇处,西北角那六块砖下面有片盖板,掀了盖板就是银窖,四尺深,其实是个地道,最早是前清闹捻子那会儿预备的逃路,通至城外的。后来太平了,就填了多半截,只在北边如今的广居楼院里留了个口子,这广居楼早先不也是我们东家的产业吗?”他感伤地看了吴致川一眼

致川惊异地点了点头,赵掌柜又说道:“其实根本就没储过什么银子,咱这全城的银号,到后来都是拆东墙补西墙的过,能维持住就算本事大的,哪有闲钱可存?快成笑话了。”

致川听得有些呆,事情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西屋第三间,恰恰就是囚禁苏英的牢房,而其余四个人则在苏英的隔壁。此前他已实地做过一回观察,两间牢房是后来分隔开的,中间砌的是土坯墙,半尺多宽,只在两边墙面上竖砌了一层砖。真正是天遂人愿,他有些兴奋,却又不便表露,跟赵掌柜告了别,嘱咐他勿与外人道,便匆匆地从院子里出来。

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雨,旧城的上空正移来一大团阴云,街面上清亮清亮的,行人寥落。致川从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走过,听着自己“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心出奇的空静,蓦地就想起远在村里的儿子,过转谷雨就要一岁了。他忽然就焦躁起来,自孩子出生,他只在刚满月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如今他早已记不起儿子那粉粉嫩嫩的模样。路边一个货郎担子此时刚好要收拾挑子,致川走上前莫名其妙地拣了个拨浪鼓买下,当那脆利的声音响起时,他的心再度静了下来。



车入平城境内,吴正风吩咐司机把车停在一家土特产店门口,这地方的酱牛肉远近闻名,深得小安青睐,每次出差经过,他都不忘捎一些回去,这使她对他总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新鲜感,那一惊一乍的娇媚则如新婚一般。

说起来,他在这个女孩身上实在付出的不少,自同居之后,他先是把她哥嫂从农村弄到了城里,虽说不算太好的职业,一个在局机关当清洁工,一个在中学里做校务,但总比在山沟沟苦熬日头强,各处又都碍他的情面,给的待遇相当丰厚。

后来,又有些七姑八姨的事,他也都力所能及地应了,仿佛只为博她一笑。诗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确,有些时候,正风觉得自己荒唐,也怪小安贪心不足。然而一朝权在手,不用也是浪费,而他从中又总能体会到一些成就感,尤其是在小安百依百顺的时候。

“吴局长,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事……?”重新回到车内,司机马强低声地问他,显然,这小伙子一直在等机会,起先见他一直在看信,不便开口。

“噢,乔家沟小学的那个,前天我已经批了,先在南郊呆上一段,赶明年再往城里走,分阶段来,也不敢太招摇了。”吴正风瞧一眼后视镜里的马强,泰然言道。后者则连声应着,心满意足地恨不能把车开进云彩里。

其实这种涉及调动的事他和马强内心都明镜似的,只不过彼此心照不宣,情愿有这样一层隔膜。表面上看,是他帮了他的忙,实际则是马强充当了一个掮客的角色,他搜集山区学校中教师们的信息,有急迫想调往城里的,便以一万至两万的价格接承了下来,然后再以稍低一些的价钱转给他,自己从中赚取数目不等的好处费,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跟一单生意的运作并无两样。

最初,吴正风并不愿这样做,机关里本来就有些闲言碎语,避之都唯恐不及。他原本又清高,看不惯别的干部营营苟苟,但小安实在是太能挥霍了,每年光旅游一项,就得一万多的支出,其他的如衣物、化妆品之类,更是动辙就买新的。有时,正风想起前妻,俭朴的一件衣服上了身要穿好几年,自行车胎糙了也总不肯换新的,情愿每天早晨临上班前费劲巴力地充一回气。想想,他常觉得对不起她,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人这一生是要追求幸福的,他和她经过那么多年的磨合,证明并不幸福,而小安所能带给他的快乐,则是前妻永远都无法给予的,她年轻,光这一项就令她望尘莫及,同时做为对她青春四溢的身体的一种回报,正风觉得即使多一些付出也很有必要。

于是开支日渐庞大了,光凭给教师们调换工作的那点收入已不能满足他的需求,几个月前,小安悄悄地告诉他,她有身孕了,要还是不要?正风心猿意马地琢磨了好长时间,本不打算再添人口,毕竟他和她还没有正式结婚。但一看到小安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的心便软了,无论出于哪种理由,都不能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而他自己,也很想知道他和她会生出什么样的小孩来?

