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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塘记

发布: 2010-4-29 23:48 | 作者: 杨丽达



      世上许多男女之事往往在初次谋面时就定了的。青娥第一次轻睨刘厨子,眼波只轻轻一横,刘厨子就知道他一定会跟那女人有故事。
 
       那一天刘厨子跟一叫唐瞎说的厨子吹牛说他的眼力比秤还准,五十斤之内不差半斤,百斤之内不差八两,百斤之外不差半斤加八两。唐瞎说不信说打赌。赌什么刘厨子说,赌一瓶五粮液唐瞎说说,口气老大。再加一包红塔山刘厨子说,红塔山就红塔山唐瞎说说。说罢唐瞎说真的从厨房拿出一把大秤。那是一个夏季的傍晚,散步纳凉的人很多,便围过来看热闹,青娥也夹在众人当中。人多自然增添了两厨子打赌的干劲。称什么唐瞎说问,随你便,刘厨子答。唐瞎说往草坪扫一眼,看到废弃在地上半爿石磨说称石磨。刘厨子朝石磨走过去很盯了石磨几眼,又绕石磨一周后报出了重量。唐瞎说和几个大汉用麻绳系了上称一称,果真准误差在八两之内。第一轮唐瞎说输了,众人的赞扬声不绝于耳,刘厨子很得意,环视四围的人群点头致谢。就在这环视的刹那刘厨子看到了人群中的青娥,他觉得这女子好艳。看热闹人情绪高涨。称什么刘厨子问。称狗,唐瞎说答。他瞥见挤在人裤裆下看热闹的柴狗。那狗说也奇怪懂人话似的,乖乖跳进一个大箩筐圈伏在筐底任人去称。刘厨子很快报出了斤两,误差不过半斤,众人哗然,赞叹褒扬声连成一片。唐瞎说有点急,最后说称我。刘厨子说事不过三。五打三胜,唐瞎说说。这一出口就注定他输定。唐瞎说跟刘厨子一个门里进一个门里出,一个锅里抄菜一个缸里盛饭,使同一根扁担捏同一把菜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莫说唐厨子的肉和骨头他早抓巴抓巴出斤两,就是加上毛利水货他也能一口叫出个八九不离十。刘厨子故意沉住气看唐瞎说称猪一样的手脚吊在称钩上,狼狈之状叫他窃笑。一百六十几斤的汉子刘厨子报出的重量误差刚好一斤三两,半斤加八两,厉害。唐瞎说不仅输了酒和烟而且输尽颜面,背地里气憋,放出话来:撑饱了也不过是半斤八两,有什么了不起,叫我唐瞎说我叫你他刘半斤。事后竟有好事者编排此事,说来说去说顺溜了口:两个厨子,秤杆秤陀,一个半斤,一个瞎说;两个厨子,鼎锅鈀锅,一个冒烟,一个乐呵!
 
       刘厨子不在乎得了刘半斤这个绰号,他在乎人群中那个叫青娥的女子。
    
       一群人围在大门口看一疯女人满地里去追一个小男孩。那疯女人叫水妹。
 
       水妹的故事因她病的复发而被人们再度提起,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她是村支书的小女,瞧她细皮嫩肉的哪像下过田种过地干农活的女人。桃婆消息最是灵通她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讲起来有鼻子有眼。只是她讲起来总喜欢带上自己的观点和评论。她说水妹错就错在不管男人钱。这年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这是桃婆夹进的一句时髦评论。桃婆讲起话来很认真,额上的皱纹就阡陌样纵横。许是嘴里的牙已不周全说话又过于专注,腮帮子往里凹陷,鼻翼处的法令线便刻出一张核桃样的嘴来。她上唇略阔覆盖下嘴唇便有盈余的感觉,让人想到北方的饺子边,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时就更像沸水煮饺子了。
 
