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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塘记

发布: 2010-4-29 23:48 | 作者: 杨丽达



       主人家的门紧闭,窗帘捂得严严实实,只从门缝里漏出零星光亮。它听见了刘厨子和那女人的声音,它嗅出了主人身上烟草的气味和女人身上脂粉的甜腥。而对柴狗诱惑力极强的是烧鹅的香味,柴狗不能细品那香味因为它的嘴里已溢出了馋涎。
 
       柴狗打门的声音很柔和只用前爪轻轻地抓捞,发出呜呜哇哇的叫唤。这回翻译为儿歌较适宜,儿歌有诗的旋律和节奏。诗并非是人类的专利也非诗人的专宠,有生命存在的地方就有诗的诞生。柴狗轻柔地敲门像是给它的诗歌配上了节奏:柴狗柴狗乖乖/主人把门开开/你吃肉我吃骨/打了盘子我来补/呜哩哇--的的哒。柴狗的打门声最后像号角一样坚定急促嘹亮,青娥听不到,刘厨子却听得分明。他对她说它回来了。青娥说“谁”?“狗”。刘厨子忙下床去开门。
 
       刘厨子是真心喜欢上了青娥,喜欢得无由无条件。他激情澎湃活力四射,他觉得浑身的力气如虹朝阳般喷薄。他不管过去也不管未来,青娥曾是什么曾有什么曾做过什么他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青娥,一个鲜活的实实在在温情女人,对刘厨子来说已足够。青娥说你愿娶患过精神病的人做老婆?刘厨子说愿意。青娥说你不在乎我曾做过的一切?刘厨子说不在乎。青娥好想老实告诉刘厨子她做过鸡是婊子,但她终究羞于说出口。
      
       端午节那天,很多人都去看划龙舟。黑狗也从王庄跟人出来,它不是去看龙舟而是去看柴狗。
 
       人有人的接头方式狗有狗联络暗号,柴狗接收到了黑狗发出的暗号高兴得越过围墙去迎接。柴狗翻越围墙显得小心而艰难,它的腿伤尚未痊愈。柴狗在围墙外的坡地上翘首眺望,绿绿的田畴一望无际麦浪滚滚,在碧绿的麦浪的浪线上出现了黑狗矫健熟悉的身影,柴狗看见了,看见了黑狗朝它跑奔过来。
 
       它们滚倒在麦地里,互诉相思与衷肠。
 
       午饭后人们闭门休息,路上便缺了人迹,大胆的老鼠在阳光下从容穿行,桃花塘静了下来。柴狗悄悄地带黑狗潜入食堂,柴狗知道好吃的放在哪里。今天是端午节食堂炒了不少鸭子,香喷喷的引得喉舌发燥难受。柴狗告诉黑狗炒鸭放的地方,灶台太高柴狗上不去,黑狗忽啦一跳上去了。它轻松地将锅盖弄翻,它吃到了美滋滋的鸭肉。柴狗在地上吃黑狗在灶上吃,待它们吃饱准备逃离的时候,唐厨子闯进厨房,他手里拿着木棒打过来。唐厨子专捡黑狗追打,嘴里还骂你这死狗哪里来的,吃我的鸭子老子打死你这野狗。黑狗四下里躲避,无奈食堂的大门关上了,狡猾的人类。柴狗无奈只汪汪大叫。它朝主人的门房的方向叫,它想叫醒刘厨子来帮帮它。柴狗的狂吠终于叫来了刘厨子,令柴狗惊骇的是主人手里拿着与唐厨子一样的木棒,后面还跟着两个男人,他们手里也拿着武器,一人拿钢棍一人拿铁锹。
 
       他们只打黑狗不伤害柴狗。
 
       黑狗被打死了,被四个男人用木棒铁锹钢棍活活打死了,死在食堂的地下,血糊一地。
 
       柴狗后悔死了。它觉得是它害了黑狗是它杀了黑狗都是它的错它是罪魁祸首,它叫沙哑了喉咙,它圈伏在自己的窝里不吃不喝,眼里噙着泪滴。
 
       黑狗死得惨,惨不忍睹。黑狗被人用长长的铁钩穿透下巴钉住在一块门板上开始剥皮。有人说不必那么麻烦,用开水一烫,一下就能把毛刮了且狗皮好吃。但唐瞎说看上了这身狗毛,说要下来给她老婆做褥子坐月子用。黑狗的皮是唐厨子亲自操刀扒下的,他抚摸那油光水滑黑缎似的皮毛想到他老婆硕大的肚子开心的笑了。刘厨子得了条狗鞭,洗净用竹片板鸭似的撑晾曝干,放进百鞭酒里浸泡成一根油条式的模样。
 
       黑狗被开膛后人们发现它的心还在跳动不停,唐瞎说用刀尖往心脏一戳,血呼地一下喷了他一脸。唐瞎说他的眼睛痛了一个星期,他见人就说:它妈的屌蛋,没见过咋狗血那么热!
 