为了即将出生的新生命,正风卯足了劲的去赚钱,这样的激情一如当年女儿降临人世时那样,他重又体会到那种神圣的使命感,只不过从前他是凭兼课一节课一节课的拼,现在则只需抹下脸来,横了心,张张嘴就能弄个万八千的。

全县各所中小学的基建项目、基础配套工程,甚至于小学生的包场电影、作业本定购,但凡跟利益沾边的,他都插一杆子,从中分了好几杯象样的羹。给父亲治丧那会儿,他又大张旗鼓地办了一百多桌酒席,光礼金就收了二十几万,怕纪委的人跟自己纠缠不清,他在饭店大厅里挂了条幅,标明是答谢会,礼房却悄悄地设在了二楼的雅间,知情人都知道那个房间的号码,不知情的还以为局长真的是要答谢自己呢。

事后,身边的人都赞他手段巧。

但就在那天的宴席上,正风一直期待的那个人却没来,他的缺席意味着他跟他关系的真正决裂。而这决裂是正风最为担心的。此刻,面对窗外倏忽而过的树影,他又想起了这个人,这使他原本轻松的情绪上迅速有了些阴影,他努力地想排解掉它,却总有点挥之不去的感觉,于是他从木匣子里又取出一封信,那发黄的信纸刚一展开,1946年湿漉漉的春天便扑面而来。



距离苏英被捕已经过去六天了,这一日傍晚,吴致川又接到一封秘信,依照同样的方式,上级催促他尽快营救入狱的同志,同时还向他透露了一条信息——善草堂药店的老板也是自己人。

致川大喜过望,多日来,他为缺少这样一个中间环节而夜不能寐,营救计划因之一再搁浅,此刻,柳暗花明,时机来临的犹如天授。他重重地吁一口气,推开窗户,将苏英的名字来回默念了好几遍。

屋外依旧落着细雨,已经两天了,是北方少见的气候。街灯此起彼伏的亮着,被白茫茫的雾掩了,更衬出夜的暧昧。致川有些等不得,他飞快地下了楼,直奔善草堂而去。

讲过接头暗号,两人兴奋地抱在一起,这里的周老板也是个老地下党了,他跟他讲,被捕的六个人名义上都是南祠镇一带的教员,但路林同志是汾县区政府的专员,上级指示决不能让敌人知道路林同志的真实身份,同时要不惜一切代价地营救这六位同志出狱,他们肩负着区党委的许多机密任务。

“苏英是路林同志的爱人。”周老板递了杯水给他,是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此时门外一盏街灯熄了,轻飘飘地听到这句话,致川感觉自己心头的那一点光亮也突然暗了下去,从头到脚冷嗖嗖的。“噢。”他装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脑子里却翻江倒海,有一些从前憧憬过无数遍的场景随着那街灯一同逝去了。

两人又扼要地谈了几句,致川将自己事先做好的计划全盘交待给周老板,具体的时间、接应地点等等,几乎滴水不漏,设计的近乎完美。周老板由衷地称赞了他,却丝毫觉不出对面这个人内心深深的隐痛。他自然更不会知晓,就在他们分别当晚,致川生平第一次醉了酒,在广居楼的饭桌上昏沉至对方打烊。

清早起来天突然晴了,刮了一夜的风,空气净得不见一星尘埃,旧屋的屋顶冒出几茎绿草,羸弱堪怜。行走在窄矮的街巷中,致川将昨夜的苦闷逼入心底,个人的一得一失在宏阔的事业面前显得犹为缈小了。

街口处秤了六斤上好的牛肉,回到住处,将事先备好的一小截刺刀插没进肉中,又塞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银窖的确切入口及出处、接应地点等等。字是端端正正的楷体,显不出笔迹。致川最后拿块油纸包好,拎着出了门。

警备队院里很空落,好几天没新任务,人员逐渐懒散。远远的就见常宝在伙房外劈柴,致川吆喝了一声,那孩子扔掉斧头迎面跑过来。

“叔,是叫我吗?”他认得致川,最先是舅舅和他把自己领过来的,当着自己的面,舅舅打趣他:“这是我们师里的小旋风柴进。”常宝不知道小旋风柴进是哪个村的,不过他明白这个人一定是舅舅的铁朋友无疑。

“劳你帮叔个事。”

“甚事,叔,咋这么客气?”