       水妹的男人是肉联厂的厂长,听说赚的钱像树上叶子那么多。桃婆边说边甩出一把拖拉机,桃婆的脸上呈现出少有喜悦,她手里只剩一张牌,她眨巴着眼,等待胜利。打牌并不影响她叙说故事,就像看电视不耽搁吃饭嗑瓜子不影响听戏一样,反而使看电视听戏的情绪盎然神爽。桃婆说水妹的男人背着她偷偷地在外面包养女人。穆姐接嘴说这事现在多得很,少见多怪见多不怪。青娥一直不插嘴,这女人鬼样精灵,趁别人说话不注意时用眼偷瞥桃婆手里的牌,压着打。桃婆说话先眨眼,她的眼睑像幕布,眨吧眨吧拉开才说。
 
       “她男人外面包养的女人听说是个大学生?”
 
       “大学生也是女人,哪个女人不爱钱。”穆姐说。
 
       青娥接嘴说“钱,谁不爱!除非傻子。”
 
       “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穆大姐说。
 
       桃婆眨吧眨吧眼说,“我看那女大学生还不如当年的白毛女。”
 
       穆大姐说:“啥年头了,老黄历。”瞅着桃婆,也压着牌出。
 
       “不知白毛女活到现在是否愿意嫁给黄世仁?”解花雨说,摔一串拖拉机。
 
       “不愿。”桃婆说。
 
       “难说。”穆姐说。
 
       “永远不会。” 桃婆说。
 
       “黄世仁是谁?”青娥问。
 
       “黄世仁是大款,有钱有地有金有银。”穆姐说。话与牌一齐往桌上砸。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解花雨摔出最后一张牌,掷牌有声,她又打了第一。看来解花雨不仅手气好而且牌技确实在突飞猛进。
 
       过了几日,青娥专门问解花雨黄世仁的事。解花雨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蒜,青娥说白毛女还听说过黄世仁就不大清楚了,她说她只读了三年小学。
 
       桃婆的理念定格在白毛女时代,她青春的花朵开放在白毛女时代,白毛女似的人生观白毛女似的爱情观白毛女似的金钱观影响她的性格形成并规划她生命历程。穆姐说桃婆年轻时是铁路上搞文工团的,演白毛女出了名,嫁给文工团团长。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造反派头子把她丈夫关进牛棚不明不白地给整死了,又想要霸占桃婆做老婆。桃婆不从,造反派们就千方百计折磨她,批她斗她拿她游行给她剃阴阳头挂破鞋往她脸上泼粪水,桃婆最后疯了,疯得不成样子。颠子院一住就是三十年。当她的病好到可以出院的程度她家已没有人来接她了,她没有地方可去,她只能继续呆在精神病院里,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桃花塘福利院是她永远的家。
 
       解花雨很难在桃婆身上看出她当年的风韵,她的美丽已荡然无存。只是人们聚在一起聊天吃饭晒太阳时会有人起她的哄:桃婆唱个“北风吹”来听听。桃婆有时也真唱,唱得大家开心地笑。这也是大伙更喜欢她的原因。
 
       解花雨听过两次“北风吹”,桃婆唱得真不赖,尤其是拖腔拖得很倒位,当年那个美丽无边风月无限的白毛女便复活在隐隐约约的依呀声里。
      
       往细里看青娥确实很有婊子的做派。她涂脂抹粉染发美甲穿紧身衣屐高绑靴喷浓郁的香水,重要的不是这些元素,而是她对这些元素的整合出的效果。她的粉比常人涂得白她的妆上得妖冶,她眉吊睛乌嘴唇亮紫,冷艳的色泽赫目得像朵蓝色妖姬斜插在花店的玻璃瓶里标显异类。青娥每每如此装扮时大家就知道外面有男人来探视。天冷了也不管天冷到何种程度她衣服永远不超过三层,文胸﹑紧身衣及外套。她把貂皮大衣直接裹在低胸漏空的内衣上。她的内衣都很性感,似乎随时除下大衣就可上床;她的衣饰永远缺乏季节过度,就像夏日里看雪山只有冷热两极。
 