       唐厨子的老婆生了个男孩,只是到了两岁还不会说话,天生一个哑巴。唐厨子当上了老子,可没人叫他爸爸,他觉得他这个老子当得忒憋忒没面子。那是题外话。
 
       食堂因吃狗肉而热闹非凡,人们喝酒猜拳搞笑喧闹,人们在欢度端午节。各种各样的声音不绝于耳,柴狗窝在草堆里却听见了黑狗不绝的嘶鸣,夹杂其中真真切切。
 
       夜静了,人走光了,刘厨子留下扫地。桌上地下一片狼藉。平日里柴狗总是会帮主人,主人打扫桌面,它收拾地面的,它捡吃过的地面刘厨子根本不用再扫。今天它不去了,它想不到主人也参与到杀狗的行列,这令柴狗刮目相看想不通。
 
       柴狗从垃圾堆里把黑狗的骨头一根根叼着越过围墙埋在它们打滚进的麦地里。它用前爪刨土一把又一把一抔又一抔不弃不离,它终于刨得一个大坑,埋进它尽可能多的收集来的狗骨。它对着太阳吠汪汪汪,它对着月亮喊汪汪汪,它对着大地鸣汪汪汪,可柴狗的悲哀无人翻译。
 
       (五) 解花雨再述说
      
       我病了,病得稀奇古怪。先前担心的饥饿症一并消失。老感到自己在发烧头热手热口干舌燥浑身闷烫,可一量体温又属正常。我有点心神不定起来有时魂不守舍。卫军智晚上来桃花塘陪我的次数明显增多,尽管他很忙。男人的呵护一句话一个眼神只要稍加留意就会感觉到,可卫军智给我的感觉却是怪怪的我越来越拿不准他了。夜里我们也做爱,但每次都很勉强很粗糙,倒还不如不做。
 
       我的脑袋反反复复晃晃忽忽老出现两只狐狸在月夜里交媾的场面,一条赤红如火一条银白似雪,火狐和雪狐藏匿在朦胧的月色水气中腾云架雾耕云播雨。它们的眼睛饱含柔情闪着翠绿的光亮,它们美丽的毛皮有锦缎般的光泽缠绕在一起如雪中红梅,这枝红梅在星光下绽放成各中各样的姿态。有含苞欲放含而不放欲说还休的,有掩口胡芦笑不露齿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有缠绵不尽鸳鸯戏水莲生并蒂的,有山花烂漫满口生香的,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有灯火阑珊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的。它们的交媾美艳之极丰富之极欢快之极亦淫逸之极。这样挥之不去的臆想占据我的脑袋,从每种程度上启发我对性爱的憧憬和向往。我愈来愈感到自己的婚姻危机四伏。
 
       夜深桃花塘有猫在叫春,呜哇呜哇的嘶鸣如婴孩破啼。卫军智埋着头在看一堆书摊上买来的闲书报。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听了会音乐还是睡不着,猫声一起我更睡不着。那晚我穿了套新买的内衣,黑色的是极性感的低胸嵌了蕾丝花边的,可卫军智视而不见。这很伤我的自尊,我鼻子倏地感到有点酸,情绪掉了下来。我有意找他说话。
 
       我说:猫怎么这么叫?
 
       他没答话。
 
       我说:猫怎么叫不行为什么要学人哭?
 
       卫军智眼不离报说:不知道。
 
       我说:学什么人不成偏偏要学婴儿哭?
 
       卫军智看都不看我说:不知道。
 
       我说:猫真聪明,因为婴儿啼哭最揪心,是不是?
 
       卫军智瞥了我一眼说:你心不揪不就得了。
 
       我说:是公猫还是母猫叫?
 
       卫军智说:公猫母猫与你何干!
 
       “莫名其妙!”我说。
 
       “莫名其妙!”他说。
 
       “你无耻!”我骂。
 
       “你无聊!”他骂。
 
       “我无聊,你找有聊的去。”
 
       “谁稀罕?神经兮兮。”
 
       “我神经,你当初瞎了眼?”
 
       “不可理遇,神经病!”
 