致川从怀里取出油纸包,递给常宝,“把这个送到西屋第三间牢里,有个叫苏英的女犯人,一定要嘱她拆开。”

“苏英?女八路?”常宝有些迟疑。

“是包牛肉,没别的。”致川拍了拍常宝的肩,苦笑道:“从前是叔的相好,自从投了共产党就没甚来往过,听说过几天要处决,叔心里不安生,拿点吃的,也算送她一程。”

常宝恍然有悟地点点头,致川摸出两包“胜利”烟卷塞给他,“不要对外人讲,嚷出去叔得挨处分,你也就干不成了,后晌放风前递过去,别多话。”

揣好纸包,接了烟,常宝连声应着走了。致川目送他离去,心中忐忑不安,往善草堂又叮咛了周老板几句,出门见日头还悬在原来的地方,他叹口气,倍觉白昼漫长。

终于入夜,喧闹的街道渐渐平了声息,炊烟起时,星星也布满了天。致川趴在窗口,数着街巷里的灯火,脑中却一遍又一遍地演练越狱的每一个步骤。按他的估算,放风时苏英将消息告知其余四个人,传递工具,再做一番准备,深夜开始行动。挖隔墙需三个多小时,这是最耗力的一项活,其后撬地砖就相对容易一些,直至入了银窖钻到出口,总共约摸五个钟头。如里从夜里九点开始干,这五人应该在两点左右抵达广居楼院子下面,那时,佯装醉酒的周老板会从停歇的客房里出来,听动静帮他们挖开地洞,用去一个多钟点,大约就在凌晨四点时分,他们在善草堂聚集。

到那时,他也会出现在同志们身边,他简短的同每一个人握手,当苏英认出他时,他慷慨地送她一个祝福。往事如梦,为了崭新的明天,舍弃一些儿女私情在所难免,而重逢又要离别,那样一种伤感致川也是能够体会得到的,前路充满荆棘,没有了他,她会平安吗?

但无论如何,在天色微明之时,他们都将各自踏上新的征程,光明即在不远处,等到最终胜利的那一天,再叙前情吧!

致川纷乱地想着,思绪渐行渐远,不觉已入子时,街巷里的灯火一盏盏熄了,他毫无倦意,和衣躺在床上,静等那一时刻的来临。

浑沌中他被一阵狗吠吵醒,随之一阵尖利的警笛声,致川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掏出怀表,正好是凌晨四点,他几乎就要错过这个时刻。而这警笛声又是怎么回事?他顾不得细想,飞快地跑下楼,朝广居楼方向奔去。

一大队人马拥在广居楼门口,巩其非和田绍政站在队伍外面,里边人声鼎沸,周老板和苏英他们被人陆续从院子里拖出来,他站在暗处,他们并没有发现他。田绍政却早早地瞅见了,志得意满地朝他踱过来。

“怎么,把我兄弟给吵醒了?”

“田队长,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纳闷地问道,心头一阵沮丧。

“里应外合想逃跑,让我抓了个正着。”田绍政吐了口烟,感叹道,“这回我算佩服到家了,你们巩处长真是块材料,对付共产党馊点子一个接一个。共产党能按插间谍,他就能布置奸细。”忽而感觉说漏了嘴,他立刻收住话头,缄口不言了。

致川恍然大悟,这六个人当中原来有奸细,会是谁呢?他满含失望地凝视着他们蹒跚而去的背影,心中乱作一团,幸而自己睡过了头,否则……,他不敢再想。在确认自己尚未暴露后,他走进了广居楼的院子,那个洞口赫然就在眼前,离计划成功仅仅一步之遥,他惋惜地朝洞里踢了一脚土,蓦地就想到了一个人。

仿佛是老天在暗示,他突然就想起了她,想起她看他的那股眼神,毫无征兆地,他记起她的真名。在这黎明前黑暗的一瞬,她是否能象东方那一线微白,引领他走出困境?

(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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