       在穆姐眼里青娥是个善变的狐狸精是到处勾引公鸡踩飞的坏女人。她的言辞明显地流露出她对青娥的愤恨和蔑视,但这种愤恨和蔑视又不敢大胆公开化。穆姐在背地里议论青娥,把一件件包裹着她猜测和想象的事件悄悄传播给大家。说昨天夜里有个长得很帅气的男人来看她,说大前天有个老头来送吃的给她,她说是她的表哥表舅,一派胡言乱语,都是她的嫖客。年青的是搞公安的送了一种像苹果却不叫苹果的水果,说是外国产的。这骚娘们还真有手腕,公安局的人她也敢惹,公安局不是专门抓她们这样的人吗?不简单。穆姐说话嘴角歪斜,听起来有点走调变形。她是个老处女,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病。穆姐又说上午有一女人来看青娥,一看行头打扮就知道是个“鸡”。听说鸡们总好结拜姐妹。
 
       青娥父母是农民,穷得叫青娥羞于提及。她不让父母来医院看她,说太花钱。来回路费及城里的吃住都很贵。她写了一封信回去说她在医院很好,医生已把她从铁门里安排到铁门外做开放治疗。不用为她担心。同村的姐妹常来看她。她的病好得很快,医生说不久就可出院。
      
       毕竟是医院,青娥与刘厨子的来往未免要偷偷摸摸遮人耳目。刘厨子除了摸青娥的奶以外他还摸青娥其它地方。刘厨子把门拴上,让柴狗给他们看门。柴狗是刘厨子几年前捡来的一条无家可归的狗,受了伤刘厨子给它疗伤,伤好了那狗就把桃花塘食堂当成自己的家把刘厨子当成自己的主人。刘厨子对柴狗也真不薄,有好吃的好喝的刘厨子总掂记着柴狗,就是在外吃饭,他也总把吃剩的菜、骨头带回家让柴狗分享。主人一吃饭,柴狗就耐心地陪在主人的身边,距离总是不远不近恰到好处地蹲出一个优美标准的姿势,后腿踞地前脚直撑着身子,微仰着头用温柔和乞怜的目光注视着主人的一举一动。刘厨子每次都牙下留情从嘴里吐出的骨头总连着或多或少的肉,刘厨子最多吃八成肉,留二成给柴狗。刘厨子的女人早几年前就去逝了。柴狗见过那女人貌粗而心慈,粗手粗脚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柴狗老远就能分辨出她的脚步声和气味。那女人惨死于蛇毒。柴狗知道刘厨子很久没搞女人那地方硬憋得难受。它曾经好多次看到刘厨子夜里躺在床上用手玩那地方,刘厨子并不回避柴狗。柴狗熟悉那气味。那是一种独特的气味,那气味能使柴狗浑身的毛像带电一样哆唆起来。那种黏稠碱性很浓的气味使空气变得潮湿而凝重,它知道主人那地方难受。它坐在床下温柔地看着主人,眼不眨耳不耷翘起尾巴旗样摇摆。可刘厨子不理会柴狗,他把电视开得大大声,他不停地调换频道,搜索屏幕上最妖媚可心的女人。刘厨子用遥控锁定环球小姐比赛。这娘们真靓奶子真翘皮肤真白,刘厨子喜欢看皮肤白洁的女人,嫩藕一样叫人垂涎。外国娘们真敢露大半个奶都露在外面,尖尖的奶头还在薄如蝉翼的披纱里随波起伏一挺一挺的,看得极为分明。这不是诱惑是什么?这不是卖骚是什么?这不是黄色是什么?这跟窑子里婊子有何区别?我操你×。刘厨子越看越兴奋越看越激昂,连柴狗都能开见刘厨子眼睛里迷散着欲望的光亮。也许那次刘厨子发出的气味相当有黏性和磁力,柴狗跳上了主人的床,偎在主人身边。它先用前褪碰碰主人再把身子往主人身上靠,然后把头低绻在主人腋下,最后四脚朝天把两排奶摆在主人的眼皮底下。刘厨子正想喝斥这条不知趣瞎凑热闹的母狗。但他立刻看出了柴狗在跟他耍嗲。刘厨子口里骂了一句你这个骚娘们投胎来的狗,就拿手去抓摸它的奶。一边摸一边还在看电视。柴狗不知道主人是在骂它还是骂电视里的女人。
 