       那夜我们得吵很凶骂得很毒。我最忌讳别人说我“神经病”,想不到却偏从我的男人嘴里轻松说出,我感到委屈到了极点。重重的关门声把我噙在眼眶的泪水震得像秋风里的枯叶簌簌而下。我趴在枕头上哭了整整一夜哭得昏天黑地颠三倒四哭得脑袋空空。
 
       我第一次进东方红日的办公室就发现他的书柜里放着一把二胡。
 
       世界上有许多美妙的东西,我想音乐就是其中之一。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描述音乐给我灵魂的慰藉,在桃花塘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里音乐成了我无形的伴侣。我父亲曾是剧团的琴师,二胡拉得一流,带了不少徒弟,我是他最不挣气的弟子。就是那最不挣气的水平也让我童年和少女时代出尽了风头。东方红日医生极力推崇音乐疗法,建议我拉二胡。
 
       音乐的美妙在于不可思议的力量和魅力,一如阳光之于绿叶土壤之于花朵雨露之于果实一样神奇曼妙。东方红日医生从书柜中拿出二胡用眼神鼓励我坐下说琴声对我有益。东方红日调了下琴弦把琴递给我。我有点不好意思怕自己拉不好,可在东方医生面前又不好违逆,便红着脸坐了下来。十指一触弦一拉弓“二泉映月”的旋律就从襟袖处流淌出来。起初有点涩,如出山的浅濑磕碰着河床的石子,渐渐地渐渐地就畅快起来,水深了石沉江底,继而烟波浩淼一碧万倾,月上中天青山隐隐。最后我终于看到了一轮明月在水波里一漾一漾地晃荡万千片细碎的鳞光金子般撒满我的脑海。一如少女时代的我站在掌声雷动演出台上领受着观众的盛赞。
 
       东方红日的掌声把我的脸拍红起来,我分明感到脸热耳热。东方红日突然说出我父亲的名字,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他是我爸的学生,他还能说出我的小名。这一切是我不曾想到的,大凡想不到的东西给人带来惊喜是巨大的。我的父亲已经去世好多年了,他万万想不到他曾教的学生在若干年后会成为他女儿的医生,在桃花塘精神康复医院的主任办公室里一起缅怀他的恩德,拉他教他们的曲子。记得那天是个春日的午后,细雨弥朦,二胡的旋律在雨雾中低徊盘旋。我们那天轮着拉曲子,东方红日拉了“赛马”“良宵”“阳关三叠”,我拉了“二泉映月”“寒鸭戏水”和“化蝶”。我轻易地回到了少女时代在那个春雨潇潇的午后。
 
       东方红日说:你当然记不得我,你爸教的学生那么多庄稼似的一茬接一茬,我学的时间不长又不招眼,你哪会有印象。我看着东方红日,脑袋里在收索儿时的记忆。记忆的模糊丝毫不影响我们对父亲的回忆,相反还弥补了我童年许多对父亲残缺的记忆。
 
       “赛马”是东方红日拉得最棒的一首,得意忘形处他微闭双眼摇头晃脑地投入。拉完我拍掌,他就睁大眼瞅我,目光炯炯说,“有不有点你爸的遗风?”
 
       是父亲和二胡拉近了我与东方红日的距离。
 
       没过几天我又跟卫军智吵了起来。那个夜晚我彻底失望了,我想到了离婚。
 
       “珊珊是谁?你为什么在梦中叫她的名字?”“不知道,不是做梦吗。”“今天你非得说清楚,是谁?”“珊珊就是珊珊,与你没关系。”“珊珊是女的?”“是女的又怎么啦?”“是雌的我都得管?”“荒唐!你这个醋坛子,妒妇!”“你骂人。” “骂你怎么了,老子打你都不犯法!” 卫军智真开“打”了。他双手抓住我的手臂身体压过来,他的手很粗大,一只手对付我两只手绰绰有余。他腾出另一只手开始扒我的裤子,他用嘴堵我的嘴,用嘴用牙把我的舌头往外拉咬,我感到舌根生痛,叫了起来。他把唾液往我喉咙里吐,当听到我吞咽的声音他才松开他的嘴。卫军智高大的身板山一样倾榨过来,眨眼的功夫我成了石碾子下的玉米渣。他强行进入我的身体,野蛮得像日本鬼子的“扫荡”。他胜利了,在他征服的土地上插上胜利者的旗帜。他把精液当成祝捷酒到处泼洒。我的身上脸上嘴里甚至耳朵里都沾有他腻歪的精液,我恶心得厉害,跑进厕所呕吐起来。在水雾弥漫水声哗哗的浴室里我看到自己满身狼藉。
 
       从浴室出来,我无话,我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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