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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乡土小说、高晓声谈起——访谈韩东
李徽昭

李:最近因为写论文,对乡土小说关注比较多。说到乡土小说,最早是鲁迅针对20年代初北京出现的一些青年作家的创作所说的一段话,原话大约是:凡在北京用笔写出他的胸臆来的人们,无论他自称为用主观或客观,其实往往是乡土文学。在你看来,什么是乡土小说呢?

韩:这与作家有关。如果你来自乡村,乡村经验对你的生活有决定性的影响,写作就会呈现出某种不同。不应该是一个题材问题。

李:我以为乡土小说应该有"乡土意识"才对,有的文章讲乡土意识是家园意识的一种,因为中国人重视家庭,不愿意背井离乡。你的观念里,什么叫"乡土意识"?

韩: 家园意识是牧歌吗?因为现在的生活很浮躁很混乱,把乡村作为某种理想用于寄托,比如大地情怀、自然情怀什么的。这的确是一种写法,是一种乡村意识,但我更愿意看到一种很现实的东西。现实的乡村不是理想的家园,不是某种针对现代工业和商业社会的批判。实际上我们的乡村已经分崩离析了。现在的乡村是某种混合物,就像很多独立电影所表达的,比如贾樟柯他们。上次我去香港参加电影节,看了杨恒的《槟榔》,里面的意识就很好。现在很多人关注城乡结合部,小镇啊什么的。城乡结合部元素很多,很混乱。像这样的东西我就更愿意看到。我不愿意看到那种和现代化进程无关的,对于我们的时代相对而言的理想化的乡村(指文艺作品)。这样的乡村可能有,但已经不多了。或者,这种写法应该归于回忆文学,算是乡土文学的一支吧。

李:就是说乡村的苦难被田园化的问题,主要是中国作为农业传统的社会,乡村一直有被作为精神回归的倾向。而现代化之中,农民进城后反观家乡,已经演变为飘泊者回望家乡的问题。

韩:乡村作为精神回归的意义不大。比如我正在写的长篇《英特迈往》,大部分故事都发生在七十年代的县城,有很大篇幅写农村。就算是七十年代,那种田园牧歌式的东西也根本没有。我比较反感这个。

李:汪曾祺、沈从文有一种唯美的东西,他们的乡村呈现不一样。

韩:当然,他们写的时候那个东西还在,对他们来说是存在的。

李:至少内心里是存在的。

韩:包括鲁迅写《故乡》的时候,那时候的乡村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比较封闭和隔绝。像沈从文的《边城》,虽说比较理想化,但那样的素材是存在的,有道理的,有真实性。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如果现在你要写一个《边城》,一,写不出来,即使写出来也不是那么回事。二,你的动机何在?犯得着吗?如果真的写了,那肯定也是非常造作的。沈从文就很自然。汪曾祺写《受戒》、《大淖记事》也很诚实,那些东西在他的脑子里至少是存在的。现在一个二三十岁或者三四十岁的人,他的脑子里有那么纯净的东西吗?我觉得没有。因为没有,所以写不出来。他想写得纯,结果会很烂,因为不真实。

李:你的意思是,现在谈乡土意识是比较奢侈的事情,那么乡土意识究竟存不存在呢?可否说有乡土意识的人只能是有乡村背景或乡土经历的作家呢?

韩:或许你可以换一个概念,因为乡土意识牵扯到了传统、社会。家园也是这样。自然、大地是另一个概念,这个概念会好办得多。不是乡村,而是自然,这个东西是始终存在的。现在只要有人的地方,只要不是特别封闭的,我的天哪,所谓淳朴、寄寓精神理想,怎么可能呢?

李:乡土小说是从"五四"形成下来的文学史概念,包括许多的文学史家都写出了许多关于乡土文学的论著,话语权已经很强大了。因此最近广东的《佛山文艺》又搞了一个新乡土小说的文学赛事。在我看来,如果承认这个概念的话,新乡土小说是有新乡下人新农民出现才有新乡土小说的。

韩:我觉得乡土文学的概念可以抛弃。你比如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是不是乡土小说?如果是中国人写的,你会不会说它是乡土小说?他写的是天、地、人与自然,乡土的概念就太狭隘了。至于农民工,类似的人群在西方也有。比如像法国就有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一些非洲人在那儿打工,形成了一个群落,但这不是乡土文学能概括的。文化之间的冲突,人群的迁徙流动,离乡离土,拔根和扎根,城市和乡村,现代化和古老的文明……这些不是乡土文学所能概括的,它们应该是另一种东西。

李:在现有的文学史中,高晓声被称之为乡土小说作家,令尊方之也可称为乡土小说作家。你认为,在他们身上有没有乡土意识,如果有的话,你认为是什么?