       屏幕上的佳丽穿着泳装在表演,爽,若脱光脱得一丝不挂会更爽,刘厨子想。他盯着屏幕看修长的腿修长的发修长的胳膊修长的颈,水蛇腰东瓜奶南瓜臀泥鳅眉,刘厨子奇怪自己看着看着怎么把厨房里吃的东西全安在这千娇百媚的美女身上了。真她妈的想啃了她们,把这些骚娘们拿来下酒才过瘾。他爱酒酗酒成癖,他家里摆着大大小小酒坛和酒瓶,有玻璃的有陶瓷的有瓦罐的还有竹筒的,里面装着自制的各种酒。虎骨熊胆长虫蛤蚧人参海马鹿茸枸杞黄芪当归党参天麻,他常喝他自制的多鞭宝。里面泡有马鞭牛鞭狗鞭猪鞭羊鞭驴鞭骡鞭骆驼鞭,除骆驼鞭难得一点外,其他的鞭并不难得。柴狗不喜欢主人喝多鞭酒,那酒残留在骨头上的气味异常腥膻,它喜欢主人喝人参鹿茸黄芪当归之类的药酒甘醇清醴又养护身体,留在舌尖麻酥刺激。
 
       刘厨子拿出一碗好吃的猪排给柴狗,柴狗懂得刘厨子的意思是叫它在门口望哨放风。柴狗老老实实趴在门口啃骨头,吃饱抬头看房旁边一口高大的锅炉。柴狗能望见炉塘内熊熊燃烧的火苗鼠样飞窜。主人在房里抱那个叫青娥的女人摸她的大奶团子。主人现在不给柴狗上床,睡主人的被窝那是过去的事。现在那女人睡主人的被窝,主人的被窝真暖和。柴狗放开肚皮饕餮完碗里排骨绻起身子伏在门前的石墩上半闭着眼睛打盹,耳朵贴近地面监视远处的动静。
 
       青娥的饭碗长在奶团子上,刘厨子一摸就出来。青娥不让刘厨子摸别的地方,说摸其他地方就要替她交医药费,刘厨子哪容青娥啰嗦,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拿嘴去堵青娥的嘴用唇吮她的唇用舌搅她的舌,火急火燎地掀她的衣服把她压倒在床。
 
       柴狗夹着尾巴在啃一大骨,啃得涎水直流,在柴狗的记忆里那样的饱餐美食只有过年时它才有机会享用。青娥给柴狗带来吃运,柴狗知道,远远看见青娥就竖起尾巴使劲摇,摇得像风吹杨柳样舒展。
 
       完事,开门。青娥水着眼睛瞅刘厨子,笑着依袅而去。望着青娥远走的背影,刘厨子脸上显现一种坏样的痞笑,嘴角一高一低的斜拉着。他手里拿着把镍子在拨胡子。刘厨子长一脸络腮胡猪毛一样浓密,他拔下巴胡茬时两唇微闭绷紧拉长下颌,眼睛无物那神情与他白日里拔鸭毛的状态无异。他拔了一会停下来用嘴吹镍子上沾着的毛,他目光盯着青娥远去的背影朝地上吐一口痰,砸出话来:狐狸精生的婊子。
 
       柴狗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帮着造势,朝青娥背影吠,汪汪汪。翻译过来是:臭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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