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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作为本地事物的抽象 ——建筑师刘家琨访谈 欧阳江河:地层的生理。 刘家琨:生理。你总是说得比我好。那条廊道那么窄,就是为了只让一个人走,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 欧阳江河:布罗茨基当年为阿赫玛托娃写过这样一行诗:你把我们的思想写成斜行。 刘家琨:是一种象征。转折的石板是为了躲竹子。我一棵都不愿砍,所谓景观设计,主要就是要有些植物,它们已经早就在那儿了。要根据现场的竹子来设计路线,我又不想做成曲线,所以就成了直线一条条转折。混凝土做木纹不是我的发明,那个墙的主要意义在于,用一个混杂性的草根做法来完成通常被建筑学传统要求做成纯粹性的墙。当地人做不好纯粹的混凝土墙,我就叫他们先砌砖。砖砌得直,然后用砖当成里面的模板,成为做直的依靠,而且像个软衬里,然后再和混凝土浇在一起成为“复合墙”,解决了技术工艺和后面要敲打搞装修的问题。你晓得中国一般都是开头不策划好,后头乱敲一气的,如果里面也是混凝土就没法敲了。反正就是用不正规的方法解决了很多现实问题。后来的建筑学争议也主要在这种“不正规”。但我不管,我是要解决问题也达到目的。这个目标很真实,真实可能比形式的纯粹性更重要。 欧阳江河:你是不是下意识地在反抗某种…… 刘家琨:标杆。 欧阳江河:对,杆杆。纯熟的,体制化的。 刘家琨:我不大喜欢完美纯熟。我使用材料也不喜欢太被驯服过的材料。我用不驯服的,或者把太驯服、习以为常的陌生化使用。处理一下,使它放得下去,它在那里,又不驯服,它的个性也在,我的处理也在。远不是到了手边的东西都需要去征服。 欧阳江河:你有一种极其成熟的青涩感。 刘家琨:哦。 欧阳江河:鹿野苑这个作品里,水是一种很重要的元素。水在里面,作为自然或人文的一种元素,它是否带有装饰性并不重要,我感兴趣的是,水假如改变性质进入一种设计过的、或者进入一种我们刚才说的混杂的状态以后,它完全有可能作为观看,冥想,呼吸,作为触觉,作为冷暖,作为这样一些微妙的存在元素,与建筑物本身构成对视和对酌关系,好像水在建筑这个杯盏里被酿成了酒,你可以微醉,也可以痛饮。或者你一脚踩下去,水作为溅起的声音,跟鸟鸣声构成了关系。这里面也可能含有装饰性,但我想,你绝对是在反盆景的层面上考虑装饰性的。总之你对水的处理非常有意思,有好几个建筑都建在水边,四川人天然喜欢小河。 刘家琨:有些人说我又在作,又作得有点糙。有些时候是说对了的,我不注意到的地方就有点糙,但有时说到糙我也就不回答。比如刚才说到水,我是设计了的,但水应该如何在那儿?有些人一定要具体地把水做一些很细腻的处理,也就是驯化它,比如像这儿。但是在那地方我觉得做到那地步就行了,就该放了。 欧阳江河:说到水这个元素的时候,你有没有考虑过要进入当地性?我指的是作为“本地的抽象”那样一种当地性。不光作为一个文人,也作为一个四川人。在成都这么多年,你对本地事物那么敏感,包括跟你父母的医生职业似乎也存在某些神秘的关系,刚才我们谈到你的建筑里面有一种生理的东西。 刘家琨:经历。 欧阳江河:有一种生理的性质在里头,哪怕只是一种潜意识。你有没有注意到成都本地,水的另外一种呈现方式,比如水变成雾。雨水淤积之后被太阳持续地照晒,蒸发出来,变成了雾气和潮气,这些看不见的元素之水,它们对你的建筑作品,包括你对材料的理解,对材料反潮、回潮等诸多要素的考虑和提炼,以及它们对建筑外观在使用过程中的改变所产生的影响,我想,你注意到了这一切,你是怎样处理的呢?我对这个特别敏感,因为我是听音响的人,音箱在不同的湿度里有非常大的区别。 刘家琨:其实我对氛围,比如水化作雾或者化作滋味是极敏感的,这是一个本能敏感的部分,另外一个部分,漫射光,是我有意要处理的。 欧阳江河:哦,漫射光。 刘家琨:我会经过几个转折,把直射光过于清晰的、解析度比较高的没有灰色部分的那种…… 欧阳江河:高光吗? 刘家琨:直射光,我是希望经过几个遮挡和转折把它变成一种雾状的漫射状态,我喜欢漫射状态中间蕴含的那种…… 欧阳江河:含混性。 刘家琨:对,含混性。 欧阳江河:也就是说你的建筑没有反光性,几乎没有表层高光。 刘家琨:对,我高光的成份是极少的,因为我喜欢那个朦胧的、含混的,让你感受得到但不见得让你能够清晰地看得到的那一部分。归纳出来就是,使它形成一种氛围,而不是使它形成一种影像,我好像本能中有这种感觉。这实际上跟四川这个地方有关了,比如漫射光,我感觉到四川的光在地上是不投出清晰的影子来的,有点像一个光要照到房子的一个角,但是不等于这个光一定要把这个房子的角投射到地下。 欧阳江河:OK。 刘家琨:光的强度和漫射度并不足以使一个形体很清晰地投射在地上,我觉得成都平原的那种光呢,它有光,但是不等于要光下地。 欧阳江河:也就是说,这不是一种玻璃意义上的光,不是透明的,而是被灰尘打脏了的、被水雾给弄潮了的那样一种光。 刘家琨:不是造型的光 欧阳江河:是有点脏的光,不洁的光。 刘家琨:不是造型的光,是氛围的,不是地中海式的造型的光。 欧阳江河:那么我再问另一个问题,奥地利作家卡内蒂有一个说法,他认为要了解一个城市,最好的、最直接的办法,是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然后使劲地闻,这个城市的本质和秘密就深藏在这个闻味的过程当中。 刘家琨:滋味。 欧阳江河:他认为这是了解一个城市的最佳的方案。使劲儿地闻这个城市。你这个光,是否也是一个可以用来闻的光,你的建筑也是可以闻的建筑? 刘家琨:假如它能够成为这种状态,那比它仅仅成为一个形体我觉得是要好得多的事情。 欧阳江河:比如在何多苓工作室旁边,你还做了另一个作品,康健邦的居家别墅。这两个作品的区别与其说是造型不同,不如说是味道不同。我一闻,带有船型的那个作品被闻到的是尘世的味道,而何多苓工作室这个作品一闻,出现的是芳香的味道。两者在设计取向上的深度差别,主要是气味上的差别,而不仅仅是视觉意义上的差别。 刘家琨:你感受是准确的,但造成这个差别,其实有点像取决于任务氛围。 (一)(二)(三)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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