韩:说他们是农村题材作家可能比较贴切。像我父亲,他就写农村。实际上我父亲是城市人,但他却要去写乡村。我父亲土改的时候下过乡,后来也经常去农村,但他和农村的关系不是直接的。我爷爷是从湖南出来的,我父亲出生于南京,在城里面读的书,然后参加革命。他没有种过自己家的地,就是这么一个经历。因为那时候国家工作的重点在农村,所以你是一个革命者,肯定就得下乡。那时候的潮流或者时尚也是写农村。所以说,我父亲应该一点家园的意识都没有,实在要说,他就是一个农村题材的作家。高晓声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我读他的小说,比如《陈奂生上城》、《漏斗户主》,里面的"乡土意识"还是有的。这和农民心理或者农民意识有关,非常强烈。

李:高晓声八十年代后期被冷落了,不再像八十年代初期那么大红大紫,这里面的原因你怎么看?

韩:他被冷落的原因就是不会混,不是因为他的小说。

李:最近程绍国的《林斤澜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中对高晓声有较多的叙述,其中就有高晓声当时红了以后的事情叙述,比如用小轿车运煤球等事情,被作为笑话来说,还有高晓声比较自负,不太合群,与很多朋友都有不愉快的事情,等等。

韩:他讲话口齿不清,又不会混。

李:你本人和他接触多吗?

韩:接触不多,但我觉得他的东西不错。他又不是在北京的作家,外省作家,题材也不时髦,自己又不会经营。他本身就像一个农民,也就是说上不得台面——到哪儿都是一个人物,交际花一样。我这么说没有贬义。虽然高晓声很自负,他心里面也不是不想成名,他很想成名,而且很想结交,但缺乏那样的能力。他的东西肯定比王蒙要好。像王蒙就不一样,北京作家,城里人,往那儿一坐,能说会道,侃侃而谈,当过少共的,口才又好。你说两个人往那儿一放,能一样吗?辐射的范围,交往的深度都不一样。这不是一个愿不愿意的问题,其实都愿意,高晓声也很愿意,但他不行,没有那样的能力。他往那儿一坐,人家不找他说话,他说话人家也听不懂(指口音)。并且他们的作品也不一样。高晓声就那么写。王蒙是紧跟时代的,搞意识流啊,搞这样那样的新玩意儿。高晓声不时髦。但高晓声的东西肯定能留下来。怎么留下来?这也许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吧。想起来真悲哀。我有一个想法,一个作家怎么留下来?怎么能不朽?不是说他的书一百年以后还有人看。一百以后还有人看的也只有《红楼梦》,寥寥无几。而是,你必须活在后辈作家那里。如果有一个后来的作家读到高晓声,觉得特别好,从中汲取了营养,而这个作家又很有出息。他会说到高晓声,承认这个师承关系,并且在他的东西里面有高晓声的影子。我觉得这是可能的,绝对是可能的。

李:你认为这种营养是什么?从小说写作方面而言。

韩: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本人没有从他那儿获得营养,我只是讲一个可能性,大家的源泉不一样。我觉得他的确是才高八斗,而且他就是顽固不化,坚定,有才能也诚实。只能这样抽象地谈。具体我没有研究过他的东西。

李:如果一个作家要吸收营养的话,应该是那些方面的营养呢?比如叙事、文字风格。

韩:其实并没有必然的营养。如果说有某种必然的营养,那就是胡说了。比如有人说,你没有读过《红楼梦》,怎么可以写作呢?就是把《红楼梦》看成必然的营养了。一个没有读过《红楼梦》或者读了但没有获得营养的人,仍然可以写作,仍然可能有出息。没有那样的神话。如果说什么才能成为你的营养的话,那是缘分。比如现在有的作家谈读书,跟教科书似的,大差不离,只要是有名的人物、大师必然榜上有名。谁谁谁,谁谁谁谁,一路下来。你再换一个作家问问,还是一样。要么是不诚实,要么就是政策水平高。比如巴金一死,中国有一半"一线"的作家都在那儿说,从小读他的书,读他的书长大的,收益匪浅,是自己写作道路上的明灯。这些都是应景的话,都是乱说。当然,在一个不诚实的环境里这是很正常的。诚实的应该是,大家的嗜好不一样,源泉不一样。就像在人群里,一个人找到了另一个人,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有缘,是一样的。所以说,将来写作的人有一个找到了高晓声是可能的,因为他的东西是好东西,的确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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