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自己派来的吗?
西王母问。)
我是自己派来的
也许是鹰的骑手
拥有天空的旱冰场
天空折叠,如云杉的垂袍
收藏了雪山的辉光
从红山到博格达
西域路上的新世纪
只是一段尘世的距离
不超过龟兹孔雀的心事
如同:从雪莲到优钵罗
隔着一个词的体温
一种吐火罗的优雅
无需八骏
无需吹笙、鼓簧
漫游的穆天子
原来是边塞亲戚
为了方向中野蛮的芳香
为了西王母妩媚的痛
一部地理志改写成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
奇遇:悬浮半空的忧伤
我是自己派来的
与古老的传说无关
也不是传说的一个倒影
你眼中的瑶池、新嫁的寂静
是天山摇床。一朵红雪莲
隐秘地敞开、绽放
白发博格达,仁慈的证人啊
见证了:爱的远足
是为了抵达爱的起源
仿南朝乐府
春歌
一枝桃花伸至窗前
春风顽皮
吹开我罗裙
许多鸟儿:黄鹂、斑鹪、飞燕
一起替我唤你名字
子夜歌
故园的蚕丝啊
添我一份缠绵、消瘦
长夜总是没有尽头
明月似孤灯高挂
照不见亲爱的脸庞
乌夜啼
黎雀起得早
假装天色已晓
突然鸣叫
莫非它是花公鸡亲戚
见你三更时分披星踏露离去
九家湾
十年前的泉水还在
喝上去像从前那么咸
回民的出租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店铺和楼盘
村庄保留了一角荒滩
荨麻疯长,榆树孤单
一位逃学的巴郎子
蹲在我们的菜地上屙屎
十年中发生了什么?
你回到了南方
回到了小时候的村庄
种过地,养过长毛兔
重新捡起了老本行:油漆匠
其间自杀过三次
把自己弄成了残废
四十多岁,仍是光棍一条
今年终于有了好消息:
你自费出版了诗集《本土诗章》
阅读它时,我时常想起
你在新疆时说过的一句话:
“因为悲伤,只能睡觉。”
但你不是嗜睡症患者
在那座消失的四合院里,你夜不成寐
为了完成一部梦想中的长篇
挥汗如雨,挑灯夜战
得意之时,竟旁若无人地
高声朗诵起来,惊动了你的邻居
几位刚下班的“小姐”,围了过来:
“阿锄,美玉般的心上人是谁呀?
阿锄,我就是那个乡下来的傻姑娘吧?
阿锄、阿锄,把我写进你的小说吧!
……”
十年过去了,就像漫不经心的时间
在乌鲁木齐郊外打了个盹
今天,我带着你的诗集去了九家湾
想找到你的“故居”
找到你过去的房东
想把《本土诗章》送他一本
郑重其事将它放到他手上
他不一定识字,但在翻书时
大概会一点点忆起你
我想看到他脸上的惊讶和笑容
但我什么也没找到
只找到从前的一块耕地
如今的一角荒滩
站在疯长的荨麻丛中
听微风细浪般涌动、吹过
鹡鸰贴着地面嗖嗖飞
两只布谷鸟,一唱一和
像一个词呼唤另一个词
我突然想告诉你:
远处的风和近处的风
正拨动大地的同一根心弦
远处的命和近处的命
本是一条命啊
木塞勒斯箴言
1.木塞勒斯盈满一只土陶碗,流进干旱的嗓子和沙漠的心田。
2.一筐阿瓦提葡萄终于找到两条出路:葡萄干和木塞勒斯。
3.无中生有的沙尘暴,制造了一只陶缸里的隐秘波澜。
4.老虎的血、狐狸的血、公鸡的血,会不会在陶缸里打架?
5.要用丁香、薄荷……去添加木塞勒斯的浓郁风格和异域情调。
6.鸽子翅膀蘸了点木塞勒斯,飞得紊乱,像小酒鬼在盘旋。
7.一架多浪卡龙琴累了,一连四十天模仿木塞勒斯的发酵声。
8.酒后之歌攀爬白杨树,将它们变成一把把陡峭的尺子。
9.河的原生态:叶尔羌、塔里木;酒的原生态:木塞勒斯。
10.九个木卡姆,九个走散的女儿,来自九只多浪之肾。
11.胸腔里的牧歌:嗓子在开花,琴弦在流泪,喉咙在决口……
12.一对恋人的痛苦在加剧,如同木塞勒斯变成了致命毒药。
13.一只烤肉炉上烤焦了的爱情,像收拢翅膀的塔里木鱼。
14.一首多浪民歌:《多情的少妇傍晚时分戴着花儿真是要了我的命》。
15.木塞勒斯波澜之上,漂浮一朵龟兹杏花、两朵和田玫瑰。
16.“多浪·木塞勒斯之夜”的一个酒靥,差点淹没兰州来的小叶。
17.混沌的河,混沌的酒,那么多人看不到内在的清澈。
18.合拢的卡盆(胡杨独木舟)打开了,走出沙漠美女和白髯老者。
19.像希伯来人浇灌一个铁球,沙漠就可能出现一片绿洲。
20.被木塞勒斯感染的、微醺的文字,从右到左,奔驰不息。
21.酒疯子的胡言乱语,增添了栗道士、耿阿訇脸上的安详之光。
22.在阿瓦提,木塞勒斯是诗人们的液体火焰、液体导师。
阿克苏东南
阿克苏东南,一座沙漠客厅
善待它的贵宾:一条少年蜥蜴
逃离狮子、孔雀的囚笼
以及吐火罗人的弄术
阿克苏东南,白水洗净了
麻扎塔格附近的沙子
云母和石英在昆岗古墓闪亮
潜行的河流,几乎化身为黄河
阿克苏东南,死去的胡杨继续站着
活着的胡杨,像一群寂寞的亡灵
头颅升起的金色,洞悉跷瘠和荒凉
大墓地!大墓地!一个世袭家园
阿克苏东南,远行的法师,预言了
热海的波澜。沙,从他眼中夺眶而出
要用那烂陀的经卷,战胜一条恶龙
要用未来的舍利子,摁住沙漠的汹涌
阿克苏东南,凋零的沙漠之花
不是来自龟兹洞窟的伎乐飞天
和犍陀罗俊美处子般的天使
它是一朵自己的花:海市蜃楼之花
阿克苏东南,一片沙漠突然搁浅
像斯堪的纳维亚的海盗船,朽烂不堪
而在一部名为《塔里木》的歌舞剧中
一粒沙子,在诉说它的身世和起源
阿克苏东南,驼铃声声,远去了
湮没的帛道,醒来的丝路
执手相认,拥抱在塔克拉玛干深处
多像一对时光中失散千